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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五章 穿過月光

還鄉 托馬斯.哈代 5066 2023-02-05
  第二天晚上,假面戲演員都在老地方集中,就等土耳其騎士的露面。   淑女店的鐘都八點二十分了,查利還沒來。   花落村的鐘也八點過十分了。   坎特大爺的表是八點差十分。   老船長家的鐘是八點過五分。   在埃頓荒原上,一天的時辰是沒個準兒的。不同的村莊在任何時刻對時間的說法都各不相同。原先起頭時,有些村莊對時間的看法還是一致的,慢慢地就發生了變化,而有些村莊從一開始就大相徑庭。西埃頓荒原相信花落村的時間,東埃頓則遵從淑女店的時間。有好多年,許多人都根據坎特大爺的表來定時間,不過隨著他年紀漸老,對他的表的信任程度也產生了變化。這一來,散居在四處的假面戲演員便根據自己所相信的時間,早晚不一地聚集攏來,只要多等一會兒便可求得時間的一致了。

  通過牆上的小洞,尤斯塔西雅已經看到了這批集中起來的演員;她明白現在是自己露面的最合適時機,她離開了側屋,勇敢地拉開了柴房的門閂。此刻她的外公正安然地待在淑女店裡呢。   查利總算來了!查利,你怎麼到得這麼晚。   我不是查利,土耳其騎士打面甲後面答道,我是維伊小姐的堂兄,我很好奇,來替查利演一回戲。查利給派去尋找跑到草地上的小馬去了,我同意幫他演戲,因為他知道今晚他回不來了。我對這角色跟他一樣熟得很。   她落落大方的步姿,出色的身材,以及從總體上來說令人肅然起敬的舉止,立即就讓演假面戲的演員覺得,只要這位新人能出色地扮演好他的角色,那麼這樣換一個人對他們倒挺有利。   那沒關係只要你年齡別太小。聖喬治說。尤斯塔西雅的聲音聽起來多少比查利的聲音要更年輕更柔和。

  跟你說吧,我知道戲文的每一句話,尤斯塔西雅很果斷地說道。果敢堅決是她今晚成功的保證,因此她就按這種場合所需要的來表現自己。來吧,小夥子們,試一下吧。我不相信你們有誰能挑出我的錯來。   這齣戲匆匆地排演了一遍,其他演員對這位新騎士的到來深感高興。八點半他們吹熄了蠟燭,來到了荒原上,朝花落村約布賴特太太家的方向走去。   晚上稍稍起了點霜凍,天上的月亮儘管還不到半圓,卻還是在這個假面戲演出團成員影影綽綽的身影上,投下了挺誘人的令人振作的亮光,在他們行進時,身上的羽飾和彩緞發出瑟瑟的聲響,就像秋天的落葉聲。這會兒他們走的小路不是翻過雨塚,而是順一個山谷往下走去,這個山谷稍稍偏離了那座古時遺跡,朝西而去。谷底是一片大約有十碼寬的綠茵茵的草地,草葉上結出的白霜閃爍著,似乎在跟著被它們圍繞著的人影一起向前移動。左右兩邊的大片荊豆花和石南還是黑黝黝的;這麼一輪半圓的月亮顯得十分無力,沒法給這片黝黑的陰影罩上銀光。

  這麼邊走邊談的,過了半小時他們便到了谷底的一個地方,這兒的草地變寬了,一直通到那幢房屋的前面。原先和這幫年輕人一起走時,尤斯塔西雅不時疑疑惑惑的,可一見到這地方,她又高興起來,感到這次冒險在開始進行了。她來到這兒為的是要看一個男人,這個男人很可能有力量將她的心靈從一種幾乎窒息的沮喪之中解脫出來。懷爾德夫怎麼樣呢?他有吸引人之處,但遠不夠完美。今晚她或許會見到一個十足的英雄了。   離房子越來越近,這群假面戲演員聽出了屋裡正奏著音樂,跳著輕鬆活潑的舞。不時還有蛇形號發出的一聲悠長的低音,這種蛇形號是當時的主要管樂器,比起尖細的樂器聲來,它的聲音在荒原上能傳得更遠,此時這種聲音便一直傳進了他們的耳畔;接著,一個跳舞者發出的比通常更響的踢踏舞步聲也同樣傳到他們耳裡。再走近些,這種種聲音便混雜在一起,讓人聽出最明顯的聲音就是叫做《南茜的夢想》這支曲調。

  當然,他就在那兒。和他一起跳舞的是誰?或許是某個她不認識的女人,在文化修養上遠遠比不上她,可此刻卻正在用一種最微妙的誘惑轉變著他的命運。跟一個男人跳舞,就意味著在這麼一個短暫的時刻,把十二個月裡平平常常的熱情之火全部集中到他身上。不需相識便結下交往之情,不需交往之情便可產生婚姻,對在這條捷徑上躑躅前行的人來說,這便是專為他們保留的一種迅速跳躍的權利。她要密切注視著她們,要看出他的心之所繫。   這位野心勃勃的女人跟著這批假面戲的演員,從白色圍欄的大門走了進去,站在沒遮攔的門廊前。這幢房子屋頂蓋著厚厚的茅草,茅草一直耷拉到上邊的窗子上。月光直接照射到了窗子前面,可以看出原先那是刷成白色的,可如今大部分都已被一棵濃鬱的火棘密密地遮暗了。

  十分顯然,門裡面就是正在跳舞的人們,當中並沒有別的房間。透過門扉都能聽見裙子和肘部的摩擦聲,有時還能聽見肩膀的碰撞聲。儘管尤斯塔西雅的家離這兒不過兩英哩,她卻從來沒見過這幢奇特的老房子裡是怎麼個樣兒。維伊船長和約布賴特一家從來就沒什麼交情,前者是個外來人,並且在約布賴特太太的丈夫去世前不久才剛買下迷霧岡那幢長期空置的房子;而約布賴特太太則由於死了丈夫,再加上兒子外出,即使有什麼交情也會完全斷絕了。   這麼說來,門裡沒什麼門道的嘍?當他們踏進門廊時,尤斯塔西雅問道。   沒有,扮演穆斯林的小夥子答道。門一開就是前客廳,這會兒裡面正在作樂呢。   這一來,我們一打開門,就要使裡面的跳舞停止了。

  是這麼回事兒。我們只好等著讓他們跳完,因為天黑後他們總是把後門閂上的。   他們不會跳很久,聖誕老人說。不過,事情的發展和他的斷言完全相悖。樂器奏完了這支曲子,又開始拉起來,而且彈奏得更為熱烈歡樂,就好像剛剛在彈第一段樂曲。這時的氣氛就好像根本沒什麼開始,當中,或是結束,在所有由一個充滿激情的小提琴手所激起的舞蹈中,或許這時的跳舞最好地表達了那種沒完沒了的意思,現在演奏的舞曲正是著名的《魔鬼之夢》。受狂熱音調的感染,跳舞者也跳得如癡如醉,不管什麼時候,當屋裡正在轉圈的人們比通常速度轉得更快時,他們的腳跟腳尖就會時不時在門上踢出聲響,這就使站在屋外月光下的這批人能對這種情況作出大致的想像。

  這批假面戲演員剛開始在門外聆聽了五分鐘,還覺得挺有興趣。可五分鐘拖到了十分鐘,接著又過了一刻鐘;卻依然聽不出這支歡樂的夢之曲有停止的跡象。砰砰碰碰的踢門聲,歡笑聲,還有跺腳聲,仍然跟先前一樣活躍熱烈,到這種時候,再站在門外聽的興致便明顯減弱了。   約布賴特太太幹嘛開這樣的舞會?尤斯塔西雅問道,很有點驚奇竟會聽到這麼持久的歡鬧。這算不上是她舉行的最好的客廳聚會。她不加區別地將普通的鄉   鄰和勞動者叫來,只是想好好讓他們吃上一頓晚餐而已。她兒子和她親自招待這些人。   我明白了,尤斯塔西雅說。   我想,這是最後一支曲子了。聖喬治說,將耳朵貼近門扉。一對年輕男女剛轉到這個角落,他正在跟她說話,啊,真可惜,我的心上人,這次咱們的跳舞就要結束了。

  謝天謝地!土耳其騎士說,一邊跺著腳,一邊從牆上取下每個演員都帶著的那支傳統長矛。她的靴子皮革要比這些年輕人的薄,白霜已使她雙腳溼透,冰冷冰冷的。   真是天曉得,我們又要等十分鐘了,勇猛的士兵說著,打門鎖眼裡往裡瞧,只聽見裡面的曲調不停息地又換上了另外一支。坎特大爺正站在這個屋角,等著輪到他呢。   不會太久了,這是一場六人裡爾舞,醫生說。   管它跳舞還是不跳,我們為什麼不進去?是他們叫我們來的,穆斯林說道。   當然不行,尤斯塔西雅頗為威嚴地說道。一邊步履優雅地從屋門到院門來回走著,讓自己暖和起來。那樣我們就會闖到跳舞人中間,讓他們停下來,這樣是很不成體統的。   他以為他是什麼人呢,就因為他比我們多念過那麼一點書,醫生說。

  去你的吧!尤斯塔西雅說。   這夥人中有三、四個竊竊私語了一番,然後其中一個朝她轉過身來。   你能告訴我們一件事嗎?他十分客氣地說。你是維伊小姐吧?我們認為你一定是的。   隨你們怎麼想吧,尤斯塔西雅不慌不忙地說道。不過體面的小夥子是不會對一個女士說三道四的。   我們什麼也不會說的,小姐。憑我們的名譽起誓。   謝謝你們,她答道。   就在這時,幾把小提琴拉出了一下刺耳的尖聲,然後停止了,蛇形號也吹出了一個高音,幾乎能掀翻屋頂。從屋裡相對靜寂下來的情況判斷,演假面戲的演員估計跳舞的人已各自落座,於是聖誕老人走上前去,抬起門閂,把頭探進門裡去。   啊,是演假面戲的,演假面戲的!幾個賓客立時嚷起來。快給他們清出一塊地方。

  駝背的聖誕老人這時讓整個身子進了屋,一邊揮舞著他那根大棒,用一種通常的方式為演員們清出了一塊合適的演出場地,同時,不管人家愛不愛聽,他用一段詼諧的小調向大夥稟報他來了,結尾時他這麼唱道:    讓開去,讓開去,威武的孩子們,    給我們讓出地方來表演;    我們前來表演聖喬治這齣戲,    就在這聖誕節的好時分。   這時,客人們正聚到了房間的一角,小提琴手在調整一根弦,蛇形號手在吹清他的號嘴,接著,演出就開始了。從外面首先進來的是武士,他是捍衛聖喬治的:    我來了,勇猛的士兵;    我的名字叫斯萊休;   如此這般唱了一番。這段戲文結尾是對異教徒提出挑戰,他一唱罷便輪到扮演土耳其騎士的尤斯塔西雅出場了。到這時為止,她和別的還未上場的演員一起,一直待在直瀉門廊的那片月光裡。她很輕鬆又毫不畏縮地上了場,張口唱道:    我來啦,一個土耳其騎士,    我在土耳其學會了打仗;    我要勇敢無畏地同這個人決鬥;    即使他的血火熱我會叫它變冷!   在背這段戲文時,尤斯塔西雅將頭昂然挺直,盡可能粗聲粗氣地說話,自覺讓人看了絕不會露出破綻。但在演這角色時,她為防止被人看破而需要著意費神的勁兒,新奇陌生的環境,閃亮的燭光,以及她從遮住面容的條飾頭縫隙裡看到的令人眼花繚亂的景象,使她根本沒法看清觀看表演的有哪些人。在屋角遠端的一張放著蠟燭的桌子上,她依稀看到有幾張臉,也就僅此而已。   與此同時,扮演勇猛士兵的吉姆.斯塔克斯已經走上前來,掃視了一眼土耳其人,回答道:    恁說來,你便是那土耳其騎士,    抽出劍來,讓我們決一死戰!   他們格鬥起來;格鬥的結果是勇猛的士兵竟不可思議地被尤斯塔西雅步法不到位的一刺就殺死了,身著鎧甲的吉姆演技實在高明,他就像一段木頭一樣,臉朝下倒在了石板地上,那股勁兒之大真可以把他的肩膀摔脫臼。然後,土耳其騎士又唸了幾句戲文,不過念得太輕了,宣布說他要同聖喬治和他的所有隨從決鬥,這時,神氣十足的聖喬治上場了,他用那出名的誇張口氣唸道:    我來了,勇敢的聖喬治,    手持出了鞘的劍和矛,    我擊敗了龍,將它殺死,    我因此贏得了美麗的薩芭拉,埃及國王的女兒,    我寶劍在手,哪個小人敢出來同我決一死戰?   演聖喬治的便是首先認出尤斯塔西雅的那個小夥子;當這會兒算是土耳其騎士的她用劇情所需的輕蔑態度回答了他之後,兩人立刻格鬥起來,這位小夥子盡可能特別小心地揮動著自己的劍。按劇情要求,騎士受了傷,單膝跪了下來。這時醫生入場了,從隨身帶著的瓶子裡倒出一劑藥給騎士服下,使他又振作起來,戰鬥又重新開始。土耳其騎士的力氣一點點用盡,直到最後完全被征服按人家告訴他的,在這天應該做的那樣,在這出令人動情的戲中傷勢累累地死去了。   事實上,這個角色耗盡力氣一點點死去,正是尤斯塔西雅覺得演這個土耳其武士(儘管這是一個出場時間並不短的角色)最適合她的一個原因。對一個姑娘來說,一個武士直撲撲倒地死去(其他進行決鬥的角色都是這種死法)顯得有失風雅,不夠端莊。而像一個土耳其人這樣耗盡體力一點點死去就比較容易扮演了。   尤斯塔西雅現在算是被殺死的這批人中的一個了,不過她並沒有躺在石板地上,因為她早已設法倒進了靠近鐘座的一個傾斜的角度,這樣她的頭仍然直挺著。這齣戲由聖喬治,穆斯林,醫生和聖誕老人繼續演下去,尤斯塔西雅已沒戲再演了,她就第一次有充分的閒暇來觀察周圍的情景,尋找那個吸引她到這兒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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