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奇喝下第一口咖啡。完美極了。很熱,很濃,很可口,而且杯子也很棒。他看著桌子另一邊的沃恩說:太感謝妳了。
她說:那裡還有什麼狀況?
我不知道。不過他們都自發性地努力想掩飾某件事。在警察局失去所有人力之後,我去見了當地的法官,希望他可以任命我為警員。
你不是認真的吧。
當然不是。不過我假裝我是認真的。我想要看對方的反應,他慌了,他快瘋了,他說他會先任命整個鎮上的人。他們都盡力想要趕走陌生人。
因為他們有軍方的東西。
不是。李奇說:那是憲兵的工作。只要有間諜活動,索曼的人就會通報,那些憲兵就會出動,一分鐘之後,整個鎮上都會塞滿悍馬車。不可能讓鎮上的人來做。
所以到底是什麼事?
至少有另外兩件事。
為什麼是兩件事?
因為他們的反應完全不一致,這表示至少有兩派人馬參與其中,他們各自獨立,而且大概也不知道對方的存在。就像今天早上,索曼調查了我的背景。那很容易,只要警察局的電腦還開著就行了。他看到我的文件紀錄到十年前就沒了,因此知道我對他沒有威脅,然後他又查了妳的車牌,知道我跟隔壁鎮上的一個警察有某種關係,所以不能動我,於是他就裝好人,帶我參觀了一下。然而在同時間,他並不知道還有別人正忙著砸妳的車。而且沒人會因為好玩而去打破警察的車窗。也就是說,左手並不知道右手在幹什麼(註:意指一個人並未發覺和自己有切身關係的事就在不遠處發生了。)。
索曼帶你參觀?
他說他會讓我看工廠的一切。
他真的這麼做了嗎?
沒有。他避開了那塊秘密區域,他說那裡只是個垃圾場。
你確定那裡不是嗎?
我之前見過那裡面有活動,有煙霧跟火花。而且他們也很謹慎地擋住那片地帶。誰會為了垃圾場這麼做?
那麼另外兩件事是什麼?
我不清楚,不過跟這些年輕人有關。露西.安德森的丈夫跟那個死人。而露西.安德森她丈夫也是另一個左手不知道右手在幹什麼的例子。他們給他庇護,安置他,可是卻把他太太當成賤民一樣趕出鎮上,這合理嗎?
安置他?
我下午三點鐘在公寓見到他,七點的時候他就消失了,毫無蹤影,而且沒人承認他待過那個地方。
飛機是七點起飛的。沃恩說:這有關聯嗎?
我不知道。
完全不見蹤影?
看不出跡象,而且許多人口風都很緊。
所以到底是怎麼回事?
上一次有普通人進入絕望鎮,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想離開就離開,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就妳確定的記憶來說?
我不知道。沃恩說:一定是好幾個月之前了。
旅館登記簿裡有一筆七個月前的紀錄。
聽起來就是了。
我昨天晚上見到了新來的女孩。李奇說:是個好孩子。她的名字叫瑪莉亞。我很確定那個死人就是她的男友。她給我看了他的照片,他的名字叫拉斐爾.拉米瑞茲。
你告訴她了嗎?
李奇搖搖頭。沒有。
為什麼不說?
她問我有沒有見過他。事實上,我並沒有真的看到他。那時候很暗。而且我也不能在沒有完全確定的情況下告訴她那種事。
所以她還抱著期望。
我想她內心深處應該知道。
屍體怎麼了?
沒送去郡立停屍間,我查過了。
這件事我們早就知道了啊。
不,我們知道的是屍體沒有直接送去停屍間,就這樣而已。所以我懷疑屍體是不是被丟在鎮外某個地方,之後會被別人發現。結果沒有。所以那具屍體根本就沒有離開過絕望鎮。絕望鎮唯一的救護車跟唯一的擔架就在那座金屬回收廠裡。而那座金屬回收廠有十幾種處理廢棄物的方式。包括可以在五分鐘內蒸發掉一具屍體的熔爐。
沃恩沉默了一陣子,接著起身從冰箱拿出一瓶水,替自己倒了一杯。她站著,臀部靠著流理台,然後望向窗外。她的腳底踩著地面,不過身體大部分的重心都在腳趾頭上。她那件T恤在背後腰部跟臀部交界處有一條橫向的縐紋。那件衣服是棉質,有一點透明。光線從她的後方照過來。她的頭髮乾了,脖子上像是有金黃色的絨毛。
她看起來美極了。
她問:瑪莉亞還說了些什麼?
李奇說:沒有。我沒問她別的事。
為什麼不問?
沒有必要。那些妻子跟女友不會告訴我們任何事情。而且她們說的話也會造成誤導。
為什麼?
因為她們有既得利益。她們的丈夫跟男友並不只是自己躲在絕望鎮而已,他們打算在那裡得到幫助。他們打算用某種方式私下運送逃亡的人。絕望鎮是個進出的中途站。女人們都會保持秘密。在我向露西.安德森提起自己曾經當過警察之前,她對待我的方式都很正常。後來她就開始討厭我,她認為我還是警察,她認為我是來這裡抓她先生的。
哪種逃亡者?
我不知道是哪一種。不過很明顯安德森先生站在對的那一邊,而拉斐爾.拉米瑞茲站在錯的那一邊。
沃恩走回桌子旁,從李奇的手中拿走杯子,再到機器前倒滿。接著她又從冰箱替自己倒了杯水,然後走回桌子旁坐下,說:我可以問你一個私人問題嗎?
李奇說:儘管問。
你這麼做有什麼原因嗎?
做什麼?
關心吧,關心絕望鎮發生了什麼事。壞事隨時隨地都在發生。為什麼這件事對你而言這麼重要?
我很好奇,就這樣而已。
那才不是答案。
我總得待在某個地方做點什麼事。
那也不算答案。
瑪莉亞。李奇說:她就是答案。她是個好孩子,而她受到了傷害。
她的男朋友是個違法的逃犯,這是你自己說的。也許她受到傷害是活該,也許拉米瑞茲是個毒販之類的傢伙,要不就是幫派分子或殺人犯。
還有相片。李奇說:照片,那也算是我的理由。在我看來,拉米瑞茲是個無辜的人。
你光看就知道了?
有些時候。瑪莉亞會跟壞人在一起嗎?
我又沒見過她。
那露西.安德森會嗎?
沃恩沒說話。
而且我不喜歡工業鎮。李奇說:我不喜歡封建制度。我不喜歡自以為了不起的肥老大在人們面前作威作福。而且我不喜歡人們這麼可憐還得忍受。
你碰上不喜歡的事情,就覺得一定要解決嗎?
一點也沒錯。妳有問題嗎?
沒有。
他們坐在廚房裡,沉默地喝著咖啡和水。沃恩沒拿杯子的那隻手放到了桌面上,手指攤開伸展著,這是她全身上下最接近李奇的地方。無論她是有意無意,他很好奇這是不是種暗示,想要靠近,想要有所聯結。
沒戴婚戒。
他現在不在這裡。
他也把沒拿杯子的那隻手放到桌面上。
她問:我們怎麼知道他們是逃犯?說不定他們是暗中調查環境污染的環保分子,像是自願者。說不定那個叫安德森的人騙過了他們,而拉米瑞茲沒有。
怎麼騙過他們?
我不知道。不過我很擔心他們會使用有毒的物質。我們使用的地下水源一樣。
索曼提過一種叫三氯乙烯的東西,是金屬去油劑。我不知道那有沒有危險。
我會查清楚的。
為什麼環保分子的太太會害怕警察?
我不知道。
那個叫安德森的人並沒有欺騙誰。他在那裡是客人,他有地方住,有人招待,還受到了保護,有人幫助他。
但沒人幫露西.安德森。她被逐出鎮上。
就像我剛才說的,左手並不知道右手在做什麼。
而拉米瑞茲被殺了。
並不是遭到殺害,是被丟著等死。
那為什麼要幫助其中一個,避開另外一個?
為什麼要避開他?為什麼不直接把他抓起來丟到兩個鎮的交界處,就像他們對我跟露西做的那樣?
沃恩喝了一小口水。
因為他在某個地方不一樣。她說:是不同類型的人,對他們而言更有威脅。
那為什麼不直接解決他就好?讓他消失?最後的結果還不是一樣。
我不明白。
或許我弄錯了。李奇說:或許他們並沒有避開他或擋住他。或許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他在那裡,或許他是在外圍刺探,不被人發現,設法想溜進去。他很想撐下去繼續嘗試,但是並沒有成功。
或許兩者都是。沃恩說:或許他們抓到了他,不過他逃走了。
有可能。基本上,那些警察跟小丑沒兩樣。
所以他一直在附近晃,因為他有某種理由必須進去,但是他又得不被人發現。後來他錯估了情勢。他知道自己的體力變差,想要回來這裡,不過在半路上就累垮了。
有可能。李奇又說了一次。
沃恩的手離開桌面。
我們得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人。她說:我們得跟瑪莉亞談一談。
她什麼都不會告訴我們的。
我們可以試一試。我們就到餐館找她。晚一點跟我在那裡碰面吧。
多晚?
我們兩個都要睡一覺。
李奇說:我可以問妳一個私人問題嗎?
問吧。
妳先生在牢裡嗎?
沃恩愣了一下,然後露出笑容,有點訝異,也有點悲傷。
不。她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