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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8 鵝頸

雪人 尤.奈斯博 3975 2023-02-05
  第三日   希薇亞奔入森林,夜晚即將降臨。平常她十分痛恨十一月的夜晚來得那麼早,今天她卻覺得黑夜來得正是時候。她朝森林深處的黑暗處奔去,希望黑暗能抹去她的足跡,隱藏她的行蹤。這裡的地形她十分熟悉,可以辨別方向,避免自己往農莊的方向跑回去,或直接往那人的方向奔去。問題是冰雪在一夜之間改變了地貌,覆蓋了小徑和熟悉的岩石,鋪平了所有的地形輪廓。還有薄暮每樣東西的形體都被陰暗和她自己的驚恐所扭曲和改變。   她停下腳步,側耳聆聽,只聽見自己發出的刺耳喘息聲撕裂了寧靜,聽起來像是撕開她包在女兒餐盒外的防油紙。她設法讓自己的呼吸平靜下來,耳中只聽見血液在耳朵裡的鼓動聲和小溪的潺潺水聲。小溪!他們常沿著那條小溪撿莓果、設陷阱或找尋雞隻,儘管他們內心深處都知道雞隻是給狐狸咬去了。小溪會延伸到一條碎石路,那條路上遲早都會有車輛經過。

  她聽不見任何腳步聲,沒有小樹枝的噼啪聲,也沒有冰雪的嘎扎聲。也許她已經逃脫了?她彎著腰,迅速朝潺潺水聲的方向移動。   森林的地上彷彿鋪了白色床單,而床單上的低窪之處就是小溪流過的地方。   希薇亞直接踏入溪中,溪水淹到她的腳踝中間,很快就滲進了靴子。溪水極冰,冰凍了她的腿部肌肉。她在溪裡再度開始奔跑,沿著小溪流動的方向奔行。她邁開步伐,大步大步向前奔去,發出頗大的濺水聲。這樣就不會留下腳印了,她得意地想。她雖然在奔跑,脈搏卻緩和了下來。   她能這樣奔行如飛,必須歸功於去年她經常在健身中心的跑步機上慢跑。她甩掉了六公斤體重,體態可以說比大部分三十五歲女性還來得好。反正這話是英卡說的,英卡和她是去年在所謂的啟發研討會上認識的。她在那個研討會上得到了大量啟發,天啊,如果她能倒轉時間,回到十年前,對於一切她都會做出不同的決定!她不會嫁給羅夫,也用不著去墮胎。當然了,如今那對雙胞胎已來到世間,再這樣想也不可能成真,但是在雙胞胎尚未誕生之前,在她還沒見過埃瑪和歐嘉之前,這些是可能成真的,如此一來,她現在就不會身陷在那個她自己仔細建構起來的囚牢中。

  她撥開懸垂在小溪上方的樹枝,眼角瞥見某樣東西,那是一隻動物,受到驚動後消失在昏暗的森林中。   她突然想到自己擺動手臂必須小心,別讓小斧頭砍到自己的腿。數分鐘過去了,但距離她剛才站在雞舍裡宰殺雞隻,似乎已過了永恆。她切斷兩隻雞的脖子,正要宰殺第三隻時,突然聽見後方的雞舍大門發出吱的一聲。她立刻提高警覺,農莊裡只有她一個人,而且她並未聽見院子裡來傳來腳步聲或車聲。她注意到的第一樣東西是那個奇怪的工具,那工具的握把連接著圓環狀的金屬絲,看起來像是捕狐狸用的陷阱。那人握著奇怪的工具,說起話來,她逐漸明白自己成了獵物,死亡正朝她逼近。   她被告知了原因。   她聆聽那病態卻又清晰的邏輯,感覺血液在血管裡越流越慢,彷彿凝結一般。接著她又被詳細告知她將如何死亡。那圓環開始發光,先是發出紅光,隨即轉為白光。就在此時,恐懼激使她揮動小斧頭。那人舉起手臂格擋,新磨利的斧鋒劃入那人手臂的下方。她看見夾克和毛衣被劃了開來,彷彿拉鍊被拉開似的,也看見斧頭在赤裸肌膚上劃出一道紅線。那人蹣跚後退,地面濺了雞血十分滑溜,使得那人滑倒在地。她往雞舍後方的門奔去,那扇門通往森林,通往黑暗。

  麻木感擴散到她的膝蓋,她肚臍以下的衣服都已被水浸濕,但她知道自己很快就會抵達碎石路,從碎石路跑到附近的農莊不用十五分鐘。小溪轉了個彎,這時她的左腳踢到某個從水裡突出來的東西,那裡有個縫隙,她突然覺得像是有人抓住了她的腳,接著就一頭栽進溪裡。希薇亞.歐德森腹部先著地,吞了幾口溪水,嘗到泥土和腐葉的味道,隨即撐起身體,跪了起來。待她察覺此處沒有別人,第一波驚慌過去之後,她才發現自己的腳被困住了。她將手伸進溪水裡摸索,料想可能會找到纏在腳上的樹根,不料卻摸到平滑堅硬的物體。那是金屬,她的腳上套著一個金屬環。她匆匆環視四周,查看自己剛剛踢到的是什麼,隨即就在積雪的岸邊看見了它。它有眼睛、羽毛和淡紅色的雞冠。她覺得恐懼再度在體內升高。那是個被切下的雞頭,並不是她剛剛在雞舍切下的,而是羅夫拿來放在這裡的。那是個誘餌。他們曾寫信去給當地議會,表示去年有隻狐狸殺害了十二隻雞,因此獲得許可,可以在農莊周圍一定半徑內設下一定數目的捕狐陷阱,而且必須遠離經常有人走動的小徑。這種陷阱一般被稱為鵝頸,設置鵝頸的最佳處是水底,誘餌則擺在一旁。狐狸一上鈎,鵝頸就會立刻夾起,夾斷狐狸的脖子,令狐狸當場死亡,至少理論上是如此。

  她用手觸摸。他們去德拉門市的傑可野外用品店購買鵝頸時,服務人員說這種陷阱的彈簧非常有力,鉗口可以夾斷成人的腿,但她雙腳冰冷麻木,感覺不到痛楚。她的手指找到了連接在鵝頸上的細鋼索。她必須使用撬杆才能用力打開陷阱,但撬杆在農莊的工具屋裡,而且他們通常會用鋼索把鵝頸綁在樹上,以免半死不活的狐狸或其他動物拖走這種昂貴的陷阱。她的手在溪底摸到鋼索,沿著鋼索來到岸邊,鋼索上有個金屬標誌,依規定刻有他們的名字。   突然間她屏住氣息。她剛剛是不是聽見遠處傳來小樹枝斷裂的聲音?她看入濃重的黑暗裡,感覺心臟猛烈跳動。   麻木的手指沿著鋼索穿過積雪,她爬上小溪的岸邊。鋼索緊緊綁在一棵堅實的小樺樹樹幹上。她四處找尋,在雪中找到了鋼索綁的結,那個索結被凍成一團,堅硬難解。她必須打開這個索結,必須逃離這裡。

  又是一聲小樹枝斷裂的劈啪聲,這次距離更近了些。   她倚在樹幹上,躲在聲音傳來的另一側。她告訴自己不要驚慌,只要多拉幾次,那個索結就會鬆脫,她的腿完好無事,而那個越來越近的聲音是鹿弄出來的。她試著拉動索結的一端,一片指甲隨即從中斷裂,但她感覺不到疼痛。索結並未鬆動。她彎下腰,用牙齒去咬鋼索,咬得牙齒嘎吱作響。可惡!她聽見雪地上傳來輕巧的腳步聲,立刻屏住呼吸。腳步聲在樹的另一側停了下來。也許是心理作用,但她似乎聽見那人正在嗅聞空氣中的氣味。她坐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接著那人又開始移動,發出的聲音更輕。那人離開了。   她顫抖地深深吸了口氣。現在她得解開陷阱才行。她的衣服已然濕透,如果沒人發現她的話,她一定會凍死在夜裡。這時她突然想起來了:小斧頭!她都把小斧頭給忘了。鋼索很細,只要放在石頭上瞄準,砍個幾下就能把鋼索砍斷。小斧頭一定是掉在小溪裡了。她爬回黑漆漆的溪水裡,雙手伸入水中,在布滿石頭的溪底摸尋。

  但什麼也沒找著。   絕望之下,她將膝蓋浸入溪中,摸尋兩岸的冰雪,接著便看見小斧頭的刀鋒突出於前方兩公尺的溪水之上。這時她就已經知道了:在她感覺到鋼索扯緊之前,在她趴在溪水中,融化的雪水汩汩流過她的身體,冰寒得令她覺得心臟幾乎停止跳動,像個絕望的乞丐般朝小斧頭伸手而去之前,她就已經知道差了半公尺。她的手指在距離斧柄五十公分之處捲曲。眼淚溢滿眼眶,但她逼自己將眼淚往肚裡吞;要哭等事情結束後再哭。   妳是在找這個嗎?   她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見,但她面前有個影子蹲了下來。是那個人。希薇亞趕忙向後爬,但那人拿起小斧頭,朝她遞來。   拿去呀。   希薇亞跪了起來,接過小斧頭。

  妳要拿它來幹嘛?那聲音問。   希薇亞覺得體內躥起一股憤怒,憤怒經常伴隨恐懼而來,其結果極為殘暴。她揚起小斧頭,伸直手臂,由上往下朝前方揮去,但她的腳被鋼索拉住,小斧頭只是砍向黑暗,接著她又跌倒在溪水之中。   那人發出咯咯笑聲。   希薇亞側過了身。滾開。她呻吟說,朝碎石砍了一斧。   我要妳吃雪。那聲音說,站了起來,稍微按住夾克被劃開的一側。   什麼?希薇亞不由自主地拉高嗓門。   我要妳吃雪,吃到妳尿在自己身上,那人站在鋼索的活動半徑外不遠處,側過了頭,看著希薇亞。直到妳的胃結凍,塞滿了雪,再也不能把雪融化,直到胃裡變成一團冰,直到你變成真正的妳,變成那沒有感覺的東西。

  希薇亞的頭腦接收到這些話語,卻無法解讀這些話語的意義。休想!她尖聲叫道。   那人身上發出一種聲音,那聲音跟潺潺流水聲混雜在一起。現在是尖叫的時候,親愛的希薇亞,因為再也不會有人聽見妳的聲音了。   希薇亞看見那人舉起一樣東西,那東西亮了起來,發出紅光,紅光形成一個圓環,在黑暗中照亮雨滴,一接觸溪水水面就發出嘶嘶聲,冒出白煙。妳會選擇吃雪的,相信我。   希薇亞明白自己死期將至,呆立原地。只剩一個辦法可想了。過去這幾分鐘,夜晚已迅速降臨,但她試著在樹木間看準那人的身形,同時用手掂估小斧頭的重量。血液流回她的手指,產生麻癢之感,彷彿知道這是她最後的機會。她和雙胞胎對著農莊牆壁練習過這個招式,每次她擲出小斧頭,雙胞胎其中一人從狐狸形的標靶拔出斧頭時,她們都會歡聲大喊:你殺掉怪物了,媽咪!你殺掉怪物了!希薇亞將一腳稍微移至另一腳前方,一步的助跑可以發揮並結合最高的力量與準度。

  瘋子。她低聲說。   這個嘛那人說,希薇亞彷彿看見那人露出一絲微笑,倒是毋庸置疑。   小斧頭回旋飛出,發出嗡嗡低鳴,穿過濃重幾乎有如實體的黑暗。希薇亞以完美的平衡姿勢站立著,右手臂向前伸出,眼睛緊盯著致命的小斧頭,看著它穿過樹林,聽見它切斷細小樹枝,消失在黑暗中,最後隱隱聽見砰的一聲,小斧頭已落在森林深處的雪地裡。   她背倚樹幹,全身癱軟,慢慢滑倒在地,感覺淚水湧出。這次她並未試圖阻止自己流淚,因為現在她知道沒有事情結束後了。   我們可以開始了嗎?那人柔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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