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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賴柏英 林語堂 7709 2023-02-05
  第二年春天,叔叔動身回廈門。他要到鼓浪嶼買一棟房子,然後回來接家人過去。他把海濱的店舖關掉,請維生的父親替他料理一切事務。有重要的決定,可以打電報聯絡。   茱娜如願以償,生了一個兒子,現在已經滿歲了。她要陪叔叔回去,嬸嬸卻寧可等新居弄好才走。   臨行前夕,全家在家裡給叔叔餞行。這一頓大宴正好也替寶寶做週歲的生日。   餐桌上喜氣洋洋。叔叔專業成功,退休養老,又終於有了一個兒子。他滿面紅光。雖然眼下已有腫疱,頭髮也花白了,看起來還精神勃勃的。   他由橡膠產業保住了十萬元左右,可以好好回家鄉養老,這是每一個中國華僑夢寐以求的好事。除了家人,還有維生和他的父親在場。   他精神好極了,單說他有先見之明,預測出經濟大亂,逃掉了最壞的結果,就不簡單哪。

  他們都說閩南話。他談起自己要買的地,要住的房子。茱娜要親自回去看看,嬸嬸似乎沒什麼意見。叔叔追憶自己在新加坡的事業經驗,又評論財產得而復失、失而復得的現象。   有些人懂得生意的竅門,有些人不懂。全靠感覺。當然一切都是賭運氣。就連開橡膠廠也是一種賭博。好運會向你招手微笑。你可以腳踏實地,憑耐心一年年積起相當的財富,就像我一樣。但是你不會變成赤腳的大富翁。   所謂赤腳大富翁是指李六尿之流的人物。他和一般商人都看不起非法致富的財闊。也許有忌妒的成分吧,不過大體是因為中國社會向來不看重走私、違法、黑社會行徑賺錢的人。   叔叔第二天乘輪船回廈門。杏樂要他問候母親、姐姐,同時說明他現在不能回家的理由。

  把我的一切告訴美宮。說我加薪了,不必替我擔憂。   我會啦,叔叔說。他銳利而慈祥地看了姪兒一眼。我不在的時候,別做傻事。   叔叔告訴大家,房子弄妥,他就回來。少則三個月,多則一年,要看他能不能買到房子,需不需要現蓋一棟而定。   杏樂保住了工作,住在叔叔家裡,每天開叔叔的轎車去上班。他很久沒看到韓星了。忍不住想她,卻硬逼自己離她遠遠的。韓星已經明白表示不愛他,不在乎他,他不想再受屈辱。漸漸的,他恢復了常態,不再痛苦,不再渴望,心裡只有祥和與寧靜。   他連夜總會都不去,怕碰到她。有一兩回,他開車駛向城西,彷彿在海邊看到她的背影。他迅速避開眼,不想看個究竟。不知道她看到自己沒有;也許看到了吧,因為她認得這輛車,也知道牌號。這時候他會分外傷心,分外寂寞。

  有一天韓星的母親到他家來,說韓星病了,想要見他。   最初的反應是冷淡和憤恨,恨她擾亂了自己苦心求得的平靜。這是誘他回去的花招嗎?   他思忖了一會兒。故做冷漠的外表終於融化了。自我防衛的薄牆開始震撼、粉碎。   他穿上白外衣,戴上太陽帽,隨她母親出去。不是花招。韓星躺在床上,憔悴萬分。   他走向她。她看到他進來,睜開眼露出疲憊的笑容。他抓起她的手,輕輕捏了一下,然後彎身吻她。   我的韓星,看到妳我真高興。   我也很高興看到你。   韓星知道他仍然愛著自己。   我對那些事很抱歉。她說。   不必道歉。不怪妳。我們過得太苦了。使妳受不了。   杏樂告訴她叔叔回廈門,自己加了薪,以及現在生活的情形。

  我好幾次看到你的車子駛過。你沒看見我,不然就是不想看我。   不,我根本沒看到妳。不然我會停車。他扯謊辯白說。   我現在知錯了。病中的聲音特別溫柔。我一直想獨立。   我知道我沒給妳好日子過。我們和解如何?妳肯再和我見面嗎?   母親已離開房間。韓星自枕上抬起頭來,把他拉近去,溫柔地吻了他一下。他觸到她頰上的熱淚。   他坐回去,韓星又在他身邊,他快樂到極點。   我剛動完手術。   手術?什麼手術?   墮胎。我不想生孩子,否則就要辭掉工作。   孩子多大了?   兩三個月。   杏樂悶聲不響。韓星很坦白,她說:杏樂,我不可能做你的太太。我以後不能再生小孩了。然後她掩面大哭。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是女孩子吃虧。

  別去想它了。說實話,他不想再聽下去。但是韓星也不打算隱瞞。   我不可能做你的太太。所以才告訴你真話。是的,我一直和男人幽會。   是那位法國人的?   我怎麼知道?反正女孩子做什麼都要遭到報應。男人就不會。莎莉告訴我,她認識的男人都是有婦之夫。莎莉說都怪我自己,我太不小心了。   莎莉是誰?   我認識的一個女孩子。   這時候她停了好一會,眼白盯著天花板。   杏樂凝眉深思。他熱愛韓星。不但不氣,這時候反而覺得她是受害的女子,正在抱怨性別的不公。就算夏娃不存在,也有人會創造她呀。   過了一會,韓星微笑說:別替我難過。我會好的。   我真替妳難過。我就是愛妳嘛。

  韓星伸出一隻手說:你是一個怪人。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的人。我比從前更喜歡你了。別為我擔心。我會好的。   他喉嚨哽咽,這女孩對一切太誠實、太坦白、太勇敢了。   妳一定吃盡了苦頭。   是啊。那又算得了什麼?   妳現在肯不肯和我同住呢?﹒   韓星轉向他,語氣很嚴肅。我曾經盲目愛你。我以為我們可以合得來。結果不行。我很喜歡你,遠超過別人。但是我可不能做你的好太太。我確定了。我不想再嘗試。   那妳為什麼叫我來?   我要你知道一切,別對我期望太深。過幾天我就可以起床,我要工作謀生。我受得了的。   他沒料到她會這樣說。這個念頭,很清白,很健康。   但是我要妳。我需要妳。

  她理智地說:不,我若嫁給你,對我對你都是一大不幸。我們還可以見面。可以做朋友。   妳是說妳不再愛我了。   別那樣說法。我就是我。我天生就是這個樣子。我知道你不會喜歡的。我努力適應,但是辦不到。你一定明白的。我不適合那種生活,我自己也很痛苦。你知道我的本性。我喜歡工作,喜歡獨立。希望你諒解。   我瞭解的。   你不會對我有惡感吧?   絕對不會。   韓星的態度使杏樂大吃一驚。幾週後,他跑去告訴維生,並且說明自己再見韓星的理由。   我知道你無法自拔。她不肯回到你身邊?   不。   這倒出人意外,他朋友說:大部分女孩子都會放棄工作,尋找你現在所能提供的安全感。有別墅住,有種種享受。

  我告訴你,你看錯她了。我想她是百分之百誠實的。她天性崇高,不可能欺騙我。   你瘋了。   不,我是說真話。她很偉大。以前我愛她的外表。現在我看出她靈魂的光輝了。我喜歡她堅持獨立的方式,以後我要以朋友的身分跟她見面,不再是愛人。我是真心的。隨你說什麼都好。我這位女朋友具有偉大的人性。她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這些話對維生或秀英姑姑都沒有什麼意義。   杏樂的母親現在回東門街的老宅去住。那是一棟舒服、寬敞的住宅。前端是店面,美宮的丈夫賣些廈門運來的棉布絲綢。店後是鋪了上等灰紋青石版的庭院。靠廚房的一邊有水井。後半都是廳房,地面略高一點,有兩三個石階爬上去,這是傳統的建築方式。中間做大廳,兩廂及後房就做臥室。

  杏樂的母親很高興陪女兒回家。她享受兒孫繞膝的清福。白天她拿一張竹凳子,坐在店面,觀察來來往往的行人。東門街是漳州的鬧街之一。走幾步路,什麼都買得到。杏樂的母親口袋裡裝滿銀幣。市面上有各式各樣的好菜和點心,像有茯苓糕啦,各種餐點和甜粿啦,春天的大桃子,夏天的鹽水梨,秋天的浸漬橄欖和冬天的甜橘啦。她常常買這些東西給晚輩吃,這是口袋飽滿的外婆免不了的。她生性溫順、知足,現在她正享受晚年的尊榮和舒適。叔叔早幾個月就說要回來。他一到廈門,就宣布要在鼓浪嶼找一棟西式的住宅,永遠回來定居。他知道大嫂杏樂的母親現住漳州,打算去看她。他是一個番客,在國外發達了,帶著十萬元鉅款回鄉。   叔叔到家那天,可真是一個大日子。他看起來就是一副番客的模樣,手戴金戒指和一顆大鑽石戒;金牛角的拐杖。他快活,自滿,聲音比往日更宏亮,他知道自己的每一句話都有人認真聽著。

  屋子裡一片忙亂。地方嫌擠了一點,但是家人自然不肯讓叔叔和茱娜去住旅店。這棟房子是叔叔出資買的,最近他還拿錢出來翻修過。柏英由鷺巢逃出來,目前暫住在他們這兒,現在她空出東廂樓上的房間,搬下來和杏樂的母親睡。   家人沒見過茱娜,自然很想看看她和小寶寶,她也很想見見杏樂的家人,尤其是柏英。   啊!這就是柏英。叔叔用慈愛的口吻向茱娜介紹。他們正在院子後面的大廳上,幾乎壓不住進門的興奮。   兩個少婦相視微笑,倆人的眼睛都像閃電,瞬間映下了對方的風采。   柏英穿一件素淨的七分袖白棉袍,頭髮照例在腦後梳成一個圓髻。她也稍微打扮了一下,因為守孝期間,圓髻上插一朵白棉結。   我常聽杏樂說起妳。   他好嗎?   等一下叫妳二姨丈告訴妳。   柏英臉上掠過一道陰霾,隨即恢復了微笑。她約略聽美宮提過,杏樂和一個外國女子同居,不太幸福,又回到叔叔家去住了。   柏英手臂上仍然戴著杏樂上回給她的玉鐲。比起茱娜的金戒指、鑽石和寶石鐲子,柏英算是很樸素了。但是兩個人一比,柏英要耐看些。   喔,我想這就是罔仔囉。茱娜念這兩個字,帶有怪怪的上海口音。   柏英把孩子推上前,孩子立刻伸手去拉這位他一直盯著的陌生女子。   見見阿妗,柏英用舅媽的稱呼。一個家庭裡若有一妻有妾,大家在稱呼上總是想辦法略為區分一下。   告訴我,杏樂叔叔為什麼不陪你們回來?孩子問。   喔,他有事情。他不能拋下工作啊。   那我要去看他。我要去新加坡。   茱娜眼尖,看到柏英不自覺喘了一口氣。   全家都在廳上,有人坐著,有人站著美宮和她丈夫武雄,杏樂的母親,大夥兒都在。   叔叔說:柏英,我很希望這次再看到妳。真高興妳下山來。   我不是下來玩。我是逃出來的。小孩和我已經在這兒住了一個多月。   逃出來的?   是的,逃出來。不過時局好轉,我就要回去。我想局勢一定會變的。我要回去。   我希望你永遠別回去。美宮說。   喔,美宮。妳怎麼能說這種話?   美宮露出神祕的笑容說:我知道。   妳這話好滑稽。那些魔鬼不會永遠在那兒。我母親、天柱和娃娃都還在山上。當然我要回去。   現在說說我兒子的情形吧。杏樂的母親對叔叔說。她照例坐在向南最好的椅子上。   我能說什麼呢?你兒子還好。他離開那個番婆,就回到我們身邊了。我的好大嫂,我真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我不明白妳這個兒子。我把他當做自己的親生兒他很倔強,樣樣都固執己見。他和那個外國查某搬到一家小公寓去住,大家也許會說我把他趕走的。我好丟臉。但是他硬要那樣。我很高興他現在想通了。   他身體好吧?做母親的人問。   放心。我們陳家的人都壯得像野牛。   我們聽到不少事業蕭條的新聞,美宮說:合法和非法的破產、自殺、著戇。不免擔憂萬分。   他還好。還在那家英國法律事務所上班。   柏英非常緊張。聽到這段話,才輕鬆下來。   我始終不懂杏樂為什麼一定要在國外討生活。杏樂的母親用一慣柔弱、緩慢的聲音說。   那就看他做什麼事了。他沒有生意頭腦。他會一輩子靠薪水度日,只夠糊口。他不可能帶著一大堆存款回來,我想妳是指這些吧。賺錢需要生意頭腦,像他叔叔一樣。他頗為自己而驕傲。   為什麼不叫他回來?母親說。人到處都可以討生活。不必到國外去。你一回來,他就孤孤單單了。等二嬸也回來,那邊就只剩他三姑。他為什麼不回家呢?   是啊,到底為什麼?我已經還鄉了。他為什麼不能回來?我也這樣說嘛。一個人若有商業頭腦,到處都可以賺錢。如果沒有,就永遠當雇員。我在漳州或廈門也能大賺一筆。那孩子是傻瓜。他還迷戀那個外國女孩子。   真的?美宮一副擔心的樣子。   他們休息夠了,叔叔也在水井邊的二樓上小睡了一會,他回到樓下,看到茱娜和大家在廳裡聊天。茱娜正聽柏英談起她逃出鷺巢的經過。   幾個月前離甘蔗去世只有兩三個月一隊亂兵又回來刮地吃糧。陳溝是一個富庶的山谷,出產米、糖、大麻和煙草。有一位軍官自稱是團長大概是自封的吧帶著一百五十名左右的軍隊和五十桿步槍,足夠叫平民百姓懾服了。團長說他們是大軍的一部分,他們的軍隊佔據了福建、廣東沿海的邊界,那兒高山臨海,有不少凹地和灣口。   附近找不到明顯的公共建築,他們就用一間老廟做根據地。谷底的十三村一向沒有警察。只有一位行政官,跑跑公務,報告死亡或暴行的消息。人民本來平安無事,軍隊卻硬要來維持治安,結果收成和過路都要繳稅,老百姓苦不堪言。   不錯,南京有國民政府,但是南京太遠了,革命軍又忙著北伐,這是南部的小地方,誰也管不著。   那是去年冬天的事。春天一來,團長就為自己和僚屬物色更好的司令部。他選中了鷺巢。由每一方面來說,鷺巢都比破廟理想。它立在懸岩,可以看見整個谷。它離下面單條街的城鎮不遠,只有一哩半左右。它有茂密的樹林和許多蔭涼帶,百呎下方又有一條清溪,夏天可以洗澡。沒有電話,但是他撐起一根二十呎的高桿,可以對下面的士兵發送訊號。   團長帶來一個祕書和一個副官,佔據了大廳、主臥室和側翼的飯廳。柏英,她哥哥天柱,她母親賴太太和兩個孩子都擠到西南角,以前杏樂他母親睡覺的地方。   無論柏英起先是多麼勇敢,現在卻嚇慌了。   喔,媽,我怕。他儘量表示好感,太友善了。我不喜歡他那雙賊眼。   安心,柏英,安心!賴太太說:他不敢的。有我在這裡。   第二天她又跑來告訴母親:不行。我一定要離開這兒。他的副官已經對我說了。他替他拉線呢。他說得很明白。老是說否則如何。如果有那麼一天,我會殺死他,然後自殺。但是我不想那麼做。我要替罔仔打算。   妳怎麼答覆他?   我說,你們亂兵殺了我的丈夫。夭壽短命!別煩我!   妳打算怎麼辦呢?   我要逃走。我必須先離開,不能等事情惡化。今天晚上日落時分,我要帶罔仔下山,假裝去買東西。他不會知道的。   不會有小艇開出去,而且他們也會搜小艇。   我認得路。我只帶一個黑布小包袱,不引人注意。我向小溪的方向走,在那邊乘船到漳洲,到大姨家去住。   軍官如果問起呢?   等我走了,隨便說什麼都成。就說我到一個親戚家去住了。   那天晚上,柏英吃得飽飽的,包袱裡放了幾個硬饅頭、兩套衣裳,衣服內又藏了五十塊錢,就帶著孩子下山,慢吞吞、大大方方由前門出去。抵達市街,立刻過橋到對岸。   她曾多次走十哩路到小溪,有一次是和杏樂同行。她牽著小孩,沿溪直走,等河流猝然東轉,就開始爬上路。   天色漆黑,又下起毛毛雨來。柏英抓緊孩子,勉力前進,知道這孩子是她的命根和責任,絕不能讓他出事。   路很難走。山徑愈來愈滑,不穩的石階有時候會上下滑動。   周圍烏七嗎黑,她看不出他們走了多遠。偶爾瞥見微微的火光從很遠很遠的山舍傳出來。   最後她來到渡河口,山徑自溪流右岸轉到左岸,杏樂和她曾經停在這兒,玩打水漂的遊戲呢。   她記得最難走的一段還在後面,坡度更陡。他們也許會在暗處摔一跤。   她疲憊萬分。一路牽孩子走,手臂都酸痛了。她不敢大意。毛毛雨下個不停,所幸沒有加大。她忘記帶火柴,不過火柴也沒有多大的用處。   她抓緊孩子的手,一步一步踏遍溪裡的墊腳石。小孩對這次古怪的夜行,似乎興奮多於恐懼。   最後,她在溪流下岸找到一頭堆滿石子的平地,頭上有幾棵大樹,可以稍微避雨。如果雨勢加大,她真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大概只好等雨停再走了。   她儘量採取舒服的姿勢,坐在小圓石上,找地方伸伸腿,並且叫孩子把頭擱在她膝上。   頭上的大樹可以遮雨,但是水珠由葉縫中滴下來,把她的外套淋濕了。她自袖子裡伸出一隻手臂,小心護著罔仔,自己再弓身坐著,手肘托在膝上,讓雨滴落在她的頭部和背部,俯視河流下方的遠處,山谷比較亮,微微浮現出來。急流在她耳邊潺潺作響,孩子他父親的回憶也在她腦海中縈繞。   她一定睡著了不知道睡了多久。只記得她曾經祈求上蒼,不求自己安全,卻祈求孩子平安無事,杏樂早日歸來。   她突然驚醒,發覺混身都濕透了。雨已經停了。孩子還睡得很熟。她慢慢起身。右邊的大腿被孩子壓得麻麻的。她緩緩揉搓,血流總算恢復過來。   然後她站起身,把孩手放在河灘上。幸虧他的上半身完全是乾的。   她舒展舒展全身,四處走動了一下。然後坐在石頭上等天亮再走。   天明的景象她是最熟悉的。光線慢慢爬進來,遠處的山稜若隱若現,起先模模糊糊,等夜神一件件掀起它的黑床單,山稜線就愈來愈尖銳,愈來愈明顯。   現在天已經亮多了。她餓得要命,就從黑布包袱裡拿出兩個饅頭來吃。然後到溪邊去飲水。   元氣大增,她拍拍睡夢中的孩子,把他叫醒,我們要走了,罔仔,她說。孩子揉揉眼睛。她拿一個饅頭給他,一路走一路吃。我們要馬上出發才行。   母子到達小溪,大概八點左右,她在一艘下午開航的大船上訂了一個座位,等船出發。      有一種力量把柏英和杏樂愈拉愈近,一種人類無法測知的冥力。茱娜剛好帶了一張他們自新加坡乘來廈門那艘船的風景明信片。   船像房子那麼大?罔仔問。   比十間屋子還要大,茱娜回答說。   從此孩子就對這一種比房子還大,能浮在水面,用蒸汽推動的大鋼船問東問西的。那是一個難以置信的神話。罔仔要到廈門去看這種船。   叔叔暫時在鼓浪嶼也就是廈門對岸一個美麗島嶼上的國際住宅區租了一間別墅。也許是一種原始的本能吧,就和非洲水牛涉跋千哩去找鹽巴一樣,柏英和美宮應邀到鼓浪嶼叔叔的家中去度假,柏英為了孩子,竟欣然同意了。鼓浪嶼離這兒只有三十哩路,星加坡卻有一千五百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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