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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字的緣

鑑古知今 二月河 1516 2023-02-05
  無論寫字,還是賞字玩字,我的心理感應是緣份;無論大人物小人物,成名的或未成名的,構成了心靈溝通,文、字就成了高尚品味。   我沒有書法概念,也從不練字,因此小時候沒少捱師長的斥罵。建國伊始,我住的小縣城裏,學生使用鋼筆寫作業已漸成規矩,至窮的學生也要買一枝五百元(舊幣,相當於五分錢)的蘸水筆,再花二百元買一包顏料配一小瓶藍墨水。那時我用的是一枝自來水。倘使我那時知道毛筆字可以尺幅論價,硬筆書法也能賣錢,不單養家餬口且可光宗耀祖,也許會去拚命學習做個書法家。我的朋友郭國旺是個書法家,有次笑歎:我要有你的文筆,你若有我的字,咱們倆都蓋了帽了。   可惜小時候太無知。我的急躁與粗心害我未能書法出息,別說通幽,簡直是亂戳一氣,燒鍋用的亂柴,是通柴了。好像有一陣子,忽然欣羨老師表彰某某同學的字好,發狠練過一陣子。但毛筆始終沒有聽過侍候,一弄一團烏雲,再弄一片荒草,練鋼筆字弄得兩手似藍靛鍋中洗過,是一雙藍手,書本作業本上面到處是愁雲慘淡。然而,毛筆字固然沒有稍成氣候,鋼筆字依舊一塌糊塗。

  荒唐日月中混跡塵寰,就這樣過去了幾十年,我從另外的蹊徑出了名,不料登門求字者也絡繹不絕。有一次著名的全國書展,我也居然堂而皇之忝居其列!我終歸佔了膽氣壯的便宜,謙虛一番確切地說是推讓一番也就潑墨胡畫一通。當然,最後落款常是劣字二月河,我的自我感覺是挺適意舒坦的,因為寫的當間,求字的人往往嘖嘖羨歎,得了字又心滿意足抱幅而去。明知是假,偏偏聽了高興。其實我心中有時暗笑,逢場作戲也蠻有趣的。由此便知道,我畢竟不是政治家的料,倘若政治家這已是要壞大事的。我的朋友田永清將軍專門收集聞雞起舞四個字,也請我寫了予他,他說你的文章我佩服,你的字實在不敢恭維。我聽了哈哈大笑,這實在是真話。   幾年前偶爾有所感,寫了一首《自畫像詩》:

   羅衣載酒五花馬,    一度芳草一春花。    天津橋頭醉方醒,    煉獄毒火斷金枷。    驚己才折章臺柳,    落魄碎揉揚州花。    畸零惟餘劫後矣,    青燈孤憤賒萬家。   給郭國旺看過,他竟大發筆狂,豪氣揮灑一陣給我。我不會書法,見此行雲流水、落花繽紛也自動魄,掛在堂中玩賞多時。再早些年遭際困頓,我的恩師馮其庸先生寄句來說濁浪排天君莫怕,老夫見慣海潮生是他的自況,陪我過了許多艱難日月。還有一位紅學家周汝昌先生,錄了一首眉批紅樓的詩無才可去補蒼天,枉入紅塵若許年極少見的硬筆書法,也很覺對脾,現在還掛著。所以無論寫字,還是賞字玩字,我的心理感應是緣份;無論大人物小人物,成名的或未成名的,構成了心靈溝通,文、字就成了高尚品味。

  但錢也是緣份,做文章要稿費,寫字要潤筆,是自然之理,但似乎事事按規矩來,六親俱不認,只問阿堵物,也有失自然。不知鄭板橋當年給知交寫字,是否也用石子量一量,劃價交易?我猜他或迫於生計,或畏於應酬,於不相干者收取潤銀是有的,但不相信他像葛朗台那般每天數錢。現在報刊多有說我是百萬、千萬富翁,居家有小秘,出門有保鑣,那是闊得很了,但年青人來求我寫個書序,窮朋友來索兩本書,都仰著臉伸手,那不是得了錢癆了麼?   所以我也決計要練一練了。我知道我決計成不了什麼書法家,寫得好又有緣份,那就贈與朋友共賞;寫得不好,孤芳自賞,掛起來偷著樂,不亦樂乎?就像《快嘴李翠蓮》渾家自話:修不得成佛,修個小菩薩也罷。

     《明報月刊》二〇〇二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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