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懸疑小說 日本推理小說傑作精選3

第6章 火的記憶  松本清張

The Memory of Fire  Seicho Matsumoto   松本清張(Seicho Matsumoto,1909︱)   現代日本文學權威,美國的霍華德.希貝特說松本清張是讓讀者出神的小說家。   以寫實主義的手法構成骨幹,文學性的手法和技巧確立形態的松本作品,是把重點放在社會問題的典型。   在火的記憶中所描寫的家族的背景耐人尋味。換言之,是現在流行的根的尋求。   他說必須以他人的眼光觀察事物。正如硬幣有正面和反面,僅看人的外表,容易判斷錯誤。   他的作品收錄於日本推理小說傑作精選的第一集和第二集。     艾勒里.里恩    ︱ ︱ ︱ 火的記憶   【1】

  賴子與高村泰雄從普通的朋友進入談論婚嫁的階段時,賴子的哥哥提出了疑問。他和泰雄見過幾次面,知道這個人。他的疑問不是針對泰雄的人品,而是在看了泰雄的戶籍謄本之後才產生的。   這戶籍謄本上面,泰雄的母親已故,沒有兄弟姊妹,而且最嚴重的是父親因失踪而被除籍,沒有姓名。   這是怎麼回事呢?賴子,高村君有沒有向妳說明?   這是前所未聞的事,所以賴子的哥哥貞一很不放心。賴子他們家自從父親去世以後,一切由哥哥做主。他是三十五歲,在一家出版社任職,已經有了孩子。   有,他說是生意失敗後離開家,就一直沒有消息。   泰雄這樣告訴賴子時,好像另有苦衷的樣子,當時賴子覺得不好意思多問,所以就沒有追究這件事。

  這件事很奇怪,讓我考慮考慮再說。   貞一滿臉不同意的表情。賴子了解哥哥的感覺,失踪兩個字使他想到可能有不可告人的隱情。本來哥哥和母親對泰雄是孤兒這一點已不十分滿意,他們都希望對方是個有正常的家庭的人。然而,因為賴子已陷入愛河,他們也只好算了。可是,現在發現對方的家庭似乎隱藏不可告人的秘密,哥哥貞一就不得不重新考慮了。   賴子是在一家商社任職,泰雄是在另一家有往來的商社,因工作上的關係,泰雄時常到賴子的商社來,兩人因此而要好起來。泰雄是個頭髮不抹油,也不講究衣著,眼光溫和的青年。賴子曾經私下裡笑著想,他的眼睛是象徵化的佛像慈眼。   他們時常在下班後,相約在銀座見面,喝喝茶,或看看電影。泰雄沉默寡言,動作也緩慢,處處表現了他的忠厚誠實。這份誠實也表現於他的工作上,即使在有往來的賴子的公司同事們,也都對他很有好感。泰雄不但沒有父母,連比較親近的親戚都沒有。但雖然在這樣的環境中獨自工作和求學,卻仍有他天真純樸的一面。

  賴子決定嫁給泰雄時,她就告訴哥哥,請哥哥和泰雄見面,哥哥會晤泰雄兩三次後,對泰雄的印象相當不錯。雖然他的無親無戚這一點多少令人不放心,但原則上還是同意他們結婚。因此,才讓泰雄申請原籍的戶籍謄本,於是發現戶籍上記載他的父親姓名的地方寫著:因失踪而除籍。這種情形在戰爭的時候是有的,在平時卻難得一見。   好吧,我來問問他。   哥哥貞一為這件事而與泰雄晤談,談過後對賴子說:   不錯,就像他告訴妳的那樣。好了,沒有問題了。   哥哥表示了同意。於是,沒有多久,他們便進行結婚準備。泰雄父親失踪的事並未像哥哥開頭所擔心的那樣嚴重,也使賴子放下心了。   然而,問題並沒有因此而結束。

  泰雄和賴子在舉行了婚禮後,到湯河原新婚旅行。在那裡過了一夜之後,泰雄突然改變要到伊豆的預定,提議到房州的一個漁村去。   什麼?為什麼要到那種地方去?賴子驚訝地看著泰雄臉上問。   不,沒什麼原因我只是很早以前就想去看看而已。泰雄伸手抓抓頭髮,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賴子便依照泰雄的意思到漁村去,果然只是個荒涼寂寞的普通漁村而已,什麼也沒有。他們住在村裡唯一的一家瀰漫著魚腥味的客棧。賴子不了解泰雄為什麼一定要到這裡來,她忍不住覺得很掃興。   對不起,我只是突然想來看看,如何?到海邊去欣賞一下夜景怎樣?   泰雄安慰悶悶不樂的賴子,帶她到海邊去。是個沒有月亮的晚上,白白的沙灘區分出一條線,漆黑的海看起來彷彿聚成一塊。除了衝擊岸壁的單調波濤聲,和含著海潮味的強風以外,沒有一盞漁火。泰雄默默眺望著黑暗的海面。

  賴子忽然覺得泰雄也許要在這裡說什麼,比方向她表白什麼。然而,片刻後,泰雄只是用力握著賴子的手,慢慢說:   好了,回去吧。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覺得他是欲言又止,賴子暗中緊張的心情突然放鬆了。   大約兩年後,泰雄才說出了這件事,似乎是經長時間的猶疑才終於下定了決心。   【2】   我的父親是在三十三歲的時候失踪,母親是在三十七歲的時候死亡。父親失踪時我四歲,母親死亡時我十一歲。母親死亡已經二十年。   父母的出身我知道的不多。父親的故鄉是四國的一個山村,母親的娘家是在廣島方面的鄉下。不過,據說他們離開家鄉後,雙方都不曾回去過。向來我也沒有去過父母的家鄉,而那邊的人們也從未來找過我。換句話說,我是典型的流浪漢。

  由於這樣,關於父母的事,沒有辦法從別人口中聽到,活到三十七歲的母親也不大提起這一類的事。   我只聽說,父母在一起的時候是在大阪,卻不知道出生於四國深山的青年,為什麼會在大阪與廣島方面的鄉下姑娘在一起。不過,可以想像而知的是,他們的婚姻是在雙方都離開故鄉的異地結緣的。事實上,母親到死亡為止,戶籍上記載的是同居。當時父親是在做什麼?凡是關於父親的事,母親都避而不談。   我是在本州的最西邊B市出生的,父母從大阪搬到B市來的原因也不得而知。   父親是在我四歲時失踪的,所以我對父親幾乎是沒有記憶,也毫無印象,連照片都不曾看過。有一次,我向母親提過這件事,母親回答說:   你父親向來討厭照相,所以連一張照片都沒有。

  那時候父親的職業是什麼?母親說:   他是煤炭的中盤商,所以經常在各地走動做生意。   後來遇到歐洲大戰後的不景氣,借債累累,終於到朝鮮之後就失踪了。十年後,才申報失踪,而從戶籍上面除去父親的名字。   事實上父親確實從此失去消息,究竟還活著,或是死了,都不得而知。若是活著,現在應該是六十歲。   據說,父親是提著一隻皮箱,表示要到神戶去而離開家的。因為父親時常為生意而旅行,母親便不以為異。這就是父親最後的面貌。他是從開頭就計劃離家出走,或是中途才改變計劃,都不清楚。因為父親沒有留下隻字片語。據說,有人看見他搭乘開往朝鮮的渡船。   其後母親便獨自撫養我,沒有再結婚,她開了一家小小的點心店以維持生計。當時是沒有電車的時代,店前的馬路是通往兩里外的舊城主要道路,所以行人很多。路過的人都會進來休息休息,吃吃點心。因此,母子兩人的生活還可以維持。那附近的風景至今仍無大變。

  前面已說過,我對父親毫無記憶。不過,三、四歲時是一些模糊的記憶,像玻璃碎片一樣沒有連貫地殘留著。在這些記憶中,只有母親,沒有父親的姿影。那時父親尚未離家,所以應該是在家裡。我時常回憶這些幼年時候的記憶,讓母親大感驚訝。可是,從沒有父親在家的印象。   比方說,那時候我們家屋後是海,冬天風大的日子浪濤很高,我大概會害怕哭泣。記憶中,母親抱著安慰我,卻無論如何想不出父親當時也在場。   晚上在黑暗的海對岸可以看見島嶼和燈塔的燈光,母親抱著我,指著燈光給我看,安撫我。背著黑色山影的島上的燈像砂粒般閃爍著。這時候,記憶中父親也不跟我們在一起。   屋前的通路那一邊是草木茂密的丘陵,夏天螢火蟲飛進家裡,在蚊帳四周靜靜發出青色的光。我和母親躺在蚊帳內看螢火蟲。當時也是只有母子倆,不記得父親躺在旁邊。

  換句話,我未曾覺得父親跟我們一起在家裡居住過。   【3】   父親不在自己的家,而在另外的家裡吧?我這樣想。這想法是從某種記憶而來的。   母親牽著我的手在一條黑暗的路上走著,我一下子就累了,母親便在路上停下來休息。   這段記憶中,有製造玻璃瓶的工廠,和燈籠的光照著路上的大師堂。製造玻璃瓶的工人打著赤膊站在火前,嘴巴銜著一根長長的棒子,棒子末端吹出紅色玻璃瓶。從大師堂內傳出的進香歌一直縈繞在漸漸走遠的我的耳畔。至今這些仍然是我所懷念的幼時記憶。   有一次,我說起這事,母親驚訝地說:   你怎麼記得這些?   那時候是要到什麼地方?我問。   大概是去買東西吧。母親若無其事的回答。

  我想那是騙人的話,晚上走在黑暗的路上能買什麼東西?那條路好像很遠,而且記得時常去。   我覺得可能是去會晤父親。父親住在別的地方,我們母子倆去和父親會晤。那地方很遠。   那麼,父親為什麼住在別的地方?母親為什麼要揹著我到那裡去探望父親?   在母親生前,我始終沒有機會詢問這件事。因為我覺得那是刺探雙親的秘密。   那確實是頗具神秘味道的記憶,且是不吉祥的記憶。   因為有一個我不認為是父親的男人夾在一起。當然這男人面貌體態都不在我的記憶中,不過,那時候的母親的記憶,都夾著這男人的影子。   現在我仍有這麼一個記憶:母親帶著我在黑暗的路上走著,母親的旁邊是那個男人。我清楚地記得和母親並肩走在一起的那男人的背影。   那時候母親牽著我的手對我說的話,我還沒有忘記。   你是好孩子,今夜的事不要告訴別人,你是叫你不要說就不說的好孩子。   每次想起這事,我就對母親湧起一股憎恨,有一份懷疑黏附在我的神經。漸漸成長以後,我明白了它的意思。我憎恨母親存心封鎖三、四歲幼童的嘴巴。   由於這份記憶,使得我不想詢問母親。不,是不能詢問。也許我一方面憎恨母親的秘密,一方面想保護她吧?   雖然如此,我曾經向母親提過一次。   那時候有一位陌生的叔叔常常到我們家來吧?   沒有啊。母親搖頭說。   那麼,是不是老主顧?   沒有。你幹嘛問這個?   我因此而沉默了。   還有這樣一段記憶:   在一片漆黑的空中,火光熊熊燃燒著。那是紅色的火,不但火在燃燒,還有火焰在閃動,火花點點連成線。可能是山在燃燒吧?也許不錯,火燃燒的形狀和山的稜線一樣。年幼的我握著母親的手,吸著氣注視著。這黑暗的夜裡,魔術般燃燒的火焰顏色,一直強烈地烙在我的印象中,永遠忘不了。   在那裡看著這火景的,不是母親和我而已。還有那個男人。我記得他和母親並肩站在一起。我們是三個人一起在黑暗中觀望山上的火焰。   【4】   父親不在家,母親到父親所住的地方去會晤父親,而母親的旁邊另外有個男人這遙遠的記憶不知多麼苦惱著我!也許那是不能叫做記憶的遙遠的往事,說不定只是幻想而已,因為那只是三、四歲時的回憶。   不過,我不認為那只是幻想而已。事實上,在二十餘年後,發生了足以做為證明的事。   距今數年前,母親十七年忌日的時候,就是母親結束了三十七歲生命後第十七年。我既沒有兄弟姊妹,也沒有任何親戚,我把一張已經褪色的母親舊照片供放於佛龕,請和尚來唸經,寂寞地為母親辦理佛事。無論母親有什麼秘密,她總是我的母親。   那時我打開行李,拿出母親生前裝東西用的一個舊肥皂盒。我是要找出母親的照片。盒內另外還有母親認識的婦人、小孩等無關緊要的照片十來張。這些照片我從小時候就看過,所以雖然無關緊要,我仍一張張拿起來看。忽然一枚泛黃的舊明信片從照片之間掉落。   這舊明信片我以前看過,是很平凡的通知某人去世的消息。這麼平凡的東西為什麼要慎重的長期保存?每次看到它,我對母親晚年樣樣東西都要保存的習慣感到好笑。   已經褪色的這張明信片是這樣寫的:河田忠一儀經長期療養後,醫療無效極其平凡的死亡通知。通常都是印刷的,這張明信片卻以拙劣的字體寫的,寄給尚在B市時的母親。寄信人的名字是九州N市的惠良寅雄,日期是二十年前。這是我老早就看過的毫不稀奇的明信片,所以當時同樣不在意地把它收回原處。   從以前就看過好幾次是一種盲點吧,我一直沒有對這明信片產生疑念。   不過,兩三天後,我在電車中忽然想起這明信片。   信中所通知的死亡者河田忠一究竟是誰?以往只認為大概是母親認識的人而不覺得可疑的這個人名,突然使我掛慮起來。死亡通知的信,在此以前我從未感到有什麼含意。   再說,已故者的姓名和發出此通告者的姓名,看來不像是近親。通常都是寫父何某儀或兄何某儀以表示親屬關係,但它直接寫河田忠一儀,所以判斷不出。   於是,我寫信給寄明信片的人九州市的惠良寅雄,詢問河田忠一這個人的事。當然我是抱著碰運氣的想法。不過,到這時候為止,我並未將幼時記憶中的那個男人與河田忠一連在一起。   這封信退回來了。通知死亡消息的明信片是十七年前寄出的,漫長的時間裡,也許人家已經遷居,不知道收信人的地址,所以也難怪。因此,我失去了線索。   不過,三個月後,我因需要而翻找電話簿時,忽然靈機一動,尋找惠良的姓氏,發現姓惠良的人很少,即使東京的電話簿,惠良的姓氏也不多。   我給九州N市的市長寫了一封信,表示需要尋找該市管區內姓惠良的人,請求市長幫忙將惠良姓的人住址告訴我。我要尋找的人叫做惠良寅雄,此人可能已經去世,所以只要把凡是姓惠良的人住址給我就好。   這是無理的要求,但由於市長的親切,我終於打聽到消息。從N市市公所寄來三個姓惠良的人住址,其中沒有一個人叫做寅雄。然而,我仍萬分感謝這位遠地的市長的好意。   我分別給這三戶姓惠良的人家寄信,詢問他們是否認識惠良寅雄這個人?到回信寄來的十天之間覺得漫長無比。終於,三戶之中的一戶回信說:惠良寅雄是我的父親。惠良寅雄已經去世雖然頗令我失望,但我仍立刻再度去信,表示我是想打聽可能與寅雄先生認識的河田忠一這個人的事。很快就收到回信說:   河田先生是亡父的朋友,家母尚健在,略知河田先生的事。   我的胸口撲撲跳躍起來。   【5】   我從東京出發去九州。N市距離我出生的B市大約兩小時的車程,是筑豐煤田的中心地。在車中經過二十五小時之後,我才在N市的車站下車。   根據地址,經過打聽,終於找到目的地時已是黃昏時分。這裡是煤田區,惠良家是煤炭員工宿舍之一。   惠良先生還在上班,在家的是他的老母親。也就是惠良寅雄的未亡人。   當我出示那張通知死亡消息的明信片時,她戴起老花眼鏡來看,然後說:   不錯,這是亡夫的筆跡。河田先生在去世前,託我們在他死後通知的人之一。   據說,惠良寅雄與河田忠一是朋友。惠良是當地人,河田則是中年以後才從外地來這裡的行商。他是沒有家眷的光棍,因為住在附近(就是明信片上的地址)而認識。   河田先生是胃癌死的,當他知道自己已經活不久時,就把我的先生找去,對他說:假使我死了,請你把消息通知這幾個人,他們大概都不能來參加喪事,所以只通知一聲就好。而把姓名地址寫下來。好像也只有兩三人,這張明信片是其中之一,是我先生寫好寄出去的。   我表示想知道關於河田忠一的事,老母親即回答說:   河田先生去世的時候是五十一歲,據說,他在以前的地方做了很久的警察,因為發生差錯才被調到這小地方來。但沒有多久,他就辭職做生意了。   除此以外,什麼都不知道。   我再進一步問:   那麼,關於河田先生希望通知死亡消息的那些人,他說過什麼沒有?   沒有,他只說希望讓這些人知道消息,但沒有說他們是怎樣的人。   結果仍然打聽不出什麼,河田忠一與母親究竟是怎樣的關係,同樣不得而知。我興奮地從東京趕來,卻沒有達到目的。   來到外面時,太陽已經下山,四周籠罩著蒼茫的暮色。老母親同情地送我一段路。家家戶戶的爐灶燃燒的煤炭白煙飄到路上,彷彿靄霧,瀰漫著來到煤田地區的旅愁。   在N車站搭乘回程火車,窗外已經全黑,煤田區的燈光流動著。我倚著車窗,心情沉重,茫然眺望外面。   就在這時候,看到外面黑暗中高高的地方冒出紅色的火焰,火是形成山的形狀,直線冒出點點火焰   這景色早就收藏於我幼年時候的記憶中,宛如夢幻一般。啊!一點沒錯,是這火焰,母親揹著我,旁邊站著那男人,一起觀賞的,就是與此相同的火焰。   這是廢棄於煤炭山的煤炭自然發火燃燒的火焰。啊,原來是這個。我幾乎感到呼吸困難。遙遠的幼時記憶,如今變成事實,出現於眼前。   那麼,就是說,母親曾經來過這裡,帶著我一起來。來這裡的目的已不必說,是為了會晤淪落當地的河田忠一。記憶中,三個人一起看火焰的那個男人就是河田忠一。我幼年時夢境般的記憶不是幻想,而是事實。   母親與河田忠一頻頻(這早就烙印於我的腦中)在我的眼前會晤。河田流浪到這裡以前,顯然是在B市。   我想起走在黑暗的路上時母親對我說過的話:   你是個好孩子,今晚的事不要告訴別人。   當時走在旁邊的男人背影,我還記得,他就是河田忠一。   事情已經明白了,包括父親不回家,以及終於消失踪跡。還有,河田委託惠良把他的死訊通知母親,和母親一直保存這死亡通知的原因。   從車窗看見的在黑暗中燃燒的廢煤炭山的火焰已漸漸遠離,這火焰恰似我對母親多年來的疑惑憑證,血液衝上我的腦中,我抓著窗框使勁搖撼。   我十分同情失踪的父親,想到這事,我就痛恨母親。   我甚至覺得自己體內的血液不乾淨,時常像要發瘋一般。   【6】   泰雄告訴賴子的就是上面這番話,他的臉色蒼白。   當妳哥哥問到我父親失踪的原因時,我就想要告訴他。可是,卻說不出來。我只能說生意失敗。這種事,也許應該在結婚前告訴妳,但我辦不到,太丟臉,沒有勇氣說出來。   哦,所以新婚旅行時,特地帶我到房州的海邊,預備告訴我,但又不敢說出來賴子在心中這樣說。   現在毅然決然說出來之後,心中的安寧出現於泰雄悲哀的臉上。他的表情看起來彷彿是表白過心跡後,一切都將依靠賴子的愛情似的。   賴子會晤哥哥貞一,把泰雄所說的話告訴他。賴子對哥哥向來無所不談。   不過,貞一只是淡淡地聽她說。她說完時也沒有表示意見,默默抽著香煙。   但沒有多久就發現其實是很專注地聽賴子的敘述,因為後來賴子收到哥哥的信。信寫的不長,但充滿了暗示的意味。    ︱   賴子:上次妳告訴我的泰雄君說的那些話,我詳細思索過,覺得有許多耐人尋味的地方。   我發現泰雄君有些地方想得不夠透徹,也就是說,他並沒有了解真情。   泰雄君認為他父親失踪的原因表面上是生意失敗,其實是母親與河田發生不正常關係所引起。這理由似乎太軟弱了。   他父親失踪以前也沒有在家裡。泰雄君說,在他小時候的記憶中,曾和母親到別的地方去會晤父親,而可能是河田的男人像影子一般跟著母親。   河田從前的職業,就是說在B市的職業是什麼?據認識他的惠良的母親說,他是警察。泰雄君對河田的職業考慮過沒有?   泰雄君說,在回憶中,河田經常跟他的母親一起出現。將此與河田的職業警察湊在一起想想看。警察時常跟別人的家屬在一起是什麼意思?賴子,妳知道監視是怎麼回事吧?刑警為要逮捕嫌犯,就得埋伏於嫌犯可能去的地方監視。   不必再繞圈子寫了,聽了妳的敘述後,我想起讀過的一本書,是一本與警察有關的書,描寫犯罪搜查技術,其中列舉了許多真實的例子,我摘出一段讓妳看看。   對於監視兇嫌的家,務必特加注意,因為兇嫌往往偷偷與家人或情婦通信、連絡。像這種情形,警察絕不能威脅其家人,或引起他們的厭惡。反而必須贏得他們的協助,讓他們了解,並且對兇嫌的家人表示同情的態度。當然也不能表現得太過火。因為有些家人為了庇護兇嫌,就試圖賄賂監視的警察,或以其他方法籠絡他們。   從前,筆者在地方上擔任警察署長時,手下有一位優秀的警察。那時候活躍於京阪地方的詐欺團領袖,偷偷潛回管區內與家人連絡。得到消息後,筆者便指派這位警察去監視那一家。可是後來他竟因同情兇犯的妻女而忘了自己的任務,就是說,由於對兇犯的妻女的愛情,竟讓原可以逮捕的兇犯逃走。從此這兇犯逃之夭夭,至今仍未歸案。由於有這種前例   這是相似的情形,也許正是泰雄君所說的案子。賴子,泰雄君的母親是為了讓丈夫逃走而把自己獻給河田刑警的,這是女人最後的悲哀的方法。   河田因此而從B市被調到N市。這位優秀的刑警是早就有此覺悟的。不過,泰雄君的母親覺得於心不忍,讓一位有前途的男人斷送一生,因此才到N市去會晤河田。而當天晚上,泰雄君在記憶中留下三人一起觀賞煤炭山火焰的夢幻般的情景。   河田到死為止都思念著泰雄君的母親,所以才會託人通知他的死訊。而泰雄君的母親接到通知死亡的明信片時,無疑的感慨萬千,把明信片珍藏於箱底。女人的心情就是這樣吧?    ︱   哥哥的信寫到這裡為止。   女人的心情就是這樣吧?   最後這一句賴子重新唸了一遍。   然後她以指尖把信撕成粉碎,恰像不管泰雄是何種人的兒子她都不介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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