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病又發了,今早吃飯時,吞下兩口就作痛,已經便秘四天了。我耽心此後的吃飯問題。佩蘭說:要子春去買雞蛋來吧,你整天不吃飯,那來的精神做事呢?
子春曾在長沙高中當過兩年校工,我認識他,這次我們出發,他從衡陽趕來也要求參加。全團中只有他是男性。人很老實,性情溫柔,說起話來,聲音有點像女人。他也和我們一樣每天去上班替傷兵服務;不過因為他不認識藥,只能做做遞剪子,取紗布,掃地,扶傷兵,替他們倒開水一些瑣碎的事情,他也和我們一樣,從早到晚,都忙個不停。
一點半的時候,練處長著勤務兵來接我去前方,我帶了羅佩蘭同去。一路經過許多彎曲的河流,很多用茅草蓋屋頂的小村落。勤務兵走路像賽跑,我們也只好跟著拚命地追。這一帶的小河和村落,實在太複雜了,一坵坵的稻田棉土,什麼地方都是樣子差不多,如果不小心,拐錯了一個彎,或者渡錯了一道河,不但走不到目的地;而且,有時會誤踏進敵人的方向去了,多麼危險!
在衛生連休息了一會,然後由練處長帶我們到指揮部,軍長和歐韓兩位師長見我們來了,連忙跑到門口來歡迎。
怎麼?你們真的也來了,這裏的砲火很厲害呢!
軍長微笑著說。
我們不怕砲火,你們能到的地方,我們也能到。
他們在暗暗地稱讚我們的勇敢,其實這算得什麼呢?越走到前方,膽子越大,聽到大砲聲,炸彈聲,我從沒有想到害怕是怎麼回事,只默禱我們的弟兄平安,我們晚上的反攻得勝。
歐師長忙著接電話,大家靜靜地聽著:
呵,兩個都受了傷?那一連的?傷得重不重?要他們下來好了,免得妨礙了其他的人作戰。
等他放下電話筒,我問他什麼人受了傷,他說:五四〇團,有兩個連長都受了傷;還在那裏流著血和敵人作戰,無論如何不肯下來,他們那種英勇犧牲的精神,實在太令人敬佩感動了。
這兒離火線只有八里路,敵機像烏鴉似的圍著屋頂滿天飛,機關槍像鞭炮似的響個不停。女房主人嚇得面色慘白,拖住了我的手說:
怎麼得了?大砲打進屋裏來了,我們往那裏逃?
不要緊,有我們在這裏保護你,不用害怕的,什麼地方都有大砲飛機,逃到那裏都不安全。
我安慰她,她點了點頭,哭喪著臉,走進自己的睡房裏去了。
空隆一聲,像夏天一個暴雷打在屋頂上,房子的四壁都震動了。桌子上幾只茶杯,也跳起舞來,歐師長說:
今天下午砲聲特別響得厲害,你們聽,越來越近了!說不定我們今夜就要葬送在砲火中呢。
話剛說完,敵機在房子的後面丟炸彈了,瓦片飛走了很多,一個衛士跑進來說:
這裏一定有漢奸,不然飛機怎麼老是圍著我們轉。
今天不能上火線了,就和佩蘭住在老闆娘的屋裏聽砲聲。
九月二十六夜於北王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