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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天網恢恢

七殺手 古龍 9169 2023-02-05
  雨是冷的,雨絲很細。   又細又長的雨絲,飄在院子裡的梧桐上,纏住了梧桐的葉子,也纏住了人心裡的愁緒。   龍五已穿過長廊,卻沒有走出去。他也不喜歡淋雨的。   柳長街已到了他身後。   他知道,卻沒有開口,柳長街也沒有。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長廊盡頭,看著院子裡的冷雨梧桐,也不知過了多久   胡力的確是個狠心人。龍五忽然長長歎息,不但對別人狠心,對自己也一樣。   柳長街淡淡道:這也許是因為他自知已無路可走。   龍五道:就因為他已無路可走,所以你才放過他?   柳長街道:我也是個狠心人。   龍五道:你不是。   柳長街在笑,並不是很愉快的那種笑。   龍五回過頭,看著他,道:你至少還是讓他保全自己的名聲。

  柳長街道:那只因他的名聲並不是偷來的,他以前辛苦奮鬥過。   龍五道:我看得出。   柳長街道:何況,我和他私人間並沒有仇恨,我並不想毀了他這個人。   龍五道:可是你也並沒有逼他去歸案,你甚至沒有要他把贓物交出來。   柳長街道:我沒有,我也不必。   龍五道:不必?   柳長街道:他是個聰明人,用不著我逼他,他自己也該給我個答覆的。   龍五道:所以你還在這裡等,等他自己來解決這件事。   柳長街承認。   龍五道:所以這案子到現在還沒有結束。   柳長街道:還沒有。   龍五沉吟著,忽然又問道:他若肯把贓物交出來,若是肯自己解決所有的問題,這案子是不是就已算結束?

  柳長街道:也不能。   龍五道:為什麼?   柳長街道:你應該知道是為什麼。   龍五轉過頭,遙望著遠方的陰雲,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你不能放過秋橫波?   柳長街道:不能。   他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嚴肅,慢慢地接著道:公理和法律,絕不能被任何人破壞,無論是誰犯了罪,都一定要受懲罰。   龍五又霍然回頭,盯著他,道: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一定要追究這件事?   柳長街沉默著,也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我為的至少不是我自己。   你為的是誰?龍五再問一遍,你究竟是什麼人?   柳長街閉上了嘴。   龍五道:你當然並不是你自己說的那種人,你並不想出賣自己,也絕不肯出賣自己。

  柳長街沒有否認。   龍五道:可是我跟胡力都調查過你的來歷,我們居然都沒有查出你是在說謊。   柳長街道:所以你想不通?   龍五道:實在想不通。   柳長街忽然笑了笑,道:我若是遇著想不通的事,只有一個法子對付。   龍五道:什麼法子?   柳長街道:想不通就不去想,至少暫時不去想它。   龍五道:以後呢?   柳長街道:無論什麼秘密,都遲早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只要你有耐心,遲早總會知道的。   龍五也閉上了嘴。   他也許不能不想,可是他至少可以不問。   雨若簾織,暮色漸深。   長廊上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一個人手裡提著盞紙燈籠,從陰暗的長廊另一端慢慢地走過來。

  燈光照著他滿頭白髮,也照著他的臉,正是胡力那忠實的老家人。   他臉上還是全無表情。   他早已學會將悲痛隱藏在心裡。   兩位還沒有走?   還沒有。   老家人慢慢地點了點頭,道:兩位當然不會走的,可是老爺子卻已走了!   他走了?   老家人凝視著廊外的雨簾,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我實在也想不到他老人家會忽然一病不起。   他是病死的?   老家人點點頭,道:他的風濕早已入骨,早已是個廢人,能拖到今天,已經很不容易。   他臉上還是全無表情,可是眼睛裡卻已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也不知是在為胡力悲傷,還是在向柳長街乞憐懇求,求他不要說出那老人的秘密。   柳長街看看他,終於也點了點頭,歎道:不錯,他一定是病死的,我早已看出他病得很重。

  老家人目中又露出種說不出的感激之色,忽然長歎,道:謝謝你,你實在是個好人,老爺子並沒有看錯你。   他歎息著,慢慢地從柳長街面前走過,走出長廊。   柳長街忍不住問:你要到哪裡去?   去替老爺子報喪。   到哪裡去報喪?   到秋夫人那裡去。老家人的聲音裡,忽然又充滿了怨恨,若不是她,老爺子也許不會病得那麼重。現在老爺子既然已走了,我當然一定要讓她知道。   柳長街眼睛裡發出了光,又問道:難道她還會到這裡來弔祭?   她一定會來的,老家人一字字道,她不能不來。   廊外的雨更密了。   老家人慢慢地走出去,手裡提著的燈籠,很快就被雨打濕、打滅。   但他卻彷彿完全沒有感覺到,還是將這沒有光的燈籠提在手裡,一步步走入黑暗中。

  夜色忽然已降臨,籠罩了大地。   直到他枯瘦佝僂的身形完全消失在黑暗裡,龍五才歎息了一聲,道:這次你果然又沒有算錯,胡力果然沒有讓你失望。   柳長街也在歎息。   龍五道:但我卻還是不懂,秋橫波為什麼非來不可?   柳長街道:我也想不通。   龍五道:所以你就不想。   柳長街忽然笑了笑,道:因為我相信,無論什麼事,遲早總會水落石出的。   他轉身凝視著龍五,忽然又道:有句話我勸你最好永遠不要忘記。   龍五道:哪句話?   柳長街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發著光:無論誰犯了罪,都休想逃出法網。   黃昏。   每一天都有黃昏,但卻沒有一天的黃昏是完全相同的。

  這正如每個人都會死,死也有很多種。有的人死得光榮壯烈,有的人死得平凡卑賤。   胡力至少死得並不卑賤。   來靈堂弔祭他的人很多,有很多是他的門生故舊,也有很多是慕名而來的,其中就只少了一個人。   相思夫人並沒有來。   柳長街也並不著急,他甚至連問都沒有問。   龍五走的時候,他也沒有攔阻。他知道龍五一定會走的,正如他知道秋橫波一定會來。   見了徒增煩惱,就不如不見。   秋橫波既然要來,龍五又怎能不走?   他送龍五走,直送到路盡頭,只淡淡地說了句:我一定會再去找你。   什麼時候?龍五忍不住問,你什麼時候來找我?   柳長街笑了笑,道:當然是你在喝酒的時候。

  龍五也笑了,微笑著道:我常常都在天香樓喝酒。   靈堂就設在這古老而寬闊的大廳裡。   現在連柳長街都已不知到哪裡去了,靈堂裡只剩下那白髮蒼蒼的老家人,和兩個紙紮的童男童女,守著胡力的靈柩。   現在夜已很深。   陰森森的燈光,照著他疲倦蒼老的臉,看來也像是個紙人一樣。   四面掛滿了白布輓聯,後面堆滿了紙紮的壽生樓庫,車馬船橋,金山銀山。   這些都是準備留在接三和伴夜那兩天焚化的。   車橋糊得惟妙惟肖,牽著騾馬,跟著趕車的,甚至還有跟班、抽繩、馬鞭,青衣小帽,耳目口鼻,全部栩栩如生,只可惜胡力已看不見。   晚風蕭索,燈光閃爍,一條人影隨風飄了進來。   一個披著麻、戴著孝的夜行人,孝服下穿著的還是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著。

  老家人只抬頭看了他一眼。他跪下,老家人陪著跪下;他磕頭,老家人也陪著磕頭。   像胡力這樣的武林大豪故世後,本就常常會有不知名的江湖人物夤夜來奔喪的。   這並不能算是奇怪的事,並不值得大驚小怪,也不值得問。   可是這夜行人卻反而在問:胡老爺子真的已去世了?   老家人點點頭。   他老人家前幾天還是好好的,怎麼會忽然就去世了?   老家人黯然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種事本就沒有人能預料得到的。   他老人家是怎麼會去世的?這夜行人顯然對胡力的死很關心。   是病歿的。老家人道,他老人家本就已病得很重。   夜行人終於長長歎息了一聲,道:我已很久沒有見過他老人家了,不知能不能再見他最後一面。

  只可惜你來遲了一步。   我能不能憑弔他老人家的遺容?這夜行人居然還不死心。   不能,老家人回答得很乾脆,別的人都能,你卻不能。   夜行人顯得很驚訝:為什麼我不能?   老家人沉下了臉,道:因為他不認得你。   夜行人更驚訝:你怎麼知道他不認得我?   老家人冷冷道:因為我也不認得你。   夜行人道:只要他認得的,你就認得?   老家人點點頭。   夜行人也沉下了臉,道:我若一定要看呢?   老家人淡淡道:我知道你並不一定要看他的。要看他的人,並不是你。   夜行人皺眉道:你知道是誰?   老家人又點點頭,忽然冷笑道:我只奇怪一件事。   夜行人道:什麼事?   老家人道:秋夫人既然不相信他老人家已真的死了,既然還想看看他的遺容,為什麼自己不來,卻要你這個下五門的賊子來騷擾他老人家死後的英靈!   夜行人的臉色變了,一翻手,手上赫然已套著雙專發毒藥暗器的鹿皮手套。   老家人卻已連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夜行人陰惻惻笑道:就算我是個下五門的小賊,也一樣可以要你的命。   他似乎已真的準備出手,但就在這時,突聽一個人冷冷道:閉上你的嘴,滾出去,快滾!   聲音很美,美得就像是從天上發出來的。   靈堂裡雖然看不見第三個人,誰也看不到這說話的人在哪裡。   老家人卻還是一點也不吃驚,臉上也還是完全沒有表情,卻淡淡道:你果然來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夜行人一步步往後退,已退出了靈堂。   靈堂裡又只剩下那白髮蒼蒼的老家人,伴著陰森淒涼的孤燈。   可是就在這時候,就在這靈堂裡,卻偏偏還有另外一個人說話的聲音。   胡義。她在呼喚這老家人的名字,你既然知道是我叫他來的,為什麼不讓他看看老爺子的遺容呢?   胡義的回答還是同樣乾脆:因為他不配。   我呢?我配不配?   老爺子早已算準你不會相信他已死了的。   哦?   所以他早就吩咐過我,一定要等你來了之後,才能將棺材上釘。   難道他也想再見我一面?她在笑。   她的笑聲美麗而陰森。   笑聲中,那紙紮的車轎,忽然碎成了無數片,就像是忽然被一種看不見的火焰燃燒了起來。   無數片碎紙在靈堂中飛舞,又像是無數隻彩色繽紛的蝴蝶。   飛舞著的蝴蝶中,一個人冉冉飄起,就彷彿一朵雪白的花朵忽然開放。   她穿的是件雪白的長袍,臉上也蒙著條雪白的輕紗,她的身子看來又彷彿是一片雪白的煙霞,忽然間已飄到胡義面前。   胡義的臉上卻還是完全沒有表情相思夫人一定會來。   他早已知道,早就在等著她。   現在我能不能看看老爺子的遺容?   你當然能,胡義淡淡道:而且他老人家說不定也真的想再見你一面。   棺材果然還沒有上釘。   胡力靜靜地躺在棺材裡,看來竟好像比他活著時還安詳寧靜。   因為他知道這世上已沒有人能再勉強他做任何事。   相思夫人終於輕輕歎了口氣,道:看來他果然已先走了。   胡義冷冷道:你好像也並沒有要他等你。   相思夫人道:因為我知道死人是什麼也帶不走的。   胡義道:他的確什麼也沒有帶走。   相思夫人道:既然沒有帶走,就應該留下來給我。   胡義道:應該給你的,當然要給你。   相思夫人道:在哪裡?   胡義道:就在這裡。   相思夫人道:我怎麼看不見?   胡義道:因為你答應帶來給他的,還沒有帶來呢。   相思夫人道:就算我帶來,他也看不見了。   胡義道:我看得見。   相思夫人道:只可惜我並沒有答應你,胡月兒也不是你的女兒!   胡義閉上了嘴。   相思夫人道:東西呢?   胡義道:就在這裡。   相思夫人道:我還是看不見。   胡義道:因為我也沒有看見胡月兒。   相思夫人冷笑道:你只怕永遠也看不到她了。   胡義也冷笑了一聲,道:那麼你就也永遠看不到那些東西。   相思夫人道:我至少還可以看到一樣事。   胡義道:哦?   相思夫人冷冷道:我至少還可以看到你的人頭落下來。   胡義道:只可惜我的人頭連一文也不值。   相思夫人道:不值錢的東西,有時我也一樣要的。   胡義道:那麼你隨時都可以來拿去。   相思夫人忽然笑了笑,道:你明知我還不會要你死的。   胡義道:哦?   相思夫人道:只要你還剩下一口氣,我就有法子要你說實話。   她的手忽然蘭花般拂了出去。   胡義沒有動。   可是另外卻有隻手忽然伸了出來,閃電般迎上了她的手。   靈堂裡並沒有第三個人,這隻手是從哪裡來的?難道是從棺材裡伸出來的?   棺材裡並沒有伸出手來。   這不是死人的手,是紙人的手。   紙人已粉碎,碎成了無數片,蝴蝶般飛舞。   我也早就在這裡等著你。飛舞著的蝴蝶中,已露出了一張帶笑的臉。   柳長街在笑。   可是他的笑容中,卻彷彿帶著種說不出的悲傷之意。   因為他的掌風,已揚起了相思夫人遮面的輕紗,他終於也看見了相思夫人的臉。   他壓根兒想不到,這個神秘而陰沉的女人,居然就是胡月兒。   龍五擁著貂裘,斜臥在短榻上,凝視著窗外的枯枝,喃喃道:今年為什麼直到現在還沒有下雪?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他也沒有期望別人回答。   秦護花一向很少開口。   一個人開始變得會自言自語的時候,就表示他已漸漸老了。   龍五忽然想起了這句話,卻忘了這句話是誰說的。   難道我真的已漸漸老了?   他輕撫著眼角的皺紋,心裡湧起一種說不出的寂寞。   秦護花正在替他溫酒。   他一向很少喝酒,可是最近卻每天都要喝兩杯。   你什麼時候會來找我?   當然是在你喝酒的時候。   門外響起了一陣很輕的腳步聲,一個青衣小帽的夥計,捧著個用湯碗蓋住的碟子走進來。   龍五沒有回頭,卻忽然笑了笑:這次碟子裡裝著的是不是三隻手?   柳長街果然來了。   他也在微笑,微笑著掀起蓋在碟子上的碗:這裡只有一隻手,左手。   碟子裡裝著的是一隻熊掌,是龍五早已關照過廚房用小火煨了一整天的。   酒也正溫得恰到好處。   我早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龍五大笑,你來得正是時候。   秦護花已斟滿了空杯,只有兩杯。   柳長街忍不住問:你不喝?   秦護花搖搖頭。   他只看了柳長街一眼,就轉過頭,臉上還是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柳長街卻還在看著他,心裡忽然又想起了那白髮蒼蒼,臉如枯木的胡義。   正如他每次看到胡義時,也會不由自主想到秦護花一樣。   這是不是因為他們本就是同樣的一種人?無論誰也休想從他們臉上的表情,看出他們心裡究竟在想著什麼。   現在柳長街心裡又在想著什麼?   他在笑,但笑容卻很黯淡,就像是窗外陰沉沉的天氣一樣。   這正是喝酒的好天氣。   龍五微笑著回過頭:所以我特地替你準備了兩壺好酒。   柳長街舉杯一飲而盡:果然是好酒。   他坐下來時,笑容已愉快了些,一杯真正的好酒,總是能令人的心情開朗些的。   龍五凝視著他,試探著問道:你剛來?   柳長街道:嗯。   龍五道:我本來以為你前幾天就會來的。   柳長街道:我我來遲了。   龍五笑了笑,道:來遲了總比不來的好。   柳長街沉默著,沉默了很久。   你錯了,他忽然道:有時候不來也許反而好。   他說的顯然不是他自己。   龍五道:你是在說誰?   柳長街又喝了一杯:你是應該知道我是在說誰的。   她真的去了?   嗯!   你看見了她?   嗯!   你認得她?   嗯!   難道她就是你說過的那個胡月兒?   柳長街已在喝第五杯:她當然並不是真的胡月兒。   龍五道:真的胡月兒你反而沒有見過?   柳長街點點頭,喝完了第六杯。   龍五道:她早已綁走了胡月兒,先利用胡月兒要挾胡力,再假冒胡月兒來見你?   柳長街第七杯酒一飲而盡,忽然問道:你想不想知道她的結局?   龍五道:我不想。   他也在笑,笑容卻比窗外的天氣更黯淡:我早已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柳長街道:但你卻不知道她是什麼樣的結局。   我不必知道,龍五緩緩道:是什麼樣的人,就會有什麼樣的結局。   他又勉強笑了笑: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句話我也沒有忘記。   柳長街想笑,卻沒有笑,一壺酒已全都被他喝了下去。   龍五也喝了一杯,忽然又道:但我卻始終看不出那老頭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是說胡義?   龍五點點頭,道:我本來甚至懷疑他才是真正的胡力。   柳長街道:哦!   龍五說道:我甚至懷疑,他們兩個人都是胡力。   柳長街道:我不懂。   龍五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以前江湖中有個人叫歐陽兄弟?   柳長街道:我聽說過。   龍五道:歐陽兄弟並不是兄弟兩個人,他這個人的名字就叫做歐陽兄弟。   柳長街道:我知道。   龍五道:歐陽兄弟既然只不過是一個人,胡力當然就有可能是兩個人。   柳長街終於明白他的意思。   龍五道:你有沒有想到過這種可能?   我沒有。柳長街道: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本就不是第三者能想得通的。   他忍不住又看了秦護花一眼秦護花與龍五之間的關係,豈非也很奇妙?   他歎了口氣,道:不管怎麼樣,這秘密我們都已永遠沒法子知道!   為什麼?   因為胡義也沒有活著走出那靈堂。   胡義也沒有。   這也字中是不是還包含有別的意思?是不是還有別的人也死在那靈堂裡?   能活著離開那靈堂的,是不是只有柳長街一個人?   龍五沒有問。   他不想問,也不忍問。   不管怎麼樣,這件案子現在總算已結束了。他端起剛加滿的一壺酒,斟滿了柳長街的酒杯。   柳長街立刻又舉杯一飲而盡:但卻連我自己也想不到這件案子會這樣結束。   你本來是怎樣想的?龍五道,你本來是不是一直都在懷疑我?   柳長街並沒有否認:你本來就是一個很可疑的人。   為什麼?   因為我直到現在,還看不透你。   你自己呢?又有誰能看得透呢?龍五笑了笑,我也一直都在奇怪,為什麼連胡力他們都沒有查出你的來歷。   柳長街也笑了笑,道:那只因為我根本就沒什麼了不起的來歷。   龍五盯著他,一字字道:現在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是什麼人?   柳長街淡淡道:你跟胡力都到那小城去調查過我。   龍五道:我們都沒有查出什麼來。   柳長街道:你們當然查不出。   他微笑著道:因為我本就是在那小城中生長的,我過的日子就一直很平凡。   龍五道:現在呢?   柳長街道:現在我也只不過是那小城中的一個捕快而已。   龍五怔住。   像你這種人,只不過是個小城中的捕快?   柳長街點點頭,道:你們都查不出我的來歷,只因為你們都想不到我會是個捕快。   龍五忍不住長長歎了口氣,苦笑道:我的確想不到。   柳長街道:你們遇上我,也只不過因為上面湊巧要調我來辦這件案子而已,否則你們只怕也一樣永遠都不會知道世上有我這樣一個人的。   龍五道:你說的是真話?   柳長街道:你不信?   龍五道:我相信,但我卻還是有一點想不通。   柳長街道:哪一點?   龍五道:像你這麼樣一個人,怎麼會去做捕快的?   柳長街道:我做的一向都是我想做的事。   龍五道:你本來就想做捕快?   柳長街點點頭。龍五苦笑道:有的人想做英雄豪傑,有的人想要高官厚祿,有的人求名,有的人求利,這些人我全都見過。   柳長街道:但你卻從來也沒有見過有人想做捕快?   龍五承認:像你這樣的人的確不多。   柳長街道:但世上的英雄豪傑卻已太多了,也應該有幾個像我這樣的人,出來做做別人不想做,也不肯做的事了。   他微笑著,笑容忽然變得很愉快:不管怎麼樣,捕快也是人做的。一個人活在世上,做的事若真是他想做的,他豈非就已應該很滿足?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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