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煙雲 盛唐煙雲卷五:兵車行

第5章 第五章 家園

盛唐煙雲卷五:兵車行 酒徒 57874 2023-02-05
  暴雨在黎明前終於結束,隨著一陣徐徐清風,烏雲快速散去。朝陽從東方爬起來,將瀲灩的光芒重新灑進華亭縣,把整座城市從噩夢中喚醒。   街道的屍體已經被人連夜拖走,地面的血跡也被雨水沖洗的乾乾淨淨。扎在臨街院牆和窗櫺的流矢被悄悄地拔出,砸壞的屋門,也被迅速換了新的。不刻意去查看,絕對看不出曾經有血戰痕跡。一切都好像沒發生過,一切都好像是場夢,醒了,也就雲開霧散了。   三三兩兩的衙役從街道走過,拍開臨街店舖的門,飭令店舖的主人重新營業。一張張扣著縣令老爺官印的告示也貼在了街道最顯眼處,縣衙裡的書辦扯著破鑼般的嗓子,反覆宣讀告示中的內容:欽差大人是假冒的!此人是叛賊安祿山帳下的細作,專門敲詐各地官員和士紳,替叛軍募集糧餉。華亭縣的官員們都受了蒙蔽!是路過此地的安西採訪使王大人,目光如炬,及時拆穿了騙子的身分,並將其就地正法。整件事情與華亭縣的父老鄉親無關,採訪使大人不會做任何株連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那些傢伙整天惹事生非!聽了書辦老爺的宣講,臨街店舖的掌櫃、夥計們長長出了一口氣。雖然官府的文告當中幾乎處處都是破綻,根本經不起任何推敲。可欽差大人是叛賊假冒的也罷,是被採訪使大人冤殺的也好,那都是神仙們打架,與升斗小民無關!百姓們能不遭受什麼池魚之殃就該燒香拜佛了,活得不耐煩了才會去替一夥已經死了的太監主持公道!   大膽叛賊,假冒天使。招搖撞騙,罪不可赦沙啞的宣讀聲從城西響到城東,又從城東響到了城南、城北。還沒到過午,全城百姓都知道了昨天那場風暴的真相!搖搖頭,紛紛將懸著的心臟從嗓子眼又放回了肚子內。   不株連就好,不株連就好。至於昨天發生在大夥眼皮底下的那場殺戮,就當是噩夢好了。醒來之後,夢中一切都可以當做沒發生過。

  於是,大夥收斂起忐忑不安的心情,像平常一樣,該出門找事情做的繼續出門找事情做,該去買菜的買菜,繼續去買米的買米。無論昨夜的風雨再大,生活終歸還要繼續,是不?   唯一令大夥感覺與以往不同的是,城中的秩序瞬間好了起來。四處敲詐勒索的地痞流氓們全都不見了,小偷和乞丐也完全失去了蹤影。平素散漫慣了的團練們被組織了起來,在幾張陌生的面孔敦促下,排著整齊的隊伍,在街道往來巡視。見到有積水的地方,立刻停下來幫忙疏通。見到有人滑倒,也如同孝子賢孫般前攙扶、救助。有街坊受了團練們的熱情幫助,心中感激,拿出來幾個雞蛋作為酬謝。後者卻如同被蠍子蟄了般迅速跳開,一邊擺手一邊低聲哀告:您老這是幹什麼?趕緊收起來,趕緊。咱們過去怎麼得罪您了?無冤無仇的!您給我塞這東西幹什麼?這要是被那幫軍爺看見,我就是皮肉再厚,也吃不住棍子打啊?

  啊!好心的街坊捧著雞蛋,楞在了家門口。眨巴著眼睛適應了好半天,待對方的身影都逃遠了,才笑著向地啐了一口,低聲道:該,惡人自有惡人磨。採訪使大人怎麼沒早點兒過來?早點過來,早就把你們給收拾成人樣了!   不愧是封常清的關門弟子,一出手,就露出了名將的風範!與普通百姓不同,華亭縣的大小官員們,對王洵的底細知道更清楚些,內心當中的感覺也更為複雜。   欽差大人肯定不是假冒的,縣令和主簿兩個,曾經親眼查驗過此人的印信。那可是如假包換的正四品監門將軍,皇帝陛下的貼身家奴!可這家奴在華亭縣的作為,卻實在不給其背後的主人長臉。自己巧立名目,勒索地方不說,還放任手下那些飛龍禁衛為非作歹。前後才幾天工夫,就把華亭縣攪得烏煙瘴氣,連個可以安安靜靜讀書喝酒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而採訪使王大人,所做作為與欽差恰恰相反。除了暴起發難的那一瞬,偶然露了一下崢嶸之外,其他時間都是規規矩矩。就連他麾下那些異族親衛,待人接物也都客客氣氣,從不仗著主人的勢力四處招搖。   如果潼關被叛軍拿下的那個謠言是真的,亂世當中,有這麼一夥人來到了華亭,對地方來說,絕對是福不是禍。那些侍衛們的身手,地方官員們在昨天下午有目共睹。而同樣的一夥地方團練,掌握在張文忠手裡時,便是一群沒頭的蒼蠅,除了給地方添亂之外,起不到任何正面作用。到了安西採訪使王大人手裡才幾個時辰,整支隊伍便脫胎換骨。即便無法拉出去剿匪平叛,用來保護鄉鄰,威懾趁機作亂的宵小之輩,卻是綽綽有餘了。   所以馮姓太監死在採訪使大人手裡,也算是老天有眼。只是拒接聖旨、誅殺欽差這兩項罪名,實在太駭人了些!顧忌到以高力士為首的太監們在朝廷中那股龐大的勢力,地方官員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跟採訪使大人及其屬下將佐保持一定距離,既不敢與對方交往太密切,也不敢過分疏遠。既不希望對方馬上離開,又不希望對方永遠駐紮在華亭縣。真是進也為難,退也為難,無論怎麼做,都提心吊膽。

  最好是讓叛軍把高力士等人全捉去,一個個就地正法!有人感憤於封常清的遭遇,心中暗暗祈禱。那份給皇帝陛下的臨終遺表前半部分,昨夜就被王洵當眾傳閱過了。凡肚子裡多少還有些良知的,無不感動得掩面而泣。如果王洵當時趁勢逼著大夥一道起兵清君側,相信地方官員們沒有勇氣拒絕。然而對方卻沒有那麼做,只是借了華亭縣城外的小校場,說要在那裡休整幾天,順便等等身後的大隊人馬。   大隊人馬據說還有一萬多,個個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每個人都配有兩匹大宛良駒。華亭縣距離京師不足五百里,如果放開座騎狂奔的話,其實最多也就是三天的路程!   恐慌、疑慮、慶幸、崇拜,各式各樣的目光圍繞著華亭縣的縣衙和校場,徘徊不定。但誰也沒想到的是,此刻的王洵,既不在重兵把守的縣衙門裡,也不在城外的小校場。早在日出之前,他已經帶著王十三、万俟玉薤、方子陵以及十幾個隨從,換了一身飛龍禁衛的裝束,悄悄地趕往了長安。

  封常清的遭遇讓他義憤填膺,然而他卻鼓不起像宇文至那樣,一怒之下,頭觸不周山的勇氣。眼下叛軍已經攻破了潼關,他麾下那一萬多遠道而來的疲敝之師,即便全站到長安城牆去,恐怕也無力回天。況且此刻大隊人馬還在半路,由宋武統領著追趕他的腳步,根本不可能參與長安城防禦。即便有那個可能,王洵也不願意稀裡糊塗地把大軍交到高力士、陳玄禮等人之手。他可不是封常清,鋼刀都架在脖子了,還一心想著報效朝廷。   所以此刻他迫切需要去做,也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盡快從長安城中把雲姨、紫蘿和白荇芷等人接出來。不讓她們被太監捉去當威脅自己的人質,也不讓她們落到叛軍手中。她們是他在長安城中最後的牽掛,無論如何,都割捨不下。

  因為已經臨近京畿的緣故,通往長安的管道修得很平整。大宛馬的四蹄騰起來,一個時辰輕鬆能跑出五六十里。憑著馮姓太監的印信和身上的飛龍禁衛黑皮,一路不斷從驛站索要補給,幾匹寶馬輪換著騎乘,曉行暮宿,才是第三天清晨,已經過了咸陽,長安城遙遙在望。   沒想到我這輩子還能活著回來!看到眼前熟悉的景物,方子陵忍不住低聲感慨。幾年前,他也是穿著同樣一身飛龍禁衛的衣服,追隨在王洵身後逃離了長安。而今天,他和王洵已經都不能算無名小卒,卻依舊要逃來逃去,如同喪家之犬。   是啊!王洵嘆息著附和了一句,心中也是好生感慨。當年在長安城中時,他對此地厭倦至極,無時無刻都想要離開。然而在數千里之外,那些曾經令他厭惡的東西迅速被淡忘,留在心中的,全是甜美的回憶,無比絢麗,亦無比鮮活。

  我當時還跟家裡人說,去個一年半載,就能衣錦還鄉呢!方子陵笑了笑,對著路邊的垂柳,彷彿從婆娑柳梢中看到了自己當年稚嫩的影子。   我也是。跟家裡人說好了,出去躲一年半載就回來。誰能想到去了這麼久!王洵咧了下嘴,微笑著點頭。楊氏和王氏兩路神仙打架,殃及宇文至和他兩條小雜魚兒。為了躲災,他不得不聽從封常清的建議,進入白馬堡大營,穿上飛龍禁衛的衣服。然後驪山掃雪,然後京師平叛,然後在曲江池看到貴妃娘娘和他的前夫幽會,然後在大漠當中受到哥舒翰的追殺,然後樓蘭部落遭遇老狐狸,然後疏勒,然後大宛一樁樁,一件件,被煙塵遮蓋住的往事,潮水般湧心頭,令他幾乎無法自已。   從頭到尾,冥冥中彷彿都有一隻大手推著他走。他根本無法逃避,也無法選擇。做紈袴之時,唯恐被人當螞蟻踩死,不得不改變自己的生活態度,拼命往爬。做了校尉,還是命如螻蟻。做了郎將、將軍、大將軍、採訪使,重兵在握,本以為可以停下來喘口氣了,一回頭,卻發現已經做了安西大都護的封四叔,輕而易舉地被人將頭顱砍了下來。

  這條青雲路他走夠了,再也不想繼續往前一步。從今以後,皇帝也好,太監們也好,安祿山也好,統統都遠邊上去!誰愛殺誰就殺誰,誰愛造誰的反造誰的反,老子不伺候了!老子躲到大宛去,任你們鬥個你死我活。大不了,待中原塵埃落定,老子把印信往廊柱一掛,不告而去。從大宛往西數萬里,還分佈著幾百個國家,誰還真有本事將老子從人堆裡揪出來。   想到可以帶四個老婆躲極西之地去做富家翁,他心中的傷感立刻一掃而空,周圍的景色亦跟著顯得愈發親切可人。正回頭欲跟万俟玉薤等人閒侃幾句對未來的規劃,卻發現對方眉頭緊鎖,手僵硬地搭在了腰間刀柄上。   怎麼了?一種不安的感覺急襲而來,王洵也用手按住了刀柄。情況不對嗎?你們看到什麼了?

  有哭喊聲!就在前方岔路口。万俟玉薤和王十三兩個齊聲回應。由於故鄉不在長安,他們兩個可沒像王洵和方子陵那樣,墜入了某種揮之不去的傷感當中。而是始終記得自己的職責,盯著周圍的風吹草動。   哭喊聲!這可是天子腳下,誰敢在此地!方子陵楞了楞,本能地反駁。但很快,他便主動閉了嘴巴。   的確有哭喊聲,非常混亂,有男有女,中間還夾雜著牲口的悲鳴,就在前面兩里左右的岔路口。隔著密密的柳枝,方子陵根本看不清那邊發生了什麼事情。卻依稀記得,前方另外一條官道是通往郿縣、陳倉方向、在斜谷附近轉往劍南道,向西南據說可一直抵達劍南道的昆州。可這大清早的,誰沒事兒拖家帶口往西南方向跑?(注:昆州,即現在的昆明。)   看看那邊發生了什麼事情!還沒等方子陵說出心中的疑問,王洵已經策動座騎衝了過去。此地距離長安城已經不足二十里,如果大白天就有賊人敢在這裡打家劫舍,恐怕京畿的局勢已經徹底失控。   彷彿是在驗證他的推斷,前方岔路口的哭喊聲驟然增大,有個女人在聲嘶力竭地叫嚷,還有幾個男人在大聲喝罵。緊跟著,又是一聲慘叫,天地間剎那清靜了,只有晨風掃過柳梢,送來一陣陣血腥氣。   住手!王洵狠狠地夾了一下馬腹,同時厲聲斷喝,飛龍禁衛在此,你等休得張狂!   話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經在柳蔭下出現。岔路口正在打劫的一眾強盜們聞言抬起頭,先是畏懼地看了他一眼。待看清楚了錦袍的龍爪標誌,又突然咧開嘴巴,爆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哄笑:滾,滾你奶奶的。飛龍禁衛,飛龍禁衛怎麼了,了不起啊。有本事跟叛軍拼命去,別耽誤了老子們發財!   你等到底住不住手!王洵大怒,拔出腰間橫刀,在半空中虛劈。看打扮,對方更像是長安附近的混混,念著幾分舊時的香火之情,在沒徹底弄清楚情況之前,他不想傷害對方性命。   哈哈哈哈哈哈回答他的是一陣放肆的哄笑,彷彿看到了什麼非常有趣的事情般,混混們放棄了在獵物身搜刮,抄起木棍、草叉和鎬頭,亂哄哄圍攏過來。   這匹馬不錯!   殺了他,殺了他!   揍死這胡吹大氣的窩囊廢!   亂哄哄地叫嚷聲中,混混們蜂擁而上。王洵先是向後躲了幾步,然後被迫再度後退,當發現對方的確準備殺死自己時,再也按捺不住,揮刀撥開一根刺過來的草叉,然後順勢一抹,砍下了四根手指。   啊,殺人了,殺人了!草叉的主人慘叫,抱著斷掌滿地打滾。其餘的混混怒不可遏,愈發瘋狂地衝了來。王洵寡不敵眾,接連砍傷了幾名混混,自己身也連挨了四、五下,痛得痛徹骨髓。好在對方的兵器實在太差,才沒受到致命傷。   万俟玉薤和王十三等人匆忙趕到,看到主帥遇襲,勃然大怒,掄起橫刀便往混混們的頭剁去。啊啊啊娘,不斷有人慘叫著倒地,當血光飛濺開之後,混混們終於發現,眼前這夥飛龍禁衛與先前自己認識的那些窩囊廢不可同日而語。尖著嗓子大叫一聲,丟下兵器就逃。   哪裡跑?万俟玉薤等人策馬欲追,卻被王洵低聲制止,別搭理他們,看看地上還有沒有活著的,問問長安的情況!   諾!眾人答應著跳下座騎,從地扶起被洗劫者。一共有兩個男人,兩個女人和一個三歲左右的幼兒。兩個男人後腦被鎬頭擊碎,顯然已經不成了。兩個女人中較為年輕的一個用剪子捅破了自己的腹部,奄奄一息。另外一個年齡稍長的,則把孩子摟在懷中,兩眼一片茫然。   大嫂,大嫂,沒事了,沒事了!方子陵看得心裡發酸,一邊安慰著對方,一邊扯下自己的披風,試圖蓋住女人的被撕得千瘡百孔的衣服。這份善意的舉動只換回來一聲慘叫,彷彿看到了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般,女人抱著自家孩子,拼命往後縮,一邊縮,一邊大聲哀告:別過來,別過來。放過我們娘倆,放過我們娘倆!值錢的東西都在車子裡,都在車子裡!全給你,全給你!   子陵被弄得滿臉通紅,尷尬地站在了原地。万俟玉薤在江湖混得時間長,經驗豐富,知道這女人是被嚇出失心瘋了。從馬鞍後解下水袋,兜頭蓋臉潑將過去。然後大聲斷喝:閉嘴!我們是飛龍禁衛,誰稀罕你這點東西!趕緊醒醒,孩子快被你勒死了!   孩子?女人抬起濕漉漉的頭,大聲慘笑。哈哈,孩子。對,孩子。軍爺,求你放過孩子。求求你,他還小。你要什麼,我給,我全給   說著話,她將已經昏過去的孩子輕輕地放在身邊。然後迅速開始解自己的衣裙。万俟玉薤的老臉登時也漲成了茄子色,從方子陵手中搶過披風,丟在女人臉上。然後側過身體來,朝著王洵輕輕搖頭:不成了!她這個樣子,得馬上請郎中。遲了,恐怕下半輩子就得變成個瘋子。   孩子呢?王洵低聲詢問。   我看看!万俟玉薤低下頭,試圖檢查一下孩子的情況。被披風蓋住的女人卻冷不防爬了起來,手裡抓著一塊有棱有角的石頭,直奔他的太陽穴。天殺的,我跟你們   饒是万俟玉薤身手俐落,也被逼了個手忙腳亂。好不容易將對方制住,正欲想辦法善後。前方不遠處又傳來一陣嘈雜,攔住那輛馬車,攔住那輛馬車,別讓他跑了。前面的軍爺,趕緊搭把手兒,好處分你一半兒!   緊跟著,一輛由兩匹棗紅色駿馬拖曳的銅裝車呼嘯而至。若不是王洵等人躲得快,差點就被撞翻在車輪之下。   危難關頭,方子陵和万俟玉薤再顧不什麼男女大防,一個抱起發瘋的女人,一個抱起昏睡中的幼兒,迅速跳到路邊。銅裝馬車被官道的幾具屍體一絆,車輪立刻失控。虧得駕車的馭手經驗豐富,斷續拉了幾次韁繩,才在車廂翻倒之前,將馬車停了下來。   還沒等車輛停穩,後邊的追兵已經快速追上。根本不看地死者的慘狀,伸手便扯住車轅,劉大人,趕緊跟我們回去,禮部衙門裡怎能缺了您老呢?!   眾寡懸殊,駕車的馭手也不敢反抗,乖乖地閃到一邊,朝著圍攏來的人群發呆。銅裝車的主人見無路可逃,輕輕咳嗽了一聲,慢慢從裡邊推開車門,諸位好漢且慢動手,諸位好漢且慢動手。劉某這裡有幾句話說!   有什麼好說的,您老可是萬金之軀!圍在馬車旁邊的,大多都做市井無賴打扮,但其中兩個身材較為強壯的,明顯是行伍出身,說起話來中氣十足。你就這樣走了,讓我們到哪領那一萬吊賞錢去!好好回去做您的禮部郎中,我等也好跟著沾點兒光!   別逼老夫,別逼老夫劉姓官員放聲嚎啕,握在手中的刀子晃來晃去,就是捨不得向自家脖頸上抹。有名無賴手疾眼快,衝上前,一把將刀子搶下,大聲呵斥,給臉不要臉是不?想做忠臣,您早幹啥去了?趕緊跟老子回去,否則,休怪老子拿大耳刮子伺候你!   萬歲啊,微臣對不住您啊劉姓官員挨了訓,哭得愈發大聲。眾無賴們懶得再理睬他,七手八腳將馬車掉轉方向,押送著趕往長安。從始至終,都沒拿眼睛往穿著飛龍禁衛的王洵等人身上瞄。   站住!見對方馬就要揚長而去,王洵忍不住大聲喝止!你等要把這位大人劫到哪去?光天化日之下,就沒有王法了嗎?   王法?這位軍爺真會說笑話!您指的是哪朝王法啊!無賴們回過頭,以極其輕蔑的目光掃了王洵兩眼,撇著嘴數落,想分紅,您老自己到前頭守著去?別跟老子唧唧歪歪!即便是你們家邊老太監,老子也沒工夫尿他!   找死!雖然對方罵的是仇人,王洵依舊怒不可遏。雙腿一夾大宛馬,迅速橫在了眾無賴面前,把馬車留下,否則,休怪王某不客氣!   刀鋒的血痕還在,被初升的日光一照,發出刺眼的紅光。眾無賴被嚇了一跳,停住腳步,迅速抽出兵器,想來硬的,好。以為穿了一身蛤蟆皮,老子就怕你們了!啊   啊   弟兄們並肩子,這廝玩真的!   殺了他,殺了他!一片混亂的叫囂聲中,王洵揮刀殺入了人群。万俟玉薤、方子陵和王十三帶領其餘侍衛結陣而,如鐮刀割莊稼般,將無賴們紛紛放倒於地。沒受過任何軍事訓練的市井無賴們哪是百戰老兵的敵手,轉眼間,便被砍了個人仰馬翻。兩名明顯是行伍出身的傢伙見勢頭不妙,各自從車轅處解下一匹座騎,轉身就逃。王洵策馬從後面追了去,一刀一個,將他們抹進了路邊的排水溝!   前後不過彈指工夫,眾無賴已經紛紛了賬。王洵磕打馬鐙,快速來到銅裝車前,一刀劈飛車門,哪位大人在裡邊,出來說話!   哎,哎,饒命,軍爺饒命!劉姓郎中嚇得連魂兒都快掉了,連滾帶爬地從車廂內跳出,跪在地猛朝王洵磕頭,軍爺,您想帶小人去哪就去哪!小人絕不敢再逃了,絕不敢再逃了!   你還想往哪逃?王洵被對方奴顏婢膝的模樣噁心得直想吐,眼下京師是什麼情況?怎麼這些地痞無賴到處殺人搶劫?   您老劉姓郎中被問得一楞,遲疑著抬頭打量王洵。你老不是來路截人的?你老是從北邊回來的?太好了,太好了,老天爺,您可真開眼了!   說罷,居然不再回答王洵的話,朝著半空中連連拱手。直到万俟玉薤的刀柄又敲到了腦門,才跳起來,聲色俱厲地喝道:你們幾個,趕緊保護本大人去追趕聖駕。到了目的地之後,少不了你們的賞賜!   瞎了你的狗眼!万俟玉薤又一刀柄敲下去,將劉姓郎中敲了個頭暈眼花,老子是飛龍禁衛,只聽皇上和高大將軍的調遣。你個小小郎中也配要求老子保護!說,京師現在到底什麼情況,聖駕去哪裡了?   你們竟敢劉姓郎中被打傻了,捂著腦門楞了好半天,才終於決定好漢不吃眼前虧,京師什麼情況,本官也不大清楚。你們回去找邊大人問問,就知道了。本官忙著哎呀,哎呀,別打,別打了,我說,我說!軍爺,軍爺,求求您高抬貴手!   下賤胚子!万俟玉薤收起橫刀,憤憤地啐了對方滿臉吐沫。劉姓郎中被打得怕了,不敢用手去擦,蹲在地上,哭泣著數落:你們,你們不敢跟叛軍拼命,欺負,欺負我個文官,算什麼本事?算什麼本事?啊?整個京師,整個京師裡頭誰不知道,邊令誠已經跟安祿山那邊接洽好了,待叛軍主力一到就立刻投降!你們這些飛龍禁衛,早就改換了門庭,姓了安了!哎呀,下官說的都是實話,別打了,別打了,下官說的真的都是實話!眼下京師裡沒人主事兒,所以您老從北邊來才不知情!   万俟,別打了!王洵在馬背晃了晃,差點沒一頭栽下座騎,讓他說明白些,叛軍主力現在抵達京師沒有?皇上呢,皇上奔哪個方向跑了!   還沒,只有崔乾佑派的使者前來接洽。邊令誠已經決定投降了,百官們能跑得都跑了,跑不動的便準備跟著邊令誠一道降賊。下官感念大唐皇恩,哎呀,別打!下官覺得安祿山成不了大事,所以準備去追隨聖駕。聖駕據說去了陳倉,準備從那邊轉道入蜀。更具體的,下官也不知道了。軍爺,您老行行好,把下官放了。下官這輩子和下輩子,都念您的恩情!   陛下什麼時候逃的?太子呢?城中其他人呢?   皇上是本月十三號凌晨,也就是前天後半夜跑的。太子和丞相也跟著跑了。都沒告訴其他人。百官是上朝時發現不見了皇上,才開始紛紛跑路   城中百姓呢,宗室呢,沒人管了?王洵心中急得火燒火燎,瞪著劉郎中追問。   劉姓郎中朝著王洵可憐巴巴地作揖,軍爺啊。這個節骨眼兒,誰顧得誰啊!您老要麼回去跟邊令誠一道去迎接大燕皇帝,要麼去蜀中追隨陛下。無論怎麼著,下官都跟著您走不就行了嗎?路上咱們慢慢再說這些細節也不遲啊!再耽擱,再耽擱,後邊就又有人追來了!   哪裡也不能去。你去咸陽,把京師裡的事態知會給當地官員!王洵強壓心中憤懣,迅速作出決定。凌晨路過咸陽時,他根本沒進城停留,所以也不清楚當地的官員知道不知道天子已經跑路的消息。但是根據沿途景色判斷,恐怕當地的官員和百姓們十有七八還被蒙在鼓裡,我從北邊那條官道過來,那邊,一路幾乎沒碰到過什麼人。如果你繼續往西,肯定還得被人堵截。不如掉頭向北走。等過了咸陽,你再繼續往北,可以去汾州、隴右,從那邊入蜀,肯定比追著陛下的車駕走更為安全。   哎!哎!劉姓郎中點頭哈腰,眼珠在眼眶裡來回亂轉。万俟玉薤前拎住他,直接丟進了馬車,我家大將軍會派人送你去。如果你敢玩什麼花樣,直接砍了你的腦袋!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劉姓郎中從車廂中爬起來,繼續打躬作揖。   王洵知道此人奸猾,不得不從原本就為數不多的護衛中臨時分出兩個老成可靠的,負責押送此人去咸陽,給地方官員們報信兒。順便把嚇瘋了的女人和她的孩子也放進了馬車,飭令劉姓官員請郎中救治。   實話跟你說,老子不是什麼飛龍禁衛!事到如今,王洵已經無需在隱藏自己的真實身分。從腰間摸出一塊魚符,在劉姓郎中眼前晃了晃,低聲威脅,老子是回來勤王的。如果你不把消息送到咸陽,過後老子有的是辦法收拾你。即便你投靠了安祿山,也照樣能殺你全族!(注:魚符,唐代官員的身分證明。一般長約六公分、寬約二公分。)   您老是一直在禮部當官,劉姓官員自然認得魚符代表著什麼東西。兩眼登時一亮,旋即驚詫地哭出了聲音,大將軍,您是大將軍,威震西域的王大將軍。您老,您老怎麼不早點兒回來啊,嗚嗚,嗚嗚   早點回來,老子腦袋早掛城牆上去了!王洵憤怒地掃了對方一眼,撇著嘴冷笑。劉姓郎中根本聽不懂這話是什麼意識,眨著淚眼,可憐巴巴地請求原諒。大將軍息怒,大將軍息怒。卑職只是,卑職只是想說   趕緊去咸陽報信,讓地方上做好準備!王洵也沒有興趣跟此人囉嗦更多,撥轉座騎,奔著長安方向馳去。   距離長安越近,路上形勢越為混亂。流氓、地痞和憤怒的百姓們一波接著一波,成群結隊,將通往正西和西南的官道堵得滴水不漏。有的是為了搶奪財物,有的是為了向新朝邀功,更多的則僅僅為了發洩被朝廷拋棄的不滿。見到從長安城裡駛出來的馬車,立刻衝上去打招呼!   個別大戶人家的車隊中雖然有家將保護,可在洶湧而至的人潮前,家將們根本起不到什麼作用。勉強闖過幾個關卡,便被凌空飛來的石塊砸翻在地。無數雙穿著布鞋、草鞋的大腳立刻從家將們的身體上踩過去,將車廂裡邊的老爺、夫人、公子、小姐們揪出來,掠走財物,剝光衣服,奪走做人的最後一點兒尊嚴。   王洵開始時還不斷出面干預,從流氓們手中救下了幾波受害者,到了後來,隨著路上的亂民數量增加,他基本上已經自顧不暇,只好閉上眼睛埋頭趕路,對近在咫尺的慘禍視而不見。設卡劫掠的亂民們見他的去向是長安城,大多數情況下,也懶得找這夥飛龍禁衛的麻煩。彼此之間倒也暫且能相安無事。   饒是如此,在臨近城門的時候,衝突還是發生了。幾輛被掀翻在地的馬車堵住了他的去路,數十個地痞將幾名衣衫單薄的女子圍在中間,一邊說著污言穢語,一邊用木棒和短刀向圈子內招呼。   女孩們被嚇得嬌啼不斷,卻得不到任何憐憫。全靠著其中一個手持雙劍的紅衣女苦苦支撐,才使得周圍的地痞們無法輕易得手。但紅衣女子畢竟寡不敵眾,轉眼之間,她身上就添了十幾處大大小小的傷口,鮮血順著衣袂滴滴答的往下淌。   住手,一群男人欺負一個弱女子,你等還要臉嗎?方子陵的家不在城內,所以不像王洵那般心急如焚,見持劍女子馬上就要倒在亂刀之下,雙腿一磕馬鐙,朝著地痞們撞了過去。   地痞們被撞了個措手不及,紛紛跳讓閃避。方子陵瞬間闖入戰團中間,單手伸向持劍的女俠,上馬,我帶妳衝出去!   先帶她們幾個走!持劍的紅衣女快速轉身,給了方子陵一個淡淡微笑,同時揮動雙劍,砍斷兩根已經快遞到馬脖頸上的木樁,麻煩你先幫我搶回一輛馬車,否則根本走不遠!   先離開這裡,剩下的事情讓我家將軍想辦法!方子陵被紅衣女的笑容晃得兩眼發花,順口大包大攬。   你家將軍?紅衣女子又砍飛了一名試圖靠近的無賴,迅速張望左右。這才發現,有幾名飛龍禁衛緊隨方子陵而來,替自己驅散了大多數攻擊者。你家,王二郎,怎麼是你?你怎麼跑回來了?!   大娘!王洵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我,妳還沒走嗎?   我今天早晨才得到的確切消息!紅衣女子正是公孫大娘,一邊揮舞雙劍護住腋下眾女,一邊迅速回答王洵的問題,你家那邊,我已經央了人去報信。小心背後,低頭!   王洵聞言低頭,躲過了一塊凌空飛來的尖石。緊跟著,更多的土坷垃與石塊從他身邊掠過,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們這些沒用的傢伙!   打死他,打死他!彷彿犯了眾怒,幾夥在附近打劫的地痞、無賴們紛紛丟下獵物,湧將過來,與先前被衝散的一起,將王洵等人團團圍在了中央。飛龍禁衛有什麼了不起?有本事跟安祿山拼命去?在這裡橫,算什麼英雄!   想英雄救美是吧!大夥趕緊成全他!   這張小臉黑了點兒,不過也算人模狗樣!趕緊跳下馬來給爺爺磕頭,讓爺爺教教你怎麼玩女人!   噢!噢!噢!打死他,打死他!地痞們發出放肆的哄笑,潮水般前湧,試圖將王洵等人和眾女子們一道吞沒。這種時刻,王洵可是不敢再手下留情。揮起橫刀,左右劈砍。幾隻手臂飛了出去,然後是幾顆不甘心的頭顱。方子陵、万俟玉薤、王十三,還有跟在後面的一眾親衛,以自家主將為核心,組成一個方陣,迅速前推,將敢於攔路的地痞無賴們碾翻在地。   殺人了,殺人了!殺人了,飛龍禁衛殺人了!地痞無賴們見了血,變得愈發瘋狂。居然無視同伴們的屍體,前仆後繼繼續往上湧。王洵撥開一根木棍,順手砍掉木棍主人的胳膊,然後又是一根木棍,然後又是一根胳膊。匕首、短刀、漆槍、鐵鏈,無數兵器在他面前飛舞,無數人慘叫著倒地。忽然,周圍的壓力一鬆,無賴們大叫一聲,退潮般四散而去。   前後不過是數彈指的工夫,至少有四十幾人被殺,方子陵和王十三等人身上也見了紅,全仗著相互之間照應得及時,才沒人被無賴們拖下座騎,剁成肉醬。望著來之不易的勝利,王洵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正愕然間,耳畔突然又傳來一聲尖叫,救命,救命!王,王家賢侄,快,快救救我,救救我!   誰?王洵順著聲音尋找,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在路邊乾涸的排水溝裡,看到幾輛倒翻在地的馬車。車廂旁,有名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啞著嗓子正向自己揮手。呆坐在徐娘旁邊的,則是兩個身材甚為豐滿的少女,衣服都被扯得稀爛,露出雪白的胸口。   我是你姑姑啊,你忘了我了?也不嫌王洵身上的血腥氣重,半老徐娘瞇縫著桃花眼,朝著他亂丟,在你韓世姑家,咱們見過的。當時安定公主還賜了你根金步搖!   襄郡夫人?透過對方那足足有一指厚的胭脂水粉,王洵終於分辨出此人的面目輪廓。是韓家世姑的一個遠房親戚,自己當年被拉著相親時,曾經於酒宴上見過此人。還差點被她給生吞活剝掉,真是晦氣至極。   想到不愉快的往事,王洵心中又是一陣噁心。擺擺手中橫刀,低聲說道:我現在沒時間幫妳。妳趕緊自己把馬車扶起來,繼續走吧。記得往北走,不要往西。向北的路上基本沒人設卡!趕緊,一會兒肯定有更多的亂民湧過來!   說著話,他就扭頭去招呼公孫大娘。還沒等開口,又聽見襄郡夫人在背後大喊道:王家賢侄,王大將軍,救命!救命!不是救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家夫君!他是你韓姑姑的表弟,跟你們王家打斷骨頭連著筋!   他在哪?當年欠過韓家世姑的人情,王洵不得不再度回過頭來,他一個大男人,還能被怎麼樣?你讓我怎麼救他?   他,他被人抓走了!嗚嗚,嗚嗚!襄郡夫人以手掩面,哭得梨花帶雨,就在剛才,你跟亂民們交手之前,他連人帶馬車都被截走了!嗚嗚,你救救他。只要你肯救他,無論要什麼,我什麼都可以給你!   哪邊?王洵四下看了看,暫時還沒有地痞們敢再過來招惹自己,瞪著眼睛,大聲喝問。別囉嗦,指給我看!   城門,城門方向。在那,在那!襄郡夫人用塗了豆蔻花的手指點向不遠處,被堵得水洩不通的城門。那輛白銅馬車,天那,他,他被從車裡揪出來了!   城門口此刻也是一片混亂。試圖逃命的人流和發國難財的地痞無賴們擠成了一團,將城門堵了個嚴絲合縫。王洵等人剛才與劫掠者的激戰就發生咫尺之遙,可那邊的人卻好像都得了眼疾一樣,對此血腥場景視而不見。   拜胡亂的局勢所賜,襄郡夫人的丈夫並沒被脅迫著走多遠。王洵帶著幾名侍衛策馬衝過去,揮刀砍翻幾個流氓,從對方手裡搶回了一個長鬍子的官員。   放開老夫,放開老夫!被王洵夾在腋下,官員拼命掙扎,老夫寧可死,也不會以身事賊,老夫寧可立刻去死!   想死就死遠點兒!策馬跑到襄郡夫人面前,王洵將她的丈夫丟了下去,給,要命的就趕緊扶起馬車走人!   多謝賢侄,多謝賢侄!襄郡夫人雙手扶起自家丈夫,拉著對方一道打躬作揖,來,趕緊見過王家賢侄,多虧了他,咱們一家   妳個頭髮長見識短的呆女人!長鬍子官員不知道王洵的真實身分,還以為他就是一名普通的飛龍禁衛,老夫被他們劫了去,即便從了大燕皇帝陛下,也屬於被迫,情有可原!你卻非要央人去救!萬一真的改朝換代,呸,哪個用得著妳來?用得找妳來!   平生第一次被丈夫在外人面前教訓,襄郡夫人被嚇了一大跳,旋即,惱羞成怒,一把揪住丈夫的鬍子,連踢帶打,我把你個沒良心的王八蛋,若不是老娘豁出臉皮去求大將軍救你,你早被賣妓院裡做烏龜了,還想去投靠安祿山,也不撒尿照照,自家長什麼德行。滿朝的尚書、侍郎都多的沒處擱了,哪有地方給你站?   轉過頭,她又迅速換一副謙卑的笑臉,朝著王洵低聲懇求:大將軍別跟他一般見識。他素來膽子小,剛才被嚇得糊塗了,一時口不擇言   一句話還沒等說完,已經被回過神來的長鬍子官員低聲打斷,大將軍,他怎麼會是大將軍?你瞎了眼睛,分明只是一個從七品旅率   閉上你的狗嘴!襄郡夫人用一聲斷喝制止了丈夫,然後繼續向王洵說軟話。大將軍您別搭理他。這貨向來有眼無珠。否則也不至於在六品官位混了半輩子。救命之恩,我們一家無以為報,您老人家今後到哪裡,我們一家就   你們趕緊走,到哪裡隨便!千萬別跟著我!王洵是徹底拿這對神仙夫妻沒半點辦法了,本來想叮囑的話也懶得再說,撥轉戰馬,掉頭便走。只留下襄郡夫人在身後對著其丈夫大發雷霆,你個殺千刀的蠢貨。大將軍有要事在身,當然得掩飾行跡!又何必跟你這不入流的芝麻官說清楚。蠢貨,老娘當年真是瞎了眼睛,才會嫁給了你!   他真的是大將軍?這麼年輕的大將軍,我怎麼沒聽說過?長鬍子官員還不相信,望著王洵的背影低聲嘟囔。猛然間,他想起近兩年同僚們閒談時經常提起的一位,渾濁的眼神立刻開始發亮,我知道了,安西採訪使,他是懷化大將軍、安西採訪使、大宛都督,王洵王明允。他,他這個節骨眼兒,怎麼會來京師?不行,我得把這個消息告知邊大人,說不定邊大人念在我報信及時的份,還能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後半句話幾乎弱不可聞。卻還是被站在旁邊的襄郡夫人聽見了,揪住鬍子,又是劈頭蓋臉一頓狠揍,蠢貨,說你是頭蠢豬,簡直是對豬的侮辱。人家這個節骨眼敢潛回京師,自然跟邊老太監商量投效新朝的事情。他現在手裡要兵有兵,要將有將,還愁不封公封侯嗎?你現在回去揭發他,豈不是趕著給邊老太監做人情?只要把你的腦袋瓜子往下一砍,人家兩個立刻前嫌盡釋,推心置腹!   嘶!長鬍子官員捂著臉的血道道直吸冷氣,不是為了痛,而是為了妻子所描述的場景,那,那你說,我該怎麼辦?皇上走時不肯通知我,新朝裡又找不到合適地方   蠢貨,真是蠢得沒邊的蠢貨!襄郡夫人怒自家丈夫不爭氣,伸出塗著豆蔻的胖手指狠狠戳其腦門,剛才老娘明明可以跟大將軍搭上關係的,還不是被你給攪黃了!他現在炙手可熱,如果你能跟他搭上關係,做一個幕僚,還愁不跟著一道飛黃騰達?!   可現在他已經走了啊!長鬍子官員懊惱得連連跺腳。他的仕途一直不太順利,官場中的見識還算有的。安祿山進入長安之後,正急需一批有名氣的舊朝臣子來投靠,以便彰顯其自家深得人心。而王洵這個節骨眼前來接洽投靠事宜,恰恰如雪中送炭。可以預見,在未來的大燕國中,王洵的地位絲毫不會亞於哥舒翰,甚至比後者還要高出半頭!   對錯失搭順風船良機,襄郡夫人也極其懊惱。抬起繡花鞋,照著丈夫的大腿狠狠地又踢了幾大腳。正發洩間,眼角的餘光看到自家兩個女兒,眼睛一轉,突然又計上心頭,我跟你這蠢貨商量個事兒。咱家兩個女兒也算容貌出眾。那王大將軍又是個出了名的急色。當年他為了一個歌妓,竟然敢跟全長安的勳貴作對。如果咱們以逃難不便的名義,把女兒們交給他照顧   鬍子官員嘴巴很是猶豫,臉上的笑容卻徹底出賣了他的真實想法,這,能成?他那麼寵愛那個歌妓,不惜被千夫所指。咱家的女兒們嫁過去,豈不是要受氣?不過,有家族在背後撐腰,想必那歌妓也不敢做得太過分   轉眼間,夫妻二人已經在滿地的屍體旁達成了一致,就等著將女兒送門去伺候枕席。抬起頭,卻已經看不見王洵的身影,急得跳著腳相互抱怨,都怪你,淨瞎耽誤工夫!這下好了,人都找不著了,還說什麼親!   妳自己眼睛不是喘氣的麼,連大活人都能看丟!   正欲擼胳膊挽袖子再大戰三百回合,旁邊的長女實在看不下去了,站起身來,低聲提醒,他,他好像奔城門口去了,後邊還跟著一隊馬車   妳怎麼不早說!襄郡夫人白了女兒一眼,踮起腳尖來朝城門方向眺望。目光穿過亂哄哄的人群,果然找到了王洵那堅實的背影。這小色鬼,真的只要見到就不放過。公孫大娘和她身邊那幾位都是賣笑為生的殘花敗柳,他居然全都要帶在身邊!傻楞著幹什麼,趕緊把馬車扶起來,咱們這就去追      王洵可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給惦記了。他之所以要求公孫大娘跟自己走一道,完全出於對路上治安的不放心。以他個人今日所見的情況,幾個弱女子如果繼續向西逃,恐怕還沒走到通往咸陽的岔路口,就會被蜂擁而至的流氓地痞們給瓜分乾淨。   經歷了剛才一戰,公孫大娘也知道憑藉自己的個人勇武,保護不了這麼多姐妹。所以王洵剛開了個頭,她立刻表態同意。兩支隊伍合成一隊,逆著逃難的人流直奔城門。連威脅帶懇求擠了好半晌,也沒能擠出一條進城的通道來。   在城外多耽擱一瞬,白荇芷等人就要多面臨一分風險。王洵急得兩眼冒火,把心一橫,從馬鞍後扯下馮小太監的印信,高高地舉過了頭頂,飛龍禁衛回城向邊令誠大人繳令,閒雜人等趕緊讓路。否則,軍法從事!   飛龍禁衛回城向邊大人繳令,閒雜人等讓路!万俟玉薤等人也扯開嗓子,大聲叫喊。   堵在城門外的市井無賴和趁火打劫的百姓們聞聽邊令誠三個字,立刻扭頭觀望。再看到王洵等人手中血淋淋的橫刀,本能地就向道路兩邊避讓。人群中卻有十數個臉帶著刀疤的外鄉人不肯相信王洵所言,互相看了看,齊聲喊道:邊令誠又怎麼了,皇上都跑了,他還能把我等怎麼樣?大夥別理睬他,咱們繼續發財!   哪個說的,有本事你再說一遍!既然已經冒了邊老太監之名,王洵索性蠻橫到底,耽誤了大燕皇帝陛下的事情,你等擔待得起嗎?想死就站出來,老子這就成全你!   邊令誠已經準備向安祿山獻城一事,已經嚷嚷得人盡皆知。幾個叛軍的細作有膽子煽動地痞們趁火打劫,卻沒膽子耽誤自家的軍務。聽王洵說得兇橫,氣焰立刻就矮了三分。向人群中縮了縮,笑著說道:好叫這位弟兄知曉,咱們也是奉了命在此攔截出城官民的!如果你確實有要事需進城,不妨   話音未落,就聽見城門裡邊有人大聲喊道:閃開,閃開,奉崔鎮守之命維持秩序。正門進,側門出,誰也不准在門口停留。   緊跟著,是一陣刺耳的皮鞭聲響。堵在門口無賴們措手不及,被幾百名衝出來的差役,打得抱頭鼠竄。   誰叫你們清理城門的!人群中的叛軍細作見狀,顧不得再跟王洵較勁兒,一個個從懷裡掏出信物,擎在手裡,朝著城門口的差役們大罵。放走了陛下需要的人,你等有幾個腦袋被砍?誰下的令,誰帶的隊,給老子站出來!   幾位大人,幾位大人,請讓讓,請讓讓。小的也是奉了命,不敢隨便耽擱!帶隊的差役頭目孫仁宇懶洋洋地站出來,朝著細作們輕輕拱手,是前朝京兆尹,如今的大燕國長安鎮撫使崔光遠,崔大人下的令,讓小的帶人清理城門,整肅城內治安。幾位大人若是不信,儘管進城去找他。他老人家眼下就在京兆尹衙門坐鎮,威懾趁火打劫的宵小!   不准放人出入,否則,必然拿你試問!幾名細作不顧身分暴露,大聲朝孫仁宇威脅。   孫仁宇當年就是塊滾刀肉,在長安城這個大油鍋炸了幾年,更是油得外焦裡嫩,朝著一眾細作拱拱手,繼續懶洋洋的回應:大人您別嚇唬小人,小人可真擔待不起,可您得體諒小人的難處,崔光遠大人是小人的頂頭上司,也是大燕國皇帝陛下剛剛加封的鎮撫使,負責掌控這裡的一切。您趕緊裡邊請,讓他改變命令。趕緊著,他就在京兆尹衙門。弟兄們,把堵門的馬車都給我推開,誰敢在城門口二十丈內惹事兒,儘管拿傢伙招呼!   是了,孫頭兒!差役們眼裡只有孫仁宇這頂頭上司,答應一聲,立刻動手清除城門附近的障礙物。順帶著從身後推過來幾具上了弦的弩車,示威般擺在街道的兩側。   即便以王洵現在的身手,也不敢於如此近的距離招惹弩車。更何況幾名叛軍的普通細作。這夥人知道繼續跟孫仁宇糾纏下去,也得不到什麼結果。恨恨地跺了跺腳,分出一半兒人手跑進城去找崔光遠理論。另外一半兒人手退到了距離城門二十丈以外,重新糾集地痞無賴們佈置哨卡。   身分暴露之後,再想煽動亂民們追隨,就不像先前那般容易了。除卻幾十名膽大包天,並且利慾薰心的傢伙,其餘地痞無賴紛紛躲出老遠。大夥想趁亂撈一票不假,大夥心中對朝廷有恨不假,卻不意味著大夥願意跟叛軍同流合污。萬一哪天朝廷的人馬再打回來,趁火打劫的罪行未必認真追究,替叛軍為虎作倀,卻肯定要被砍掉腦袋!   趁著來之不易的通暢,王洵帶人策馬進城。城門口與孫仁宇目光交匯,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震驚之色。我過來接自己的家人,不想惹任何麻煩!唯恐孫仁宇發難,王洵將染滿了鮮血的刀鋒晃了晃,低聲威脅。   原來是表弟,你不是在,在飛龍禁衛中發財嗎?怎麼出城去了?孫仁宇見王洵臉色不善,唯恐對方誤解,拱了拱手,滿臉誠摯的說道。   一句表弟,立刻讓王洵想起了當年的胡鬧。將刀刃向旁邊挪了挪,低聲道:煩勞表哥掛念了,我是奉了上頭的命令出去公幹的。此刻惦記著家人,所以回來看看。我不在時,家裡人還都好吧?   家裡那邊應該還行。不過你得趕緊著。眼下城內亂得很,連皇宮都被人給搶了!孫仁宇側開身,盡量遠離危險。如果接人出城的話,記得走城北。那邊有條路通往鄉下,眼下走的人還不多!   多謝表哥提醒!見慣了劉郎中和襄郡夫人那種市儈嘴臉,亂世當中忽然遇到一個真心對待自己的人,王洵心裡登時覺得暖暖的,一邊走,一邊笑著朝對方拱手,表哥不去鄉下看看嗎?我在那邊還有些舖子,可以分表哥幾間!   唉!孫仁宇笑著搖頭,你表哥我就是勞碌命,可住不起鄉下!況且話說回來了,哪朝哪代,還不需要用幾個衙役跑腿兒?你趕緊,別讓姨娘等得著急!弟兄們,把傢伙都給老子掏出來,有敢在城門口撒野的,直接砍了扔溝裡去餵蛆!   雖然有孫仁宇等長安、萬年兩縣的差役賣力維持,城內的治安也沒比城外好多少。剛離開城門範圍不到百十步遠,王洵就目睹了兩起搶劫案件。肇事者仗著人多勢眾,根本不把前來干涉的衙役放在眼裡。一旦發現後者實力不如自己,旋即拔刀相向。待有大隊衙役趕來支援,則一哄而散,讓對方根本追無可追。   王洵、方子陵等人騎的都是萬里挑一的大宛良駒,太平時節,隨便拉一匹出來,在長安城中都能賣到百吊之上。而公孫大娘等一干女子所乘坐的車輛,雖然沒資格用什麼銀裝、金裝,也是極盡奢華之能事,裡裡外外透出股子富貴氣。這樣的一支隊伍,不可能不受到暴徒的窺探。轉眼間,便有幾十名無賴大呼小叫地圍了過來。   在此危急關頭,王洵可是不敢手下留情。雙腿一磕座騎,率先朝肇事者衝了過去。万俟玉薤和王十三帶領其他侍衛緊緊跟上,兩個來回,便將圍攏過來的無賴們砍得潰不成軍。   丟下一地屍體繼續前行,才走過半個坊子,前面的路就又被更大的一夥無賴給堵住了。為首的暴徒居然擎著一把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角弓,朝著王洵的胸口比比劃劃。万俟玉薤見狀,趕緊策馬擋在了自家主將身前。王十三則從鞍子後解下水袋,當做暗器奮力丟了出去。持弩的無賴畢竟沒有過戰場,殺人的經驗遠遜於王洵等人。見一個黑影從半空中直奔自家面門而來,本能地就將角弓向抬了一下。就在這一瞬間,方子陵的刀光已至,噗地一聲,將弩弓及其主人的兩隻胳膊都掃到了半空中。   投降者免死!眾侍衛們相互之間的配合幾乎成了本能,吶喊著衝將過去,在攔路者當中砍出一條血淋淋的通道。   被橫刀砍中的無賴慘叫著倒地,僥倖沒被砍中的無賴們四散逃開。卻不肯去得太遠,躲在巷子深處,用仇恨且貪婪的目光看著王洵等人,準備醞釀下一場偷襲。   再這麼走下去,恐怕下一次就要面對拒馬和連環弩了。王洵也算身經百戰,卻沒有一次,像今天這般進退兩難。正一籌莫展之際,身背後突然傳來了襄郡夫人那熟悉的聲音:外子說,邊令誠大人今早躲進了京兆尹衙門。如果您急著找他,不妨從別處繞一繞。這條路連著東西兩市,平素像金山銀海一般,自然招賊惦記!   妳王洵的第一反應不是建議的好壞,而是對方的行徑,你們怎麼還沒走?   路太亂了,如果沒有人照顧,我們一家根本走不遠?大將軍,咱們都是實在親戚,您就好人做到底,讓我們跟在您身後!襄郡夫人立刻紅了眼睛,嬌滴滴的哭訴。聲音婉轉嫵媚,比洞房花燭夜的新娘子還酥麻三分。   大將軍對屬下有救命之恩,屬下無以為報,寧願鞍前馬後伺候您老!襄郡夫人的丈夫臉皮厚度絲毫不遜於其妻,從馬車跳下來,對著王洵,納頭便拜。   請大將軍發發慈悲!襄郡夫人的兩個女兒雖然不齒於父母的行為,為了一家大小的安危,也強忍羞愧,從馬車跳下來,朝著王洵款款施禮。   大將軍,反正隊伍中也不愁多這幾個人。還沒等王洵拒絕,万俟玉薤已經悄悄地撥轉座騎,擋在襄郡夫人一家身後,同時晃了晃刀鋒,向其他人打了個準備殺人滅口的手勢。   也好!王洵瞬間意識到自己的疏忽,朝著万俟玉薤輕輕搖了搖頭,然後又輕輕點頭。眼前這對夫妻都不是什麼好鳥,先前在城外時放他們離開,還不怕他們洩露自己的身分。如果在此刻拒絕了他們的同行請求,恐怕一轉眼,這對狗男女就要到邊令誠面前告密去了。   襄郡夫人和她的長鬍子丈夫不知道自己一家剛剛在鬼門關前打了個轉,聽王洵的話語裡有鬆動之意思,立刻興奮地表態,多謝大將軍收留,多謝大將軍收留。賤妾別的本事沒有,就是對城中的家長里短比較熟悉。   屬下一直在楊相身邊供職,對這幾年朝中的人事變遷記得很清楚。大將軍如果用得到,屬下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先說說咱們接下來該怎麼走!王洵皺了皺眉,低聲打斷,本官不急著去見邊令誠,要先去崇仁坊。   崇仁坊?長鬍子官員楞了楞,旋即開始大拍王洵馬屁,是去安頓家人嗎?將軍至仁至孝,實乃天下啊,妳鬆手!   就你囉嗦!襄郡夫人狠狠扭了丈夫一把,打斷了他的連篇廢話。大將軍別怪他,他這個人平素囉嗦慣了,一時半會兒改不過來。您要去崇仁坊的話,最好從城南繞一下,躲開東西兩市和皇宮   長鬍子官員不甘被自家妻子比下去,忍痛大聲補充,對,對,對!從城南繞,城南窮,除了曲江池一帶   因為皇宮位於長安城中央偏北位置。所以京師的格局,向來是以北為尊。北城住的非富即貴,越靠近皇宮附近,宅子主人的地位越顯赫。而南城,則多為底層小吏和普通百姓的居所。地段距離皇宮越遠,越為破爛卑微。只有城東南角的曲江池是個例外,那裡為權貴們的別墅所在,尋常百姓甭說購買,能湊前看幾眼都是一種奢侈。   王洵對長安城的情況原本就比較熟悉,經襄郡夫人及其丈夫兩個一提醒,立刻明白了其中道理。毫不猶豫地撥轉座騎,帶隊扎向城南。襄郡夫人的丈夫則自告奮勇,騎了匹挽馬,緊隨王洵身後。一邊跑,一邊氣喘吁吁地提出自己的尋路建議。   還甭說,襄郡夫人的丈夫官做得不怎麼樣,為人也差勁至極,指路的本事卻是一等一。帶著大夥兜兜轉轉繞了個半大不小的圈子,就順利繞到了長安城的東北側。途中雖然也遇到了幾撥無賴在趁火打劫,規模卻比先前遇到的那兩撥小得多,膽氣也沒先前那兩撥盛。聽見馬蹄聲,探頭探腦地出來看了看,見到王洵等人手中血跡未乾的橫刀,立刻又把腦袋縮進路邊的巷子裡去,再也不敢出來了。   繞過東市、隆慶坊,掉頭再往西。在宜仁坊與安興坊之間殺散了另外一夥試圖趁火打劫的無賴,大隊人馬再向南轉,便來到了崇仁坊外。隔著老遠,王洵就看見一夥歹徒正大呼小叫地朝坊門裡邊衝,而坊子裡邊,則有另外一夥人苦苦支撐。雙方膠著在坊門口,誰也不肯後退,鮮血順著木製門框溪流般往下淌。   飛龍禁衛辦事,要命的給我閃開!情急之下,王洵再度祭起了邊令誠的招牌。揮舞著橫刀,從背後衝入了戰團。万俟玉薤與王十三帶領一眾侍衛迅速跟,左劈右砍,下手絲毫不肯留情。   比起今天遇到的所有對手,攻打崇仁坊的這幫傢伙無疑都強悍了許多。從某種程度而言,他們甚至如同士兵一般訓練有素。在經歷了最初的慌亂之後,立刻放棄對崇仁坊的衝擊。轉過頭,朝著馬隊發起了反攻。   一桿長槊擦著王洵的大腿根兒掠過,將他搶來的飛龍禁衛戰袍,挑出條暗紅色的口子。他咬緊牙關擰身橫掃,刀鋒潑起一團血霧氣。兩點寒光就在血霧之後透出來,直奔他的小腹。是雁翅鏜!他意識到危險,舉刀撥擋,然後又是一刀劈下,龍武軍應付檢閱的東西,中看不中用!   雁翅鏜被撥歪,持鏜者踉蹌著退後。万俟玉薤從側面殺來,砍掉此人的腦袋。王十三衝到了王洵的左側,用馬頭撞翻兩個試圖偷襲自家主將的暴徒。揮刀又砍翻了另外一個。緊跟著,他的臉一熱,被鮮血模糊了視線。影影綽綽,看到一名自家弟兄被幾根長槊挑了半空,手腳四下揮舞。   列陣,列陣!方子陵在隊伍最後大叫,卻得不到絲毫回應,街道寬度有限,根本容不得騎兵陣列展開。而對手的人數又太多,幾乎堵死了每個空隙。他吶喊著抽出伏波弩,瞄都不瞄就射翻了一個。然後跳下座騎,揮刀猛掃。   敵人蜂擁而來,將他的身影吞沒。然後又紛紛退開,丟下無數抽搐著的屍體。方子陵筋疲力盡,踉蹌欲倒。腋下卻傳來一股溫柔的力量,將他的身體牢牢地固定,固定得筆直,筆直。   然回頭,他看見公孫大娘堅毅的臉。眼角處已經無法掩飾歲月的痕跡,目光卻依舊絢麗如波。小心!又過來了!公孫大娘笑了笑,揮舞雙劍,向先前一樣護住方子陵的脊背。妳也小心!方子陵狠狠地點了下頭,消失的力量瞬間全部返回體內,整個人猶如下山猛虎。   殺穿一道攔阻,兩名兄弟的背影在他眼前出現。座騎已經倒地,替主人隔開了大部分敵手。四個人在戰馬屍體後重新組成小陣,彼此掩護著,徒步向王洵靠近。刀鋒、槊鋒、冷箭、流矢,即便當年在俱戰提城中,情況也沒像今日這般兇險。   敵人裝備精良,訓練有素,士氣也非常高,缺乏的只是經驗而已。為了趕過去跟主將匯合,方子陵身上至少又添了兩處刀傷,一處槊傷。好在都不致命,短時間內影響不了戰鬥力。   王洵此刻也戰得非常辛苦,全憑著個人武藝精熟,才勉強沒被敵手從座騎挑下來。發覺形勢不對,他迅速改變戰術,砍倒兩個距離自己最近的攔路者,撥轉座騎,就往戰團之外闖。   一個都別放走!人群中,有一名身穿黑色衣服的傢伙,扯著公鴨嗓子命令。王洵迅速將頭轉過去,同時彎腰搶下一桿漆槍。發號施令者的目光與他相對,都立刻從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了無法隱藏的驚詫。   攔住他,他就是公鴨嗓子伸手沖王洵指點,準備喝破他的真實身分。卻被凌空而來的漆槍將後半截話卡在了喉嚨裡。雙手捂住脖頸,他心裡覺得好生不甘。整個人搖搖晃晃地跑了幾步,旋轉,旋轉,然後一頭栽倒在血泊當中。   魏大人!先前還圍著王洵等人死戰的眾暴徒立刻驚慌失措,哭喊著湧向倒地的屍體。趁著這個機會,王洵又磕了下馬肚子,與万俟玉薤等一起,向對手發起了最後的衝擊。   魏大人死了!   他們殺了魏大人!   是邊令誠指使人幹的!   殺了他給魏大人報仇!啊!   暴徒們憤怒地哭喊著,控訴著,卻再組織不起有效進攻。被王洵帶著万俟玉薤等人殺得節節後退。崇仁坊內的人也發現了外邊的變故,在一名手持雙刀的小將帶領下傾巢而出,裡應外合,將暴徒們砍得人仰馬翻。   攻守之勢立即倒轉,暴徒們腹背受敵,頃刻間潰如山崩。二哥,二哥,真的是你,你可算回來了!帶隊的雙刀將不組織人手追殺潰兵,卻直奔王洵而來,一邊跑,一邊大聲叫喊。我就相信你一定會回來的,我真的等到你了!我真的等到你了!   守直!王洵驚愕地帶住座騎,望著急奔而來的馬方,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我,是我!見王洵還能認出自己,馬方高興地直蹦。我本來想帶著你的家眷一起走,沒想到被堵在了   噹啷!他的話被兵器落地聲打斷。馬背的王洵空了手,呆呆地望向了崇仁坊口,胸口處的肌肉不斷抽搐。屍山血海當中,白荇芷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緩緩走了過來。每邁一步都搖搖欲倒,卻始終不肯讓自己的身體軟下去。   幾年來,白荇芷的如花容顏在王洵夢中出現了無數次,卻沒有一次,及得此時的萬分之一。   很多年以後,在場者提起當時的情景來,雙目中還會流露出一縷明亮的色彩。那是怎樣驚心動魄的一種美,幾乎無法用人世間的語言來形容!那一刻,天地間,所有光亮彷彿都集中起來,照在她的身上,然後倒映回來,晃得人頭暈目眩。   她叫白荇芷,京師小四絕,一個以舞娛人的青樓行首。一個出身卑微到無法再卑微,卻試圖嫁入開國侯府,攀附富貴的女人。一個曾經讓王洵淪為全長安的笑話,仕途幾近無望的女人。一個在他倉皇出逃,生死未卜之時,把自己毫無保留地交給了他,並從此為他閉門謝客,盡洗鉛華的女人。   她一手提刀,一手持盾,周圍全都是殘破的屍體,衣服上也染滿了斑斑點點的紅。她就那樣搖搖晃晃的走著,隨時都可能會倒下,卻始終沒有倒下。雙眼中帶著一點恐懼和委屈,嘴角上卻掛滿了溫柔。   這是一個能陪著你一同把盞高歌亦能陪著一起低首無語的女人。一個為了你一句承諾就情願付出一生的女人。一個可以與你共同面對所有風波而絕不畏縮的女人,一個平時安安靜靜託庇於你的羽翼之下,關鍵時刻卻能拔出刀來,不顧一切護住你後背的女人。她也許不夠高貴,不夠文雅。不夠世人眼裡的賢良淑德,但是,她卻能把手放在你的手裡,與你相伴走完整個一生。無論前方是繁花似錦,還是風雨如晦!   怪不得將軍當年為了她,寧願跟整個長安城的人為敵。換了我,也絕對不會放棄。方子陵輕輕嘆了氣,撩起錦袍,抹乾刀刃上的血跡。   當年王洵未曾娶妻,卻先把一個歌妓三媒六聘抬回家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整個長安城人提起此事來,幾乎無不搖頭。包括與王洵私交甚好的秦氏兄弟、張巡、馬方等,背地裡都悄悄嘀咕,覺得他這樣做很是不慎重。   歌妓這東西,對於世家子弟來說就是一個玩物,跟小貓小狗差不多。你在外邊無論怎麼玩,哪怕叫十個女人大被同眠,別人頂多說你一句年少風流。可如果你把一個歌妓娶回家做老婆,哪怕僅僅是一個妾,挑戰的也不止是大唐的律法,還要加上整個長安城內那無數看不見的等級壁壘。   但是今天,卻沒有人再懷疑王洵當初的選擇。皇上跑了,朝廷散了,長安城馬上就要淪入叛軍之手了。什麼富貴榮華,什麼錦繡前程,都即將成為過眼雲煙。只有你曾經愛過和曾經愛你的那個人,還在家門前靜靜地等著你,不曾改變,也永遠不會失去。   那呆子,也不知道迎上去扶一把!此時此刻,迷醉的又豈止是方子陵一個?坐在公孫大娘身後的幾個女子,見王洵自始至終呆坐在馬背上動也不動,忍不住低聲抱打不平。   人家小倆口的事情,要你來管?公孫大娘回頭橫了她們一眼,信手扯住一個準備上前幫忙的紅衣姐妹,那地方太窄,妳再湊過去,就擠了!   那呆子已經喜歡得傻掉了!紅衣女子年齡只有十四五歲上下,還未品嘗過青年男女彼此之間那魂牽夢縈的滋味,憤憤不平地掙扎。   公孫大娘畢竟練過武藝,手上稍稍加了點力,就將紅衣少女制得服服貼貼。老老實實在這邊等著,別過去添亂!   話音未落,王洵已經醒轉。右腿一擺,輕飄飄跳下馬背。大步迎上去,單手接過白荇芷手中頗為沉重的盾牌,我回來了!妳還好嗎?雲姨和紫蘿還好嗎?   都好,二郎你可算回來了!白荇芷展顏一笑,臉上的幸福濃得幾乎要滴落下來,我估摸著你也快回來了。雲姨和紫蘿她們在家裡呢。用得著的東西都裝好了車,隨時可以出發。   王洵笑著點點頭,將白荇芷手中的刀也接過去,順勢遞給跟上來的王十三。我去叫她們倆。你幫我招呼一下弟兄們,穿飛龍禁衛袍服的都是。我們在半路上搶來的衣服!   嗯!白荇芷柔柔地答應了一聲。低下頭,輕輕整頓了一下衣衫的正面。然後朝著万俟玉薤、方子陵等人落落大方地蹲身,虧得幾位壯士來得及時,才使得王家沒遭受滅頂之災。兵荒馬亂,家裡拿不出什麼像樣東西招待大夥,只好請幾位壯士先入內喝碗井水,也算二郎沒有慢待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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