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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23 馬賽克

雪人 尤.奈斯博 10657 2023-02-05
  第十九日   哈利踏上維格蘭區那棟公寓的六樓走廊,毛茸茸的濃密雲層遮住了黎明。崔斯可的套房房門微微開著,哈利推門而入,看見崔斯可雙腳擱在咖啡桌上,屁股坐在沙發上,左手拿著遙控器。電視畫面上倒帶的影像化為數位馬賽克。   不來罐啤酒嗎?崔斯可又說了一次,舉起喝了一半的啤酒,今天是星期六啊。   哈利覺得自己似乎看得見空氣中充滿細菌的氣體。房裡的兩個菸灰缸都插滿了菸屁股。   不了,謝謝,哈利說,坐了下來,結果怎麼樣?   呃,我只看了一個晚上,崔斯可說,停止DVD播放,我通常都要看好幾天的。   那傢伙又不是職業撲克選手。哈利說。   別這麼篤定,崔斯可說,喝了口酒,他虛張聲勢的技巧比大多數的撲克選手都厲害多了。這就是你問他問題的地方,你認為他應該會用謊言來回答對不對?

  崔斯可按下播放鍵,哈利看見自己出現在電視台攝影棚的樣子。他身穿瑞典品牌的細直條紋西裝外套,有點太緊,裡頭是蘿凱送的黑色T恤,下半身是Diesel牌牛仔褲和馬丁靴。他以一種不舒服的怪姿勢坐著,彷彿椅背長了釘子。他問的問題透過電視喇叭聽起來有點空洞。你會邀請她去你的飯店房間給她補補習嗎?   不會,我不認為我會這樣做。史德普回答。崔斯可按下暫停鍵,畫面凍結。   你認為這裡他說謊?崔斯可問。   對,哈利答道,他搞上了蘿凱的一個女性朋友,女人通常不喜歡吹牛,你有沒有看出什麼?   如果在電腦上播,就可以放大他的眼睛,可是我不需要,你可以看見他的瞳孔放大了。崔斯可伸出指甲被咬爛的食指,指著螢幕,這是承受壓力的典型徵兆,再看看他的鼻孔,你有沒有看見他的鼻孔微微張開?一個人承受壓力就會這樣,大腦需要更多氧氣。但這不表示他說謊;很多人在說真話的時候有壓力,或是在說謊話的時候沒有壓力。比如說,你可以看見他的手是靜止的。

  哈利注意到崔斯可的聲音變了,刺耳的嗓音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柔和且近於喜悅的聲音。哈利看著螢幕,看著史德普的雙手靜靜放在大腿上,左手置於右手之上。   天底下沒有永恆不變的說謊徵兆,崔斯可繼續說,每個撲克選手都不一樣,所以你要做的就是認出不同之處,找出一個人說謊話和說真話之間的不同處,就好像三角測量一樣,需要兩個固定點。   一個假的回答和一個真的回答,聽起來很簡單。   說聽起來就對了。如果我們假設他在談論雜誌創辦過程和他為什麼痛恨政客的時候,說的是真話,那我們就找到了第二個點。崔斯可倒轉影片,然後播放,你看。   哈利看著螢幕,但完全不知道要看些什麼,於是搖搖頭。   他的手,崔斯可說,你看他的手。

  哈利看著史德普曬黑的手放在椅子扶手上。   他的手沒在動。哈利說。   對,可是他沒有把手藏起來,崔斯可說,差勁的撲克選手如果拿了一手爛牌,典型的徵兆是會努力把牌藏在手底下,當他們要虛張聲勢的時候,喜歡把手若有所思地按在嘴巴上,隱藏自己的表情,我們稱呼這種人為隱藏者。另有一種人在虛張聲勢的時候會誇大動作,像是在椅子上坐得直挺挺的,或是靠著椅背,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比較巨大,這種人叫作虛張者。史德普是個隱藏者。   哈利傾身向前。難道你?   對,崔斯可說,他的行為模式整場都是這樣,當他說謊的時候,他的雙手會離開椅子扶手,然後把右手藏起來我會猜他是右撇子。   當我問他堆不堆雪人的時候,他有什麼反應?哈利一點也不隱藏自己的急躁。

  他在說謊。崔斯可說。   哪個部分說謊?是對堆雪人這件事說謊?還是對在他家屋頂堆雪人這件事說謊?   崔斯可發出呼嚕一聲,哈利知道這是他的笑聲。   這又不是精密科學,崔斯可說,就像我說過的,他是個不差的撲克玩家。你問他問題之後,前幾秒他的雙手放在扶手上,像是在考慮要不要說實話,同時他鼻孔微張,像是在承受壓力,但緊接著他改變主意,藏起右手,說出謊言。   就是這樣,哈利,這表示他有所隱瞞對不對?   崔斯可扁了扁嘴,表示這是個微妙的問題:這也可能代表他選擇說出一個他知道可能會被看穿的謊言,來隱藏他其實大可以說真話的事實。   什麼意思?   當職業撲克選手拿到一手好牌,有時他們不會一股腦兒提高賭注,而是在第一次下大注時透露出細微的徵兆,顯示他在虛張聲勢,用來釣上經驗不足的選手,讓他們自以為看出他在唬人,於是也跟著下注。基本上史德普使出的就是這種招數,這是個假冒的虛張聲勢。

  哈利緩緩點頭:你是說他要我以為他有所隱瞞?   崔斯可看看空啤酒罐,又看看冰箱,做出一個懶洋洋的姿勢,像是試著想讓他龐大的軀體離開沙發,又嘆了口氣。   就像我說過的,這不是精密科學,他說,你可以幫我?   哈利站了起來,朝冰箱走去,心中暗暗咒罵。當他打電話給波塞脫口秀的歐妲時,就算準了自己一定上得了節目,他也知道自己可以不受阻攔地詢問史德普問題,因為這個節目的形式就是如此,而攝影機會以特寫或中景來拍攝回答問題的來賓,所謂中景就是來賓的上半身,這些鏡頭正好可以給崔斯可進行分析。但他們失敗了。這是最後的希望,是最後一個可以揭露線索的地方,其餘都是無法揭露的黑暗。也許經過十年的摸索和祈求好運之後,他們才可能有意外的發現,或找出某個有所疏漏的地方。

  哈利看著冰箱裡一罐罐堆疊整齊的林內斯啤酒,只覺得冰箱裡的整齊和套房裡的混亂形成滑稽對比。他遲疑片刻,拿了兩罐出來。啤酒罐非常冰,刺痛他的手掌。冰箱門晃了回去。   我唯一可以很確定史德普說謊的地方,崔斯可在沙發上說,是他回答說他的家族沒有發瘋或遺傳疾病的病史。   哈利倏地伸出一隻腳勾住冰箱門,冰箱門縫的亮光映照在沒有窗簾的漆黑窗戶上。   你再說一次。   崔斯可又說了一次。   二十五秒後,哈利走下樓梯,崔斯可咕嚕咕嚕喝下哈利拋給他的啤酒。   對了,還有一件事,哈利,崔斯可咕噥說,波塞不是問你是不是在苦苦等候某個特別的人,你回答說沒有嗎?他打了個嗝,你最好別打撲克牌,哈利。

     哈利在車上撥打手機。   他還沒報出名字,對方就說:嗨,哈利。   可見馬地亞不是認得他的號碼,就是將他的號碼存在手機裡,這讓哈利感到厭惡。他聽見背景裡有蘿凱和歐雷克的聲音。今天是週末,家族聚會日。   我想請教一個關於馬倫利斯診所的問題,不知道這個診所還有沒有病歷留下來?   應該沒有了吧,馬地亞說:我記得規定是如果沒人接手經營診所,病歷就要全數銷毀。如果這件事很重要,我可以幫你查。   謝謝。   哈利駕車經過芬倫電車站,往日情景突然從眼前閃過。飛車追逐、猛烈衝撞、同事身亡,流言說駕駛人是哈利,說他應該做呼氣酒測。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宛如橋下的流水、肌膚下的瘡疤、靈魂上的斑斕色彩。

  十五分鐘後,馬地亞回電。   我問過馬倫利斯診所的所長葛雷克森了,恐怕所有病歷都已經銷毀,不過我想有些人帶走了他們的患者病歷,包括伊達在內。   那你呢?   我知道我不會自己開業,所以什麼都沒拿。   你還記得費列森的那些患者姓名嗎?   可能記得一些吧,但是不多,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哈利。   我知道,總之謝啦。   哈利掛上電話,依循國立醫院的指標駕車駛去。前方矮丘上矗立著一群建築物。      葛黛.倪維克是個體型豐滿的溫柔女子,年約四十五歲,是這個週六在國立醫院法醫學研究所親子鑒定部值班的唯一人員。她在接待處和哈利碰面,帶他入內。這個地方一點也看不出是追緝挪威重刑犯的重鎮,明亮空間裡居家風格的擺設,顯示這裡的工作人員絕大多數是女性。

  哈利來過這裡,很清楚DNA鑒定的程序。平日上班時間的鑒定室窗戶裡可以看見許多女子身穿白色外套、頭戴罩帽、手上戴著丟棄式手套,埋首於各類溶劑和機械裝置之間,忙著進行各種神秘的鑒定程序,比如毛髮準備、血液準備和核酸擴增,最後寫成一份短短的報告,上面註明十五個不同基因標記的數值。   他們經過一個房間,裡頭全是架子,架上放著許多厚厚的褐色信封,上頭寫著全國各地的警局名稱。哈利知道這些信封裡裝的是衣服、毛髮、家具罩、血液或其他有機物質,寄來這裡進行分析,只為了取得可以代表神秘DNA的基因位點數值,判定主人身份,準確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九點很多個九。   葛黛的辦公室大小適中,正好容納得下幾個書架和一張辦公桌,書架上放著檔案夾,辦公桌上放著一台電腦、幾疊文件和一張大照片,照片裡是兩個微笑的小男孩,一人拿著一個滑雪板。你兒子?哈利問,坐了下來。

  應該是吧。她微微一笑。   什麼?   這是我們所裡的玩笑話啦。你提到有人來申請過DNA鑒定?   對,我想知道某家診所申請的所有DNA鑒定,追溯期到十二年前,還有受檢者是誰。   了解,是哪一家診所?   馬倫利斯診所。   馬倫利斯診所?你確定?   為什麼這樣問?   她聳聳肩:通常來申請親子血緣鑒定的不是法院就是律師,不然就是個人親自來申請。   這些鑒定跟血緣官司無關,而是為了判定是否有罹患遺傳疾病的危險。   啊哈,葛黛說,那都在資料庫裡。   妳能現在馬上查嗎?   要看你有沒有時間等葛黛看了看錶,三十秒。   哈利點點頭。   葛黛敲打鍵盤,同時說出她鍵入的字:馬︱倫︱利︱斯︱診︱所。   她靠向椅背,等待電腦運作。   今年秋天的天氣很糟對不對?她說。   對啊。哈利心不在焉地答道,耳中仔細聆聽硬盤運作的滋滋聲,彷彿那聲音可以透露出答案是不是他心中希望的那個。   陰沉的天氣會影響人的情緒,她說,希望很快就會下雪,這樣至少可以讓天氣明亮一點。   嗯。哈利說。   滋滋聲停止了。   有了。她說,看著電腦螢幕。   哈利深深吸了口氣。   是的,馬倫利斯診所曾經是我們的客戶,可是很久沒來了。   哈利試著回想費列森離開馬倫利斯診所的時間。   葛黛蹙起眉頭:可是看得出以前很常來。   她遲疑一會兒,哈利等待她繼續往下說。她接著說:我會說對一家診所而言,這數量未免也太多了。   哈利有個預感:他們走這條路可以離開迷宮,或者說,可以進入迷宮,進入黑暗的核心。   你們有受檢人的姓名或個人資料嗎?   葛黛搖搖頭:通常會有,可是這家診所顯然採用匿名的方式。   幹!哈利閉上眼睛,陷入沉思。   可是還有鑒定報告對不對?我是說這些鑒定報告會指出某人是不是父親對不對?   對,是的。葛黛說。   那報告怎麼說?   我沒辦法立刻回答你,我必須進入每一筆資料,這得花更多的時間。   好,那你們會不會把鑒定過的基因圖譜儲存下來?   會。   這些鑒定報告跟用在刑事案件上的報告一樣詳細嗎?   更為詳細,要確定血緣關係,我們需要更多的基因標記,而半數的基因來自母親。   所以你是說我可以採集某人的口腔黏膜,送來這裡,讓你們比對這個人的基因跟馬倫利斯診所送來的基因是不是一樣囉?   答案是可以。葛黛說,語氣中透露出她想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   很好,哈利說,我的同事會送來一些口腔黏膜,這些口腔黏膜是近幾年失蹤婦女的丈夫和小孩的,請你比對他們的基因是不是曾經被鑒定過。我會取得最高優先級的授權。   葛黛的雙眼突然亮了起來:我知道我在哪裡見過你了!你上過波塞脫口秀,這件事是不是關於?   即使辦公室裡只有他們兩人,她還是壓低聲音,彷彿人們替那極惡之徒取的綽號受到詛咒,是污穢之語,具有魔力,不可以大聲說出口。      哈利打電話給卡翠娜,請她去聖赫根區的爪哇咖啡館跟他碰面。他將車子停在一棟老公寓前,公寓入口設有一個標誌,威脅說停放此處的車輛將被拖吊,儘管那入口的寬度只跟一台割草機差不多。伍立弗路人潮洶湧,人們匆匆來去,趁著星期六外出採買日用品。冰冷的北風吹過聖赫根區,吹進救主墓園,吹走了正在鞠躬的出殯隊伍頭上的黑帽子。   哈利點了一杯雙份義式濃縮咖啡和一杯康塔多調味咖啡,用外帶杯盛裝,在人行道上找了一張椅子坐下。對街池塘裡有一隻孤單的白天鵝正靜靜漂遊,頸部弧線有如一個問號。哈利看著那隻白天鵝,想起那個捕狐陷阱的名稱。北風吹來,在池塘水面吹起一陣漣漪。   那杯康塔多還熱不熱?   卡翠娜在他對面坐下,伸出了手。   哈利將外帶杯遞給她,兩人朝他的車子走去。   星期六早上你能工作真好。他說。   星期六早上你能工作真好。她說。   我單身,他說,星期六早上對我們這種人來說沒有半點價值,可是妳呢?妳應該要有自己的生活才對。   他們走到哈利的車子旁,一個老頭站在那裡怒目瞪視哈利的車。   我已經打電話叫拖吊車來了。老頭說。   我聽說拖吊車很熱門,哈利說,打開門鎖,只不過拖吊車要找地方停可麻煩得很。   兩人坐上車,一個布滿皺紋的指關節叩了叩車窗。哈利按下車窗。   拖吊車就快來了,老頭說,你得留在這裡。   是嗎?哈利說,亮出警察證。   老頭對警察證視若無睹,怒目看了看錶。   你那個空間太窄了,根本算不上是入口,哈利說,我會派交通局的人來拆掉你違法設置的標誌,你可能得付一大筆罰金。   什麼?   我們是警察。   老頭奪過警察證,一臉狐疑,看看哈利,又看看警察證。   這次就算了,你們可以走了。老頭咕噥說,滿臉失望,遞還警察證。   不能就算了,哈利說,我現在就打電話給交通局。   老頭的雙眼像是要噴出火來。   哈利轉動鑰匙,發動引擎,讓引擎怒吼一聲,又轉頭望向老頭:你得留在這裡。   車子開走時,兩人都在後視鏡裡看見老頭張口結舌的表情。   卡翠娜笑說:你很壞啊!人家是老人家。   哈利瞥了她一眼,她臉上的表情甚是奇怪,彷彿笑起來會痛似的。矛盾的是,芬利斯酒館的事件反而讓她在哈利身旁更加輕鬆,也許美麗的女子就是有這種奇特心理,拒絕她們反而可以贏得她們的尊敬,讓她們更信任你。   哈利的嘴角泛起微笑。今早他醒來時陰莖勃起,腦子裡殘留著夢境片段,夢中卡翠娜坐在芬利斯酒館的廁所洗手台上,雙腿張開,他正在幹她,幹得那麼用力,震得水管咯吱作響,馬桶濺出水來,日光燈管發出滋滋聲,明明滅滅。他每衝刺一次,臀部就觸碰到冰冷的陶瓷表面一次。他們的臀部、背部、大腿撞擊著水龍頭、烘手機、肥皂架,她背後的鏡子震動得如此厲害,以至於他的影像模糊不清,他們停下來後,他才看見鏡中那張臉並不是他。哈利心想,他做這個夢要是被她知道,不知道她會有什麼反應?   你在想什麼?她問道。   繁衍後代。哈利說。   喔?   哈利遞給她一個小包裹,她打了開來,看見裡頭最上方是一張紙,標題寫著:DNA口腔黏膜採集包使用說明。   這件案子好像跟親子血緣關係很有關聯,哈利說,我只是還不知道如何有關和為何有關。   那我們是要去?卡翠娜問,拿起一小包棉花棒。   蘇里賀達村,哈利說,去採集那對雙胞胎的口腔黏膜。   農場周圍的野地上,冰雪正在撤退,但依然盤踞在鄉野間的灰色冰雪十分濕滑。   羅夫.歐德森站在門口等他們,隨後端上咖啡。他們脫下外套,哈利表明來意。羅夫沒問原因,只是點點頭。   雙胞胎正在客廳裡打毛線。   妳們要打什麼呢?卡翠娜問。   圍巾,雙胞胎同時說,阿姨在教我們。   她們朝奧娜比了比,奧娜坐在搖椅上也正在打毛線,對卡翠娜微笑說:很高興再見到妳。   我只是要採集一些她們的口水和黏膜,卡翠娜爽朗地說,舉起棉花棒,張開嘴巴。   雙胞胎咯咯嬉笑,放下手中毛線。   哈利跟著羅夫走進廚房,廚房內一個大水壺裡的水已燒滾,裡頭彌漫著熱咖啡的香氣。   所以你們搞錯了,羅夫說,那個醫生不是凶手。   可能吧,哈利說,也可能他畢竟還是跟案子有點關聯,我可以再看一次農倉嗎?   羅夫比個手勢,請哈利自便。   可是奧娜整理過了,他說,裡面沒什麼可以看的了。   農倉裡的確整理得很乾淨。哈利記得那晚侯勒姆採集樣本時,雞血濺得滿地都是,又濃又黑,但現在都已清理乾淨。曾被血跡滲入的木地板呈粉紅色。哈利站在砧板前,看著門口,想像希薇亞站在這個位置殺雞時,雪人走了進來。她是不是十分驚訝?她已經殺了兩隻雞,不對,是三隻。他為什麼認為是兩隻?兩隻加一隻,為什麼是加一隻?他閉上雙眼。   當時有兩隻雞躺在砧板上,雞血灑在鋸木屑上,這是殺雞的正常方法。但第三隻雞躺在一段距離外,雞血沾染了地板,這是外行人的手法。血液凝結在第三隻雞的喉嚨被切斷的地方,就跟希薇亞的喉嚨一樣,他記得侯勒姆曾對此加以說明。他知道自己腦海中這時浮現的念頭不是新的,它跟其他未成形、未經過仔細思考、有如夢囈般的想法混雜在一起。第三隻雞和希薇亞一樣是被電切環殺死的。   他走到滲入血跡的地板旁,蹲了下來。   如果是雪人殺了最後一隻雞,為什麼他要用電切環而不是用小斧頭?原因很簡單,因為小斧頭消失在森林深處,所以雪人是在殺了希薇亞之後,才回來殺雞,他大老遠跑回來就是為了殺這隻雞,可是為什麼?難道是某種巫毒儀式?還是他突然心血來潮?胡扯,這個殺人魔會按照計劃進行,他有自己的一套模式。   一定有個原因。   為什麼?   為什麼要採集這些東西?卡翠娜問。   哈利沒聽見她進來。她站在農倉門口,單顆電燈泡放出的光芒照射在她臉上,她手中拿著兩個塑料袋,裡頭放著棉花棒。哈利看見她站在門口,揚起手中塑料袋朝他晃了晃,就跟在貝克家的情景相仿,但他看見了不一樣的東西,有了不一樣的發現。   我說過了,哈利咕噥說,細看粉紅色血跡,我想這件案子跟血緣關係的關聯,在於凶手想隱藏某些事情。   是誰?卡翠娜問,朝他走來,靴子鞋跟喀噠喀噠踩在木地板上。你腦子裡想的凶手是誰?   她在他旁邊蹲了下來,她的男性化香水自溫暖的肌膚表面散入冷空氣,朝他飄送而來。   我一點頭緒也沒有。   我不是說你的邏輯思考,我是說你的想法,你心裡有個理論。她直截了當指出,右手食指在鋸木屑上亂畫。   哈利愣了愣:連理論都還稱不上。   快點,說出來。   哈利深深吸了口氣:亞菲.史德普。   他怎麼樣?   根據史德普自己所說,他去找費列森治療網球肘,但包格希卻說費列森不保留史德普的病歷,我一直在問自己原因是什麼。   卡翠娜聳聳肩:可能史德普去治療的不只是網球肘,可能他怕自己動整形手術留下記錄。   如果費列森同意不替害怕留下整形記錄的患者保留病歷,那他的檔案裡會連一個名字也沒有,所以我認為這裡頭一定另有隱情,而且這件事一定見不得人。   比如說?   史德普在波塞脫口秀上說謊,他說他的家族沒有發瘋或遺傳疾病的病史。   而事實上有?   先假設有,拿來當作理論。   那個稱不上理論的理論?   哈利點點頭:費列森是挪威最不為人知的法氏症候群專家,連他的助理包格希都不知道,那麼希薇亞和碧蒂怎麼會找上他?   對啊,怎麼會?   先假設費列森的專長不是遺傳疾病而是保密好了,畢竟是他親口說他的事業是建立在保密上的,因此有個患者兼朋友去找費列森,說他罹患法氏症候群,這個診斷是別處一個真正的法氏症候群專家做出來的,可是這個專家不具備費列森的保密專長,這件事卻又必須保密,於是這名患者堅持要費列森保密,也願意支付額外的錢,他也有財力負擔這麼龐大的金額。   史德普?   對。   但既然他已經被別人診斷出來了,那消息就可能會洩露啊?   史德普最害怕的不是這點,他最害怕的是被別人知道他跟他的孩子去做過檢查。他想知道他的孩子是不是也罹患這種遺傳疾病,但這件事必須非常秘密地進行,不能讓別人知道他是孩子的生父,因為有些人以為自己才是這些小孩的父親,好比說菲利浦就以為自己是尤納斯的父親,還有哈利朝農莊點點頭。   羅夫?卡翠娜低聲說,呼吸急促,那對雙胞胎?你認為?她揚起塑料袋,她們有史德普的基因?   有可能。   卡翠娜看著他:失蹤婦女其他的小孩   如果DNA鑒定結果顯示史德普是尤納斯和雙胞胎的父親,星期一我們就對其他失蹤婦女的小孩進行鑒定。   你是說史德普在挪威各地跟一大堆女人上床?讓她們懷孕,等到她們生下小孩之後,又殺了她們?   哈利聳聳肩。   為什麼?她問道。   如果我的理論是正確的,那我們面對的當然是非常瘋狂的行徑,可是這純粹只是猜測而已,瘋狂行徑的背後通常都有一個非常清晰的邏輯。你有沒有聽過貝豪斯海豹?   卡翠娜搖搖頭。   公貝豪斯海豹冷血而且理性,哈利說,當母海豹生下牠們的後代,從第一個關鍵期存活下來後,公海豹會試圖殺死母海豹,因為公海豹知道牠再也不會跟這隻母海豹交配了,而公海豹不希望其他小海豹來跟牠自己的後代競爭。   卡翠娜聽了似乎有點難以消化。   這太瘋狂了吧,她說,可是我不知道究竟哪個比較瘋狂,是某人跟海豹有同樣的思維?還是認為某人跟海豹有同樣的思維?   我說過了哈利站了起來,膝蓋發出咯吱一聲,清晰可聞,這稱不上是理論。   你說謊,她說,眼望著他,你已經確定史德普是這些孩子的父親了。   哈利以苦笑作為響應。   你就跟我一樣瘋狂。她說。   哈利以銳利的眼神看著她:我們走吧,法醫學研究所在等妳的棉花棒。   星期六?卡翠娜撫平她在鋸木屑上頭的塗鴉,他們沒有自己的生活嗎?      他們將塑料袋送到了法醫學研究所,得到保證說今晚或明天一早就會收到鑒定結果,隨後哈利駕車送卡翠娜返回她位於塞路斯街的住所。   窗戶裡沒亮燈,哈利說,只有妳一個人?   像我這樣的美女,她微笑著,握住門把,怎麼可能一個人呢?   嗯,妳為什麼不希望我跟妳在卑爾根警署的同事說妳去了卑爾根?   什麼?   妳認為他們聽說妳在首都奧斯陸偵辦大謀殺案,會覺得很好笑嗎?   她聳聳肩,打開車門:卑爾根人才不認為奧斯陸是首都呢,晚安。   晚安。   哈利駕車朝桑納街駛去。      他不甚確定,但他覺得自己剛剛看見卡翠娜愣了一下。不過他可以確定什麼呢?他連個喀噠聲都不能確定,他原本以為是扣動扳機的聲音,結果只是小女孩薩爾瑪因為嚇壞了而折斷手中枯枝的聲音。但他無法再假裝下去了,他不能再假裝自己不知道了。那天晚上,卡翠娜舉起左輪手槍指著菲利浦背後,當他擋住她的射擊線時,他聽見了喀噠聲,也就是薩爾瑪折斷枯枝時,他以為自己聽見的那種喀噠聲。那是上油的左輪擊錘被放開的喀噠聲。這表示擊錘曾經升起,卡翠娜曾經將扳機扣到超過三分之二的位置,子彈隨時可能擊發。那時她想射殺菲利浦.貝克。   不行,他不能再假裝下去了,因為在農倉門口,當光線灑落在她臉上時,他認出了她,而且他也跟她說了,這件案子和血緣關係有關。      POB克努特.穆勒尼森喜歡英國女演員茱莉.克莉絲蒂(Julie Christie),簡直愛死了她,以至於他從不敢對妻子坦白以告。不過自從他懷疑妻子和埃及男演員奧馬.雪瑞夫(Omar Sharif)搞精神外遇後,每當他坐在電視機前用眼睛貪婪地看著茱莉.克莉絲蒂,他心裡就不再浮現罪惡感。唯一美中不足之處,是他的茱莉這時正和雪瑞夫激情地抱在一起。客廳桌上的電話響起,他接了起來,妻子按下DVD暫停鍵,他們最愛看的電影《齊瓦哥醫生》中,這既美妙又令人難以忍受的一幕立刻凝結在他們眼前。   呃,晚上好,霍勒,穆勒尼森聽見哈利自報姓名後說,我想你最近一定很忙。   你現在方便說話嗎?電話那頭傳來嘶啞但溫和的聲音。   穆勒尼森看著茱莉顫抖的紅唇和迷濛的雙眼:方便,哈利。   那天我去你的辦公室,你給我看一張拉夫妥的照片,我好像認出了什麼。   哦,是嗎?   你還說了一些關於他女兒的事,你說她長得這麼好,對不對啊?,這句對不對啊?好像在說我應該早就知道這件事一樣。   是啊,她真的長得很好不是嗎?穆勒尼森說。   看你從哪個角度來看。哈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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