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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五十二 伯納德

小島 安卓利亞.勒維 4605 2023-02-05
  感覺很像小偷。很蠢。我知道。人不能闖進自己的家。但鑰匙已經轉動。房裡有不熟悉的物品。怪味道。不知怎地一切感覺偷偷摸摸的。我知道他們出門了。早上看到他們離開。打扮得極體面。幾乎沒有意識到自己顯得多古怪。會很困難,我知道,但他們沒有試圖融入的意思。他的西裝瀟灑,卻像流浪漢一樣鬆垮垮的。而她簡直是過度盛裝不是週末也戴著白手套。儘管如此,我還是敲了幾次門,以防萬一。誰知道裡面還會有多少人?只是謹愼行事。不是害怕。一觸即發的傢伙。非必要時不用去惹他們。   有一個巨大的行李箱擋住大半邊門口。幾乎沒有空間轉身。我設法在床和椅子間遊走,撞到腿脛。奇怪的瓦斯味。我納悶他們知不知道怎麼正確使用瓦斯。再怎麼小心也不爲過。檢査水龍頭關得很緊。擾人的味道像塵土般牢牢依附。破破爛爛的布攤在床上。扶手椅受傷瘸了,充斥著坑坑洞洞。枯死的花放在果醬罐裡。這地方眞是丟人現眼。

  媽一向慣用這個房間。縫紉、修補、閱讀之類的事。我還小的時候,每次找不到她都會爬樓梯上來。如果房門關著,我就知道她在裡面。我會輕輕敲三次門。   她說:乖乖的小男生是什麼樣子?   而我會告訴她:可以讓人看到,但是不要出聲。只有在那時候,她才會叫我進來。示意我坐在她的椅子旁。而我會看著她的手指在微弱的火光下靈巧地在香菇上縫補襪子。或繡什麼燦爛的圖案。在樓梯間聽到任何腳步聲她都會停手。傾聽。她的嘴唇默默數著爬過多少階梯。一扇門關上,她便說(不是對我,卻大聲說出)一個名字。那就是剛回家或剛出門的房客。爸難得上來這裡。至少,媽在世時,他從不走這麼一大段路上來加入我們。她認得出爸的腳步聲。他上來、出門時,媽都在他快接近時,好奇地想知道他要做什麼。爸是在這個房間出生的。在他之前還有他的父親和幾個嬸婆。媽稱之爲女人家的房間。不只是因爲出生。還有窗外的景色。她說,她可以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監視這整條街道。那是她世界的頂端。

  在伯萊頓(以及東方),我常常深情地想著這些龜裂的木板樓梯、洞穴般的空房、令人肅然起敬的老房子裡卡住的窗框。有時比想奎妮更常想到這棟房子,我承認。好笑的是,我覺得我讓媽失望了,而不是讓爸失望。這棟房子就要毀了。當然,戰爭也跟著推波助瀾。有人會說是幸運,這些磚塊和灰泥還能倖存下來。但我仍然是差勁的管家。現在看不到窗外有任何東西。窗簾又髒又破。這些有色人種沒有相同的標準。我在東方見識過了。不習慣我們的作風。入境隨俗這些移民都不當一回事。陶德先生感覺他們就像孩子一樣,知道的就這麼一丁點。但我不吃那一套。他從來沒到過東岸。沒見過這些殖民人種會有多麼狡猾。像孩子?一派胡言。還得糾正他。你看,我有經驗多了。生活平靜的處方因人而異。打這場戰爭是要讓人可以和同類的人住在一起。相當簡單。每個人都有一個地方。英國給英國人住,而西印度群島給有色人種住。看看印度,英國人知道公平原則。把印度交給印度人。我們就是這麼交給他們的。(無論他們拼湊得有多麼混亂。)每個人都設法在戰後回到家和親屬朋友在一起。只有這些混蛋的有色殖民人種例外。我在他們的地方就不會和他們作對。但這裡不屬於他們。陶德先生認爲他們只能熬過英國的一次冬天。希望他說得對。這些棕色的遊民只會惹麻煩而已。

  沒聽到他們從樓梯間上來的腳步聲。自從待過印度,聽力就沒那麼敏銳了。(子彈和轟炸聲的功勞。)我無論如何還是可以站穩我的立場。不會造成傷害。他們走進來時看起來很可憐。歡快過後,一對濕透的吟遊詩人。他們兩人的裝扮像是去海邊的顏色,衣服單薄得不適合在此地的氣候穿著,因濕氣而鬆陷下垂。這些人屬於熱帶氣候。將他們送回他們原來落後的地方才是仁慈之舉。   我們三人彼此注視了好一陣子,思索下一步。兩邊都無話可說,最後那個男黑仔問我在他們的房間裡做什麼。   四處看看。我告訴他們。   無恥的傢伙告訴我這個房間、我家的頂樓,其實是他的。   我說:我恕難苟同。   他聽到後,看起來很茫然。彷彿我是外國人般盯著我。

  這是我的房子。我小心地說,好讓這個白痴聽得懂。但事情沒有什麼差別。   根據這個黑仔的說法,我不能就這樣進他的房間。莫名其妙,我還需要他的許可!我不以爲然。   我告訴他:我在自己的房子裡可以來去自如。這句話觸怒了他。   他大喊房租,說他付了很多房租。   我說:我對你付什麼沒有興趣。這是我的房子。   就我而言,這段對話結束了。當然了,他不是這麼看待的。還膽敢問我是怎麼進來的。   我告訴他:不關你的事。但我還是把鑰匙拿給他看。讓他沒有懷疑的餘地,讓他知道誰處於上風。我的房子,而且我有每個房間的鑰匙。對這個黑鬼來說,卻似乎無足輕重。他仍然叫我出去。提高了音量。當然,沒有必要。但我拜他那個住在樓下口不擇言的朋友所賜,已經從這些人身上學到深刻的教訓:和他們這些人講理行不通。不想再引發任何粗暴的事。但我打了一場保衛家園的仗。可不能讓房子被蠶食殆盡。

  我告知他:這是我的房子,我可以隨意走進任何房間。   他接著開始叫嚷自己的隱私權。說他付了房租,因此理當享有隱私權。   無恥的傢伙讓我啞口無言。你理當享有理當享有!他理當享有的是被丟到街上。他和其他所有不知感恩的豬。接著他走向我。眼睛像野蠻人一樣凸出。我不得不堅決地告訴他:要是惹出什麼麻煩,我就叫警察來辦你。對我舉手投降。很順從。對我說他不想惹我生氣。說他只對找出我要什麼感興趣。但他們耍的把戲我在印度全看過了。我挺直了腰瞧,我還比他高。告訴他:你遲早要離開這裡。   他問了我四次爲什麼。我們站得非常近,我不得不呼吸他的空氣。沒有辦法。最後知會他:我要賣掉房子。眞是好笑,他向我宣布奎妮從沒提過這件事。一副奎妮會告知他的樣子。竟然叫她奎妮。這是我的房子,不是內人的。她沒有必要把一切都告訴你。我似乎踩到他的尾巴了。他接著氣沖沖叫嚷起來。他的房租是付給奎妮。是奎妮讓他住進來的。他只回應奎妮的話。

  我對這無恥的傢伙說:請叫她布萊太太,謝謝。   他不予理會。又嚷嚷起來。想知道奎妮(他說來惹我生氣的)是否也要求他搬家。我不久便讓他住嘴。   我是奎妮布萊太太的丈夫。這是我的房子,我希望你離開。我以爲這樣說夠清楚了,但這個傻蛋又問相同的問題。喔,上帝啊,媽呀。你聽不懂英文嗎?你用她善良的本性占她便宜。可是現在我回來了,我們打算再過體面的生活。這就是我上戰場參戰的目的。   我以爲他冷靜下來了。他深呼吸一口氣。看著自己的腳。咬著肥厚的嘴唇。幾近無聲地提起自己也上戰場參戰。我不疑有他。我在布萊克浦看過殖民部隊。從事文書職務和類似的工作。當然有用,但稱不上是浴血軍人。顯然他現在需要的只是一個過像樣生活的機會。我告訴他:我料想到了。幾乎不用對這可憐的房間指指點點,但我還是指出來了。可是你看看這個地方真是丟人現眼。接著那女人開始抱怨。一個字也聽不懂。只聽到好像是想讓這個房間變好。變好?我差點笑出來。在這裡和媽共度的那些溫馨時光。熊熊火焰前的一把椅子。一壺茶,一人一個鬆餅。那就是好。而現在看到這樣讓我血液沸騰。

  好吧,親愛的,妳可以再加點油。我沒察覺,事情發生得太快。他往我的肩膀用力一推。該死的黑仔對我大喊出去。沒辦法。我也只好把他推回去。瞧,只高了那麼一點。讓他搖晃起來。設法保持冷靜。我告知他:不對,是你必須出去。暴躁的傢伙,這些黑人移民。一旦醒來就很難再回到瓶子裡。他向我回嘴。告訴我這個地方快倒了。我斥他胡說。即使希特勒也只讓它顯得稍微破敗。一點也不像這些人蹂躪過的貧民窟。接著他的厚顏讓我震驚。暗示他是我太太的朋友。你好大的膽子!朋友?和你們這種人?這些黑仔眞容易激動。比苦力還不如。他開始跳上跳下,跳什麼難看的戰舞說到什麼血塊。他說,他要轟掉我的頭。我說話要注意,不然就要把我剁成泥。我說下一句話應該要小心。令人震驚的行爲。我很高興看到奎妮衝進門,我承認。

  怎麼回事?她大吼,像鬥牛犬般盛氣凌人。吵什麼吵?   我只是告訴這些這些人,他們必須搬家。   他甚至不讓她喘口氣,就朝她叫嚷。要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懇求一個女人。不知廉恥。   我堅決地告訴他:你的問題,請你對我說就好,謝謝。   奎妮大叫:閉嘴。對著我!把氣勢都搶走了,我承認。她說:我來和他們說。不該從妻子口中聽到那句話的。現在這裡是怎麼回事?尤其是在這些有色人種面前。   這些人非走不可。我的房子裡不准有外國佬。   接著他用手指戳我。說他已經警告過我說話要注意。我告訴他:我愛說什麼就說什麼   但奎妮開始大叫。她要我安靜。小聲點。別出聲。冷靜下來。上帝啊,她的忠心呢?站在黑鬼那邊,不支持自己的丈夫。他當然看到了。嘲弄我,要我聽太太的話。奎妮告訴他:吉伯特,你也可以閉嘴了。也不早點說。

  我說:對,出去。   他又發作了。彷彿我不曾挑明情況。又嚷了一次。他的房間,該出去的是我。推我。這個傢伙。兩個女人撲到我們之間。但我設法掙脫一隻手。推他一下。我大喊:這個女人是你太太還是讓你找樂子的?這比怎麼搥他都有效。卑鄙的苦力不斷咒罵,各種字眼開始從他嘴裡吐出來。女黑仔設法阻止他。幾近趣味。只是奎妮突然緊抓住肚子。痛。臉色蒼白,像覆盆莓冰淇淋一樣泛紅。嘴巴張得如山洞一樣。她像野生動物般凶猛嘶吼。一切就像荒謬的圖象般靜止不動。   她哀鳴著:主耶穌啊!彎腰喊著:喔,天啊!一把伸出手來,抓住女黑仔。   是關心讓我又找到了聲音:怎麼了,奎妮?   她喘著氣,舌頭肥厚得像牛排。女黑仔設法讓她坐在椅子上。但是她坐不下去。她的拳頭滿滿抓住那女人的外套。黑仔伸出手扶她。我告訴他:喂,不行,你不要碰。推開他兩隻手(很粗暴,我承認)。來吧,我們帶妳回家。勉強撐住她的體重,但她重得驚人。差點扶不動她。他當然往前一跳,準備接住。幾乎不加掩飾眼裡的色慾。他攤開手,兩手放在她身上。我大喊:你的髒手拿開,不要碰我太太。

  她歇斯底里尖叫:不要碰我!   眞是。   但她也把我的手揮開。那力道讓我絆到行李箱。這太荒謬了。   奎妮說:荷坦思,妳幫我。   我告訴她:別鬧了。   傻傻的女黑仔只是指著自己。完全搞不清楚狀況。我?   我說:奎妮,妳需要醫生。   我又過去幫忙,但我的指尖還沒碰到,她就狂吼。   荷坦思,快點,扶我下樓。拜託。   我又得推那個黑仔。他往前撲,想再抓住她。他握起一個拳頭。沒有辦法,我握住兩個拳頭。示意他出招。就高了那麼點兒。   奎妮大喊:住手。女黑仔站直了身子,攙住她的手臂。黑仔懦夫卸下防備。我最後一次協助奎妮,但她不領情。她很冷靜。懇求:伯納德,拜託,離我遠一點就好。然後兩個女人像戰場上的傷兵,一拐一拐走出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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