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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你要的東西

鋼鐵擂台 理察.麥特森 11450 2023-02-05
  □□□   西東的要你有們我      招牌文字從右到左倒著寫。提姆在一家經濟報社上班,平時靠著賣一些聳動不實的文章給八卦小報賺點微薄的收入,對這個字母左右顛倒的招牌,他乍看不覺有什麼新聞,不過是個促銷花招,但這在公園大道上很少見,因為這裡的店面以格調高雅尊貴著稱。這讓他感到有點奇怪。   他默默想著,繼續往前走,然後突然轉身折回。他定力不夠,無法抗拒那股想還原整個句子的誘惑,但他愈想愈火,站在櫥窗前,他擡頭看看,自言自語說:什麼我們有你要的東西,這是真的嗎?   招牌正經八百的,小小的字體印在黑色絲帶上,橫跨整片狹窄的玻璃窗,下面則是面呈弧形而不醒目的窗子。透過窗子,提姆可以看到一大片白絲絨,上面小心翼翼擺著幾樣物品:根生鏽的釘子、一隻鞋子,一個鑲鑽頭飾,看起來就像超現實主義畫家達利為卡地亞或蒂芬妮布置的櫥窗風格。

  賣珠寶?提姆默默自問:但為什麼說你要的東西?他可以想像,億萬富豪因找不到可以搭配的珍珠項鍊而如喪考妣;或女繼承人因渴望找幾個星光藍寶石而鬱鬱寡歡,成天悲泣。奢侈品主要賣給金字塔頂端的客戶,很少人需要鑽石,但他們只是想要擁有,而且也買得起。   又或者這家店可能賣內藏仙女的魔瓶,提姆暗想,還是魔杖?跟科尼島上騙人的戲法如出一轍。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外面海報上只要寫著:裡面到底有什麼東西呢?,大家就紛紛掏錢,擠進去湊熱鬧,反正只要兩分錢   他今天早上消化不良,看全世界都不順眼,找個人消消氣也好,他的記者採訪證正好派上用場。他打開店門,走了進去。   那裝潢的確有公園大道的氣派,沒有展示櫃或任何櫃檯,反倒像一家藝廊,因為牆上掛了幾幅一流水準的油畫,帶有一種奢華的氛圍,卻又有種未曾有人住過的荒涼,使提姆心頭為之一震。

  一個高大的男人掀開後面布幕走出來,一頭白髮梳理得一絲不亂,臉色紅潤,藍色眼珠的眼神相當銳利。他年約六十歲,身上穿著一套昂貴但隨興的粗花呢衣服,看來跟整個店面格格不入。   早安,男子說,很快看一眼提姆身上的衣服,他似乎有點意外。你需要什麼嗎?   可能。提姆自我介紹一番,然後亮出採訪證。   噢,我叫泰利,彼得.泰利。   我看到你的招牌。   哦?   我們報紙在找值得寫的題材,我過去沒注意到你們這家店   我已經在這裡很多年了,泰利說。   這是家藝廊嗎?   嗯不是。   店門開了,一個紅光滿面的人走進店裡,熱情友善地跟泰利打招呼。提姆一眼就認出這位客人,他覺得自己對這家店的評價頓時提高不少,因為這個紅光滿面的貴客,可是個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我有點來早了,他說:但我不想遲到,你有空拿我要的東西嗎?   噢,當然,早就準備好了,請等一會兒。泰利很快消失在層層布幕後面,再回來時,手上拿著一個包裝得整齊雅緻的小包裹,他把它遞給客人。這位紅光滿面的客人開支票付錢後離開,提姆偷瞄一眼金額,張口結舌,不禁倒吸一口氣。他那輛豪華加長禮車就停在門外路邊。   提姆朝門口走去,從那裡可以看到外面街景,那位紅光滿面的客人似乎充滿焦慮,他的司機面無表情地靜靜等候,他迫不及待地打開那個包裹。   我想我不需要媒體報導,泰利說:我的客戶很少,而且經過挑選。   說不定你對我們的經濟要聞週報會感興趣。   泰利強忍住沒笑出聲來。噢,我並不認為如此,我實在興趣缺缺。

  那位滿臉紅通通的客人終於打開包裹,從裡面拿出一顆蛋來。提姆從門邊那個角落往外看,發現只是個普通的雞蛋,但它的主人畢恭畢敬拿它當寶。就算地球上最後一隻母雞在十年前死掉,這個男子也沒必要那麼興奮吧。這位到佛羅里達做日光浴的男子,臉上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他不知對司機說了些什麼,車子緩緩向前進,直到消失為止。   你經營牧場嗎?提姆突然問道。   不是。   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是幹哪一行的?   恐怕不行,無可奉告,泰利說。   提姆開始嗅出其中的關鍵。當然,我可以透過商業局來查   你查不到的。   查不到?他們可能會很想知道,為什麼你賣給客人的蛋,一個竟要價五千元。

  泰利說:我們客層很小,所以收費較高,你知道,中國有句俗諺,萬年蛋,值萬兩。   剛才那傢伙又不是中國人,提姆說。   哎呀,反正,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想曝光或提高知名度   不會吧,我接觸廣告行銷也不只一兩天了,你的店招牌倒著寫,就是要放長線釣大魚。   那是因為你根本不懂心理學,泰利說:我只是心血來潮,想沉浸在自己天馬行空的幻想裡。五年來,我每天看著窗口,從店裡,我得倒著讀我的店招牌,這著實使我十分懊惱,你知道,當你不斷注視著某個字母時,它看起來就變得十分可笑,任何字都一樣,它變成不是人說的語言。反正,我發現自己為了那個招牌,搞得快得神經官能症。文字上下左右顛倒,根本毫無意義,但我一直想使它變得有意義。當我開始自言自語,開口唸西東的要你有們我,並從中尋找詞源的哲學意涵時,當下就決定找油漆匠來,而那些感興趣的客人還是會上門。

  不多就是了,提姆機靈地接著說:這裡可是公園大道,你這裡定位太高了,低收入戶甚至中產階級,沒有人敢進來,所以你只做頂層客人的生意。   這個,泰利說:沒錯,的確如此。   你也不願透露,到底做什麼生意?   我寧可不說。   我還是可以查出來的,你知道,可能是毒品,色情,贓物   很有可能,泰利心平氣和地說:我收購珠寶贓物,把它們藏在蛋裡,再賣給客人。那顆蛋裡說不定放著來自法國的顯微明信片。再見。   再見,提姆說,走出門去。他上班已經遲到,但他嚥不下那口氣,強烈的動機驅使他決定暫時扮演偵探柯南,兩眼緊盯著泰利的店,觀察結果十分滿意,至少在某種程度上如此。但他大概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向晚時分,他再度登門拜訪泰利先生。   等一等,當他看到老闆面露不豫之色時說:你怎麼知道,我不是你的客人。   泰利笑了。   是啊,為什麼不是?提姆緊抿著嘴唇。你怎麼知道我銀行帳戶裡有多少錢?還是你只服務限定的少數人?   沒有。但是   提姆很快地說:我暗中做了些調查,觀察你那些客人,事實上,還跟蹤他們,清查他們到底跟你買了些什麼東西。   泰利臉色大變。真的嗎?   他們全都行色匆匆,迫不及待打開他們的小包裹,這也使我有機會查明他們買了什麼東西,除了少數幾個漏網之魚。就我所見,可以歸納出幾項法則,泰利先生。商品方面:你的客人事先並不知道要向你買什麼東西,有點像過年時買福袋一樣,有好幾次,他們十分意外,有個男子打開包裹後發現,裡面只有一張舊剪報。還有太陽眼鏡?左輪手槍?可能是非法的,順帶一提,你沒有營業執照。還有鑽石,那麼大一顆,應該是人造玻璃。

  這嗯泰利先生說。   我並非絕頂聰明,但我可以嗅出其中有些奸巧,你大部分客人都是大亨,至少大有來頭就是了,但他們為什麼不像今天早上我來這裡時上門的第一個客人那樣付你錢?   這主要是信用服務,泰利說:我有職業道德,為了對得起良心,我一定要有職業道德,那是一種責任,你知道,我賣的東西,附帶保證,使用滿意後再付款。   這麼說,一個蛋,一副眼鏡,一雙手套,我想應該是吧,一張舊剪報,一把手槍和一顆鑽石,你要怎麼進貨呢?   泰利一語不發。   提姆咧嘴笑說:你有個跑腿的,你派他出去取貨。他可能到麥迪遜大道一家雜貨店買個蛋,或者到第六大道的當鋪買一把左輪手槍,又或者反正,告訴你,我已經發現你在做什麼生意。

  是嗎?泰利問。   我們有你要的東西,提姆說:問題是,你怎麼知道?   請不要妄下結論。   我頭痛欲裂,我沒有太陽眼鏡!我又不相信魔法。聽好,泰利先生,我已經受夠了,對一家賣些稀奇古怪玩意兒怪裡怪氣的小店,我實在厭煩透頂。這種店我看多了,也報導了不少。一個傢伙沿著街走,看到一家故弄玄虛的店面,老闆還不理他,因為他只賣給那些小精靈又或者他的確賣給他一個有如雙刃劍的魔法符咒。旺!   這是一種操作,泰利說。   儘管說好了,但這裡實在不合常理。你這裡,要不是個完備的詐騙集團,就是個精心布置的魔法商店,但打死我也不相信,因為這實在不合理。   為什麼不合理?   因為這和市場經濟背道而馳,提姆斬釘截鐵地說:就算你真的具有某種神祕的魔力好了,例如說,你會製造心電感應道具,就算如此,你又何必辛辛苦苦開業賣這些小東西,以便賺錢養家活口?你只要自己使用那套獨門暗器,就可以知道證券商在想什麼,然後下單大買超值股。這類瘋狂的店面本質上有個最大的謬誤:如果你有足夠的見識和本事可以進貨和經營這麼一家店,你根本一開始就不用開業,何必拐彎抹角,白費力氣?

  泰利沉吟不語。   提姆心懷不軌、奸巧地笑笑。他引述魯拜集的詩句說:我不解,賣酒的賣來不過幾文錢,何物能如酒一斗。(I often wonder what the vintners buy one half so precious as the goods they sell.),那好吧你進些什麼貨?我知道你賣些什麼,蛋啦,太陽眼鏡啦。   你真的很愛管閒事,泰利輕聲說:你有沒有想過,這不關你的事?   我可能是你的客人,提姆重複說:如何?   泰利冷酷的藍眼睛全神貫注,眼裡閃現一抹新的亮光,他噘起嘴唇,皺緊眉頭。我還真沒想到那點,他承認,你可能是客人,在這種情況下,勞駕你稍候片刻?   當然,提姆說。泰利走進層層布幕中。   外面公園大道上車水馬龍,夕陽沉落到哈德遜河遠方,街道籠罩在一片藍色陰影中,不知不覺間,陰影已經爬到一排排大樓建築物上。提姆注視著那塊招牌:我們有你要的東西,不覺失笑。   在後面房間裡,泰利把眼睛湊近雙筒顯微鏡片,再移動校準刻度盤。他反覆做了幾次,然後緊咬住嘴唇,因為他是位溫文有禮的紳士,他把跑腿的小弟叫進來,給他一些指示,然後回到提姆前面。   你可以是個客人,他說:但有些先決條件。   你是指我的銀行戶頭?   不,泰利說:我會給你特別的折扣和優惠。請務必了解,我的確有你迫切需要的一樣東西,只是你不知道自己需要什麼,但我知道。條件是好吧,我會賣給你,你所需要的東西,只要好比說,五塊錢吧。   提姆伸手掏皮夾,但泰利舉手制止。   等你使用滿意後再付錢,但錢還是小事,是象徵性的,另外有個要件,如果你很滿意,我希望你能保證,永遠不會再走進我們這家店,而且永遠不會向別人提起。   了解,提姆緩緩說,他的理論已經略微修正。   不會等太久的啊,他已經回來了。後面傳來一陣嘈雜聲,顯然那個跑腿的已經回來了。泰利說:請稍候。然後消失,不見人影。他很快就回來,手上拿著包裝得整齊美觀的包裹,並一把塞到提姆手裡。   這個請你要隨身攜帶,泰利說:晚安。   提姆點點頭,把包裹放在口袋裡,然後出門。感覺自己滿載而歸,他攔下一輛計程車,到一家常去的酒吧。到了那裡,在昏暗的燈光下,他拆開那個包裹。   一定是保護費,他想,泰利付他封口費,叫他不要披露他那不管什麼詐騙伎倆。好吧,自己要活,也要給別人留個活路。那得花多少錢   一萬?五萬?這個詐騙集團有多大?   他打開一個長方形硬紙盒,裡頭放在薄綿紙上的是一把剪刀,兩片利刃用厚紙板摺疊黏合的護套套住。   提姆低聲咕噥,他喝了杯冰威士忌,再點一杯,但原封不動,沒再碰它。看看手錶,他想,公園大道上那家店應該已經關門,彼得.泰利先生早就走了。   賣來不過幾文錢,提姆說:說不定是希臘神話裡負責切斷命運之線的剪刀,真是胡扯。他取下剪刀上的硬紙護套,在空氣中試探性的咔嚓咔嚓亂剪,但是什麼也沒發生,提姆再把剪刀護套套上,把它扔到大衣口袋裡,真是一場令人作嘔的惡作劇!   他決定明天打電話給彼得.泰利。   那現在要幹嘛?他突然想起,跟辦公室一位女同事約好一起吃晚飯,他很快付了帳離開。天色已經暗下來了,一陣冷風從公園往南吹,提姆把圍巾裹緊脖子,招了一部計程車。   他相當惱火。   半個鐘頭後,一個眼神憂鬱、身材瘦削的男子到提姆正在消磨時間的酒吧找他,他叫傑瑞,是報社的文字編輯。在等貝西嗎?傑瑞說,朝附設的餐廳點點頭。她叫我轉告你,她今天沒空,要趕稿,她很抱歉之類的。你今天跑到哪兒去了?出了點狀況,跟我喝一杯吧。   他們喝了杯黑麥威士忌,提姆已經有點醉意,他眉頭深鎖。你需要的,他說:是出賣一點   什麼?傑瑞說。   沒事,乾杯,我剛剛決定,要讓一個傢伙好看,如果可以的話。   你差點自身難保,那篇礦產走勢分析   雞蛋,太陽眼鏡!   是我幫你脫困   閉嘴,提姆說,再點兩杯酒。每當他覺得口袋裡的剪刀沉甸甸的時候,嘴唇就不由自主地翕動。   五杯黃湯下肚後,傑瑞哀怨的說:我不介意日行一善,但我還是要跟你邀功,你卻不讓我說,我只希望你多少能感謝我。   好啦,要說就說吧,提姆說:說得天花亂墜好啦,誰在乎啊?   傑瑞顯得很滿意。就是那篇礦產分析,今天你沒進辦公室,但我眼尖發現了。我去查檔案,你把其中一家的報價弄錯了,如果不是我幫你修改,早就印出來了   什麼?   就是鋼鐵公司,他們   哎喲,你這蠢蛋,提姆驚呼:我知道那個數字跟報社的數字有出入,我本來也想發個通知,請他們更正,但這是我的消息來源所提供的獨家內幕,你幹嘛多管閒事?   傑瑞眨眨眼睛,我只是好意幫忙。   你幫了倒忙,提姆說:我辛苦了半天,才挖出真正的內幕消息報紙已經印出來了嗎?   不知道,說不定還沒有,克勞夫特還在檢查   好!提姆說:下回他猛地一甩圍巾,跳下圓板凳,朝門口走去,傑瑞還在念念有詞,但一路緊跟在後頭。十分鐘後,他趕到辦公室,聽著克勞夫特冷漠的解釋,報紙已經上機印刷。   有關係嗎?有什麼對了,你今天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到彩虹上跳舞,提姆不耐煩地說,調頭就走。他從黑麥威士忌喝到檸檬威士忌,即使夜晚冷冽的空氣也無法使他清醒。他步履蹣跚,搖搖晃晃,他眼睛眨了眨,只覺得路有點晃,他站在路上,陷入深思。   抱歉,提姆,傑瑞說:但現在已經太遲了,不會有什麼問題的,你還是可以推說這是報社的檔案。   不要攔我,提姆說:你這小癟三他氣急攻心,又喝茫了,一時衝動,再招了輛計程車,趕到印刷廠去,還是有點迷迷糊糊的傑瑞仍一路相隨。   大樓裡傳來機器如雷鳴般的規律運轉聲,計程車飛快的飆車,使提姆有點頭暈想吐,他頭痛欲裂,酒精在血液中發酵,燠熱漆黑的夜空令人分外光火。大型印刷機砰然重擊,發出低沉的怒吼。印刷工人匆忙走動,一切就像一場惡夢,提姆固執地弓著背,步履蹣跚的往前走,直到什麼東西猝然把他往後拉扯,開始勒緊他的脖子。   傑瑞開始鬼吼鬼叫,臉上露出酒醉後驚恐的表情,他不知所措。   但這只是這場惡夢的一部分,提姆終於了解發生了什麼事,他圍巾末梢不知道在哪裡捲入正在運轉的印刷機中,他正被冷酷地拖往嚙合的金屬齒輪裡,誰也愛莫能助。那群印刷工人開始東奔西竄,齒輪鏈條叮噹大響,砰然捶擊和滾動的聲音震耳欲聾,他拉扯著圍巾。   傑瑞驚聲尖叫:有沒有刀子,把圍巾割斷!   酒醉反而救了提姆一命。清醒時,他或許只能無助的陷入恐慌,但正因喝茫了,每個想法雖然很難精準掌握,但當他終於了解時,一切卻很清楚,他想起那把利剪,他伸手到口袋裡,甩脫上面的護套,笨手笨腳很快剪斷圍巾。   白絲巾瞬間消失,提姆撫摸著咽喉,僵硬的笑了。      彼得.泰利先生一直希望提姆一去不回。概率曲線顯示,有兩個可能的發展變數,其中一個是一切平安沒事;另一個   第二天早上,提姆走進店裡,拿出五元鈔票,泰利收下了。   謝謝,其實你大可寄張支票給我就行了。   的確可以,但那樣無法告訴我,我想知道的內幕。   不行,泰利哀聲嘆氣地說:我們已經講好了,不是嗎?   你在指責我嗎?提姆問:你知道昨天晚上發生什麼事嗎?   當然。   怎麼知道的?   我乾脆一五一十告訴你好了,泰利說:反正你最後也會發現的,無論如何,這點是確定的。   提姆坐下來,點了支菸,點點頭。無論透過任何方法,你都不可能設計那起意外。貝西昨天一早就決定取消了約會,當時我還沒跟你見面,那是導致一連串意外的導火線,由此可以推斷,你一定早就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我的確知道。   你未卜先知?   機器,我可以預見你會被機器壓碎   這意味著你可以改變未來。   當然,泰利說,他的肩膀驟然垮下來。未來有無限可能,不同的或然率,端視不同危機發生後的結果,我正好嫻熟某方面的電子產品,幾年前,機緣湊巧,我無意中找到預知未來的法則。   怎麼辦到的?   這要將一個人聚焦並加以掃描。你一走進店裡,他比個手勢,就走入我那部掃描儀的粒子束中,在後面房間裡,我放了一部掃描儀,只要轉動校準刻度盤,就可以預見未來可能發生什麼事,有時事情很多,有時沒什麼大事,就像有時某些電臺會停止播音。我一看掃描儀,就知道你需要什麼,然後再提供給你。   提姆從鼻孔裡噴出煙,他瞇著眼看著一縷縷藍色的輕煙。   你可以追蹤一個人的一生,分成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或不管什麼方式嗎?   不,泰利說:我的儀表已經鎖定,只對危險曲線敏感,當危險的事情發生時,我遠遠跟蹤他們,觀察這個人可以安全幸福存活的機率。   太陽眼鏡、雞蛋和手套   泰利說:那位噢史密斯先生是我的常客之一,每當他在我協助下,成功渡過一項危機,他就會回來再檢查一次,我查出他下一個危機,然後提供他所需要的東西來化險為夷。我提供他石棉手套,大約一個月內,將會發生一起災難,在那種情形下,他必須挪動燒得火紅的金屬棒,他是位藝術家,他的手   了解,所以不見得永遠是搶救某個人的生命。   當然不是,泰利說:生命不見得是唯一重要的因素,一些看來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可能導致,好比說,離婚,精神疾病,錯誤的決策,及間接造成數百人喪命。我可以保障生命、健康和幸福。   你真是個好人,但為什麼不讓全世界的人都來你的店?為什麼把你的客人限定在極少數?   我的時間和儀器都不夠用。   那就打造更多儀器。   這個嘛,泰利說:我大部分客人家財萬貫,我自己也要過日子。   如果你想賺錢,可以預先看看明天的股市分析報告,提姆說:我們又回到那個老問題,如果一個人具有神奇的魔力,他為什麼甘於開一家小店?   經濟上的原因,我,呃,我很反對賭博。   那不是賭博,提姆指出。賣來不過幾文錢,何物能如酒一斗這句話,你做何感想?   滿足感,泰利說:這麼說好了。   但提姆還是不滿意,他的心思偏離這個問題,轉向機率。保障,是嗎?生命,健康,幸福。   我呢?我生命中是否會再出現另一次危機?   也許,但不見得是個人的危機。   那我要列入你永久的客戶名單。   我不   聽好,提姆說:我不想訛詐你,我會付錢,我願意付出很高的代價,我並不是什麼富豪,但我很清楚,像這種服務值多少錢,別擔心   這又不是   噢,別再說了,我又不是要勒索你或幹嘛,我也沒威脅你要公諸於世,如果你是擔心這個的話。我只是個凡夫俗子,又不是什麼令人聞之喪膽的惡棍,我看起來像個危險分子嗎?你到底在怕什麼?   沒錯,你只是個凡人,泰利承認,只是   有何不可?提姆爭辯道:我不會再來煩你,在你協助下,我成功渡過一次危機,未來應該還會再出現危機,只要給我到時我所需要的東西,要多少錢都行,我會設法籌錢,必要時,甚至不惜借錢。我絕不會來打擾你,我只要求你,每當我渡過一次危機時,就讓我進門,來找應付下次危機的解藥。那有什麼不對?   沒什麼不對,泰利沉著冷靜地說。   很好,我只是個普通老百姓,有個女孩叫貝西,我很想娶她,找個地方安頓下來,生兒育女,平平安安過日子,那應該也沒什麼不對吧,是嗎?   泰利說:今天你踏進門時,已經太遲了。   提姆擡頭望著他。為什麼?他急切地問。   後面傳來一陣鈴聲,泰利穿過重重帳幕,幾乎立刻拿著一個包裝好的包裹出來,他拿給提姆。   提姆微微一笑。謝囉,他說:感激不盡,你可知道下次危機什麼時候會發生?   一週內。   你不介意我提姆已經開始打開包裹,他拿出一雙鞋,再看看泰利,滿臉困惑。   原來,噢,我會需要一雙鞋子?   對。   我想提姆吞吞吐吐說:我想你不會告訴我原因吧?   不,我不能說,但請你出門時務必穿上。   別擔心,我會寄張支票給你,我可能得花幾天去籌錢,但我會寄來。多少錢?   五百元。   我今天就寄支票給你。   我寧可等客人滿意後再收費,泰利說。他變得語多保留,那對藍眼睛冷酷內歛。   隨你便,提姆說:我要出去慶祝一下,你喝酒嗎?   我不能離開店裡。   那就再見囉,再次感謝你,我不會再騷擾你,你知道的,我答應你!他轉身離去。   泰利看著他的背影,不覺露出苦笑。他沒有跟提姆道再見,當時沒有。   當門在他背後關上時,泰利轉到店鋪後面,同時走進那扇放掃描儀的門。   十年可以見證人世的滄桑多變,一個本來幾乎可能呼風喚雨的男人,在十年間,可能從一個對權力沒有任何慾望的人,搖身一變,成為野心勃勃的人,把道德價值觀全拋到腦後。   提姆並非一夕之間改變,他的人格還算完整,可能得花十年的時間,才會改頭換面,推翻他從小被教誨的一切。走進泰利的店那天,他心中沒有任何邪念,但那股誘惑一天比一天大,一次比一次強。泰利通常會袖手旁觀,坐視不管,等著客人上門,把他那部有著無窮潛力的機器,侷限於少數微不足道的功能。但提姆不會就此善罷干休。   他花了十年才有今朝,但這一天總算來了。   泰利坐在裡面房間裡,背對著門。他跌坐在一把古老的搖椅裡,面對著那部機器,十年來,它沒什麼改變,它仍盤據了兩面牆之間的大部分空間,掃描儀的目鏡在琥珀熒光燈下閃閃發光。   透過掃描儀,他看到提姆貪婪地看著這部掃描儀,那是通往權力的門戶,超乎任何人的夢想。在那狹小的空間裡,有著難以想像的財富,操控著每個人的生殺大權,而在那令人難以置信的未來和他自己之間別無其他,只有坐著凝望著那部機器的男子。   泰利似乎沒有聽見小心翼翼的腳步聲,或是他背後那扇門打開時咯吱作響的聲音。當提姆慢慢舉槍瞄準他,一槍射穿他腦袋時,他動也沒動,使人誤以為他從沒想過會發生什麼事,或者為了什麼,或是誰下的手。   泰利嘆口氣,微微顫抖,再轉動校準刻度盤,這個目鏡並非第一次顯示他自己已成為一具沒有生命的冰冷屍體,他瞥見可能發生的場景,但每當他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倒下時,總感覺有股無以名狀的冰冷氣息,從未來吹向他。   他從目鏡中直起身子,坐在椅子中,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旁邊那張桌子上的一雙粗底鞋。他靜坐一會兒,視線跟著提姆走到街道上,天色已晚,然後是隔天,他正一步步走向危機,下週某一天,當地鐵轟隆隆開過月臺上他所站的地點時,得靠他在月臺上站穩腳步,才能轉危為安。   泰利這次派他的信差去取了兩雙鞋回來,一個小時前,他一直天人交戰,不知道該給他滑底鞋還是粗底鞋。畢竟,泰利是個慈悲為懷的好人,有不少次,他對自己的工作深惡痛絕。但最後,這次他還是選了那雙底很光滑的鞋給提姆。   這時他又嘆了口氣,再彎腰看看掃描儀,然後轉動校準刻度盤,看到他之前已經看過的景象。   提姆站在人潮擁擠的地鐵站臺,地上有一片因油漬滲漏而顯得濕漉滑亮。提姆穿著那雙泰利為他挑選的滑底鞋,人群中忽然掀起一陣騷動,人潮往月臺邊緣推擠,當地鐵呼嘯而過時,提姆兩腳瘋狂打滑。   再見。泰利喃喃低語,那就是提姆上一次走出店面時,他想跟他告別的話。他很遺憾的說,他為今天的提姆感到惋惜,他罪不至死,現在的他並非十惡不赦的壞蛋,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慘死而無動於衷。但今天的提姆,得提前十年為以後的提姆贖罪,這是他必須償付的代價。   掌控其他人的生殺大權實在不是什麼好事,泰利很清楚,這絕非好事,但這項權柄握在他手中,並非他強求來的。這部儀器似乎就是在他訓練純熟的巧手和心思配合下,意外完成的傲世傑作。   一開始,他感到困惑迷惘。這種儀器應該如何使用?在那雙可以揭開明日面紗的目鏡背後,潛伏著什麼危機?什麼恐怖的可能?那就是他背負的責任,它沉沉壓在他肩頭,直到找到解答為止,而在他找到答案前,那壓力和重擔有增無減,因為泰利是個謙謙君子。   他無法告訴任何人,他要開店的真正原因。他告訴提姆,是為了尋求滿足感,有時候,的確可以從中獲得深刻的滿足。但在其他像這種時候,他只覺得沮喪和卑微,尤其是卑微。   我們有你要的東西,只有泰利知道,那個訊息並非針對上門的客人而發,是多數人,而非單一個人。那是要告知全世界的訊息,這個世界的未來,正在泰利指引下,小心翼翼但充滿愛心地重新塑造。   未來的發展主線不易變更,未來有如一座金字塔,正一磚一瓦慢慢成形,泰利也得一磚一瓦慢慢改變它。有些人物有必要活下來,這些可以創新改造世界的人應該獲得拯救。   泰利願意提供他們所需要的東西。   但總難免碰到其他有些人,他們心懷不軌,泰利也會賜給他們這個世界所需要的:死亡。   泰利並未強求這項恐怖的力量,但那把鑰匙已經交到他手中,他不敢擅自把這項生殺大權轉移給其他還在世的人。他偶爾會犯錯。   但自從他想通了,這把鑰匙就像打開未來大門之鑰,他已經覺得比較有把握了,這把鑰匙已經交到他手中。   想到這裡,他背靠著椅子,伸手去找那本老舊破爛的書,很快翻到一段熟悉的經文,當彼得.泰利在他那位於公園大道店面後面的房間裡再唸這段經文時,嘴唇不斷一張一合的翕動著:   我還告訴你,你是彼得我要把天國的鑰匙給你(馬太福音16: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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