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五

　　可是，黃昏的時候，霍比諾卻疲倦了。面對著征服者貝勒漢，他剛剛發現自己的生活很灰黯。尤其，他發現他自己霍比諾雖然有督察員的頭銜，有權勢，卻遠不如那個精疲力竭的、縮在飛機中的角落的、閉著雙眼、雙手被機油染黑了的男人。有生以來第一次，霍比諾欽佩他。他需要說出來。他尤其需要爭取一份友情。他對他的行程厭倦了，對當天的失敗厭倦了，也許，他甚至覺得自己可笑。那天晚上，點數汽油存量時，他算得很亂，他原想抓住管理員的把柄，倒是後者可憐他，替他數完了。尤其，他批評了一個Ｂ６型的油唧筒的裝配，可是卻把它和Ｂ４型的混淆了。有二十分鐘的功夫，陰險的技工們使他失去面子。不可原諒的無知，他自己的無知。 　　他也害怕他的旅館房間。工作以來，從杜魯斯【註】到布宜諾斯艾利斯，他永遠朝一家旅館的房間走去。他把自己關在旅館的房間裡，知道自己掌握著重重的祕密，再從手提箱裡抽出一束紙，慢慢地寫上報告二字；隨便寫幾行，又全撕掉。他喜歡幫助公司脫離危機，可是公司並沒有處在任何險境中。直到現在，他只救了一個螺旋槳，還是生了鏽的。他曾慢慢地、悲哀地，在一位機場場長面前用一根手指擦鏽，那機場場長卻說：你去問前一站的人，這架飛機剛從那兒飛來。霍比諾因而對他所扮演的角色感到懷疑。

　　【譯註】位於巴黎南方百餘公里。 　　為了想和貝勒漢接近，他試問一聲： 　　我和你吃晚飯好不好？我有點需要和人談天，有時，我這一行很難 　　然後，為了不顯降低身份，他糾正了剛才的話： 　　我有太多的責任！ 　　下屬們不喜歡霍比諾管他們的私生活。每個人都這麼想：假如他還沒有找到寫報告的資料，而他又很餓的話，他會把我吃掉。 　　可是，那天晚上，霍比諾只想到他的病痛：他的身體長了濕疹。他想把他唯一的、真正的祕密告訴人，使人同情他。因為在高傲中他找不到安慰，只得在卑恭中去尋覓。他在法國有一個情婦，每逢他夜歸的時候，為了炫耀，為了使她愛他，他向她敘述他督察的情形。可是，她卻討厭他。他也需要談情婦的事。

　　那麼，你答應和我吃晚飯，是不是？ 　　善良的貝勒漢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