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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1|29  琥珀之囚

  仲夏日清晨在非同尋常的涼意中來到西瓦那斯提。   打仗的好天氣,先生們。米娜對聚集在身邊的軍官們說。   加爾達帶領大家發出一陣歡呼,震得河岸上的樹木搖搖晃晃,白楊樹葉簌簌發抖。   願我們的勇氣也讓精靈們顫抖!薩繆瓦爾說。一場偉大的勝利在等著我們,米娜!我們不會失敗!   恰恰相反。米娜淡淡地說。今天我們將被擊敗。   騎士和軍官們茫然地看著她。他們親眼見到她施展出一個又一個奇蹟,直到奇蹟像主婦整潔的櫥櫃裡堆得老高的瓦罐。現在這些瓦罐要從櫥櫃上掉下來砸個粉碎嗎?這個念頭像晴天霹靂般在他們耳邊迴響。這是個不可能有人會相信的大災難,所以他們也就選擇不相信。   她在開玩笑。加爾達說,試著想擠出一個笑容。

  米娜搖搖頭。我們今天會打輸這一仗。一千名精靈戰士前來挑戰我們。在數量上我們占一比二的劣勢,我們無法贏得這場戰鬥。   騎士們和軍官們彼此不安地對視。他們陰沉著臉望向米娜,滿腹狐疑。   然而,儘管我們會輸掉這場戰鬥,米娜微微一笑,繼續說道。她的琥珀色眼眸裡透出神秘光暈,讓映在眼眸中眾人的面孔像星星一樣閃爍。但今天我們將贏得戰爭。前提是你們必須毫無疑問地服從我,完全遵照我的命令行事。   人們咧開嘴笑了起來,我們會的,米娜。幾個人高喊道。其他人又歡呼起來。   米娜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琥珀色雙眼中的光芒照耀著他們,讓他們無法動彈,將他們凍僵在原地。儘管你們不理解它們,你們將服從我的命令。你們將服從我的命令,儘管你們不喜歡它們。你們要跪下來,向我發誓,以唯一真神的名義發誓。祂將見證你們的誓言,並對背誓者施以可怕的報復。你們願意發誓嗎?

  騎士們在她身邊跪倒成一個半圓形。他們解下佩劍,握住劍柄,把劍朝米娜高舉過頭。薩繆瓦爾隊長跪倒在地,伏下頭去。加爾達仍舊站在原地。米娜將琥珀色眼睛轉向他。   你,加爾達,要比其他任何人都更能決定這場戰鬥的結果。如果你拒絕服從我,如果你拒絕服從那位復原你持劍手臂的神靈,我們就完了我們所有人,尤其是你。   您的命令是什麼,米娜?加爾達嚴厲地問。先告訴我,讓我知道。   不,加爾達。她溫和地說。你可以信任我,也可以不信任。你可以對神靈有信心,也可以存疑。你會怎麼選擇呢?   加爾達慢慢地跪倒在她面前,慢慢地抽劍出鞘,慢慢地像其他人一樣將它舉起。他用神靈賜給他的手臂舉著佩劍。   我發誓,米娜!他說。

  其他人同聲高呼。   我發誓!   戰場是東塔拉斯河岸邊的一大片農田。精靈士兵們將麥子的嫩莖踩在他們柔軟的皮靴下。精靈弓箭手們在高高的、結滿穗實的玉米植株間各就各位。孔納將軍把他的指揮帳篷設在一處桃子園裡。大風車的巨臂無休止地轉動著,在陣陣帶來豐收味的輕風中吱嘎作響。   這片農田馬上就會豐收,一場可怕的豐收,收割年輕人的生命。當這一切都結束之後,流過大風車下的河水將被染紅。   戰場位於逼近的敵軍和首都西瓦諾斯之間。精靈們直奔敵軍而去,希望在黑暗軍隊進入王國中心地域前擊退它。西瓦那斯提感覺受到冒犯、侮辱,怒火萬丈。數百年來,還沒有哪個敵人敢涉足這片神聖的土地。他們曾經與之作戰的唯一敵人是羅拉克的古怪噩夢。

  他們神奇的魔法屏障辜負了他們。他們不知道原因何在,但大多數精靈確信擊穿它的是奈拉卡騎士的某種邪惡詭計。   正因如此,將軍。清霜說。活捉他們的領導者就相當重要了。把這女孩帶來審訊,她會告訴我她是如何穿過屏障的。   是什麼原因讓你認為她會告訴你?孔納問。他對法師本人以及他總是老調重彈的行為已經感到厭煩。   她也許會拒絕,將軍。清霜向他保證。但她別無選擇。我會對她使用覓真術。   兩人正待在將軍的指揮帳篷裡。今早他們與其他精靈軍官們開過會。西瓦講述了他的戰略,軍官們認為他的戰術相當精妙。於是孔納打發他們前去部署各自指揮下的士兵。據報敵軍就在大約五里之外。據偵察兵說,奈拉卡騎士已經停止前進,穿上甲胄。他們顯然準備一戰。

  我無法騰出多餘的人手去活捉那名指揮官,清霜。將軍補充道。他在一本大簿子上記下他的命令。如果那女孩在戰鬥中被俘最好。如果沒有他聳聳肩,繼續寫下去。   我來負責抓住她,將軍。西瓦主動提出。   絕對不行,陛下。清霜連忙說。   給我一小隊騎兵,西瓦站到將軍面前。我們將繞到他們的側翼,從他們後方過來。我們將等到戰鬥進行得相當激烈時,排成楔形隊列衝過他們的陣線,砍倒她的衛隊,活捉這名指揮官,並帶著她回到我們的陣線中來。   孔納停下手中的工作,抬起頭來。   你自己說過,清霜,找到這些惡魔如何穿過屏障的方法將會很有用。我認為陛下的計劃非常好。   陛下會讓自己陷入險境。清霜抗議道。

  我會指派我的衛隊與陛下同往。孔納說。他不會受到傷害。   最好不要。清霜輕聲地說。   孔納不理會他的謀士,逕自走到地圖前盯著它看。他把手指對準上面的某一點。我猜敵軍指揮官將在這片坡地上占領陣地。您應該可以在這裡找到她和她的衛隊。您可以穿越這片樹林繞過整個戰場,從這裡出來。那時候您實際上就在他們的頭頂上。您可以在他們發現您之前突擊他們。陛下同意嗎?   這個計劃很完美,將軍。西瓦熱情地說。   他將會穿上集奇妙設計與精良製作於一身的新甲胄。他的胸甲上鑲有十二角星的圖案,他的頭盔就像天鵝的兩片翅膀,只不過它們是用閃亮的鋼鐵打造而成。他帶著一把嶄新的寶劍,現在他已經知道該如何用劍。自從他來到西瓦諾斯後,每天都要花上好幾個小時向一位精靈劍術大師學習,後者對陛下的進步大為讚賞。西瓦感覺自己無人能敵,今天的勝利將屬於精靈,他決心要在其中扮演一個光榮的角色,一個世世代代被人們在故事和歌聲中讚頌的角色。

  他滿心歡喜地離開帳篷,去做開戰前的準備工作。   清霜則仍舊逗留不去。   孔納回到他的工作上。清霜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孔納感覺到他的存在,就像有人在黑暗的森林中感覺到飢餓的眼睛在盯著自己一樣。   走吧,我還有事要做。   我馬上就走。我只想強調剛才說過的話,國王的安全必須得到保障。   孔納嘆了口氣,抬起頭來。如果他真遇到什麼不測,也絕不會是我幹的。我不是食人魔,連同類也不放過。我昨天說話過於倉促,沒有考慮周全。我會下令我的衛隊像對待親生兒子一樣保護他。   好極了,將軍,清霜又露出他的美麗笑容。我感覺如釋重負。我對這片土地和人民的希望都寄託在他身上。西瓦諾謝‧卡拉登必須活下來,統治西瓦那斯提許多年。就像他的外公一樣。

  你確定你不陪我們一起去嗎,琦霖?這將是一場被世世代代傳頌的戰役!   西瓦坐立不安地任由侍從幫他著裝,後者正手忙腳亂地要扣緊國王精鋼甲胄上的葉片。新皮革很硬,皮帶拒絕聽話地就位。西瓦不停動來動去,讓侍從更做不好事。   陛下請坐穩一點!惱火的侍從懇求他。   抱歉。西瓦說。他依侍從的話安靜了幾秒。然後他把頭轉向琦霖,他的表哥坐在吊床上望著他們。我能借你幾副甲胄。我還有另一副全身鎧甲。   琦霖搖搖頭。我舅舅給了我其他任務,我必須在軍官之間傳遞命令和消息。不用給我甲胄,我必須輕裝上陣。   一陣喇叭聲響起,西瓦激動萬分,結果侍從花了大半個小時的著裝工作全都白費了。敵人出現了!快點,你這蠢貨!

  侍從吸了口氣,忍住沒開口。琦霖也上前幫忙,夾在他們兩人中間的國王已經做好戰鬥的準備。   我本來要擁抱你,祝你好運,表弟。琦霖說,但那樣我會渾身青腫。但我的確衷心祝你好運,他握住西瓦的手,更加嚴肅地說。儘管我幾乎不認為你需要它。   西瓦的表情很莊重,甚至有幾分肅穆。薩馬曾說過,戰鬥充滿不確定性。一個人的勇敢也許能拯救那一天,而一個人的怯懦也許會毀了一切。這就是我最害怕的東西,表哥。比死亡更怕。我怕我會變成懦夫,逃離戰場。這種事我看到過。我看到很棒的戰士,非常勇敢的人跪在地上,渾身顫抖,像個孩子般哭泣。   令堂的勇氣與令尊的堅韌流在你的血液裡,琦霖安慰他。你不會辜負他們的英名,你不會辜負你的人民,你不會辜負你自己。

  西瓦深深吸了一口沁滿花香的空氣,然後緩緩將它吐出。日光像暖洋洋的蜂蜜從天空中流淌而下。在他四周都是熟悉的聲音和氣味:戰鬥和戰爭的聲音,皮革和汗水的氣味,他就是在這些聲音和氣味中長大。他曾經非常憎恨它們,然而,很奇怪地,他又開始想念它們。戰場是他的遊戲室,指揮帳篷是他的搖籃。他意識到,這個地方比他的華美城堡更讓他有家的感覺。   他苦笑著走出帳篷,去接受人民的熱情歡呼。他身上鑲金掛銀的甲胄發出耀眼的光芒。   雙方的戰鬥計劃都很簡單。精靈們在戰場上排成隊列,弓箭手在後方壓住陣腳。奈拉卡軍則把他們單薄的陣線擴展到低矮山坡上的樹叢中,希望能誘使精靈們貿然朝山上攻擊。   孔納才不會傻到落入這個圈套。如果說他的部下已經開始不耐煩,那他本人的耐心還遠遠沒有耗盡。他牢牢地控制住部隊。他有時間,有得是時間。而缺乏補給的奈拉卡騎士則沒有。   等到下午快過去一半的時候,從山上傳來一記嘹亮的喇叭聲。精靈們抓起武器。黑暗軍隊從山裡奔出大聲叫罵、侮辱著他們的敵人。雙方射出的飛箭劃過天空,在士兵們的頭上構成死亡之幕。兩支軍隊在震天的喊殺聲中迎面衝撞。   當戰鬥開始後,西瓦和他的騎兵策馬來到戰場西側的樹林裡。透過樹林的掩護,他們繞過友軍的側翼,越過戰線,又繞過敵軍的側翼。沒有人注意到他們。沒有人叫喊或者示警。那些激戰正酣的人只看到前方的敵人。當他們來到戰場邊緣的一個地點後,西瓦舉起手,命令他們停下。他小心地騎到樹林邊緣,只有將軍的衛隊長跟在他身後。他們兩人望向樹林外的戰場。   派偵察兵出去,西瓦下令。叫他們一找到敵人的指揮官就回來報告。   偵察兵穿過樹林間隙,繞到離戰場更近的地方。西瓦等待著,關注戰役的發展。   戰鬥已經演變成肉搏戰。在兩支軍隊血腥地衝撞在一起後,雙方的弓箭手們現在已經毫無用處。起初西瓦看不出這一片混亂中敵我誰占了優勢,但過了一會兒後,他就發現精靈軍隊正在步步進逼。   已經是一場光榮的勝利,陛下。衛隊長得意地說。那些毒蟲正節節敗退!   是的,你說得沒錯。西瓦皺著眉頭回答道。   陛下看起來似乎不很高興。我們正在打垮人類害蟲!   看起來是。西瓦說。但如果你看仔細點,衛隊長,你就會注意到敵人並沒有慌亂奔逃。他們確實節節敗退,但他們的行動卻整齊一致,很有紀律。看到他們如何堅守陣線嗎?看到如果一個人倒下,另一個人就馬上過來接替嗎?但你看看我們的士兵,他厭惡地補充道。已經完全發狂了!   精靈們看到敵人正在撤退,於是散開隊列,在狂怒驅使下殺氣騰騰地向敵人撲去,再也聽不見指揮官們的呼喊和叫罵。雙方的號角聲也在垂死者和傷者的呻吟聲伴奏下互相較勁。西瓦注意到黑暗騎士們相當注意號角聲,對每一道命令都迅速做出反應,而精靈們則對所有聲音一概充耳不聞。   儘管如此,西瓦說。我們還是得贏。看看我們在人數上占了多大優勢。要打輸除非我們個個橫劍自刎。不過,我回去後要和孔納將軍談談。薩馬絕不會允許這種藐視紀律的情況出現。   西瓦掉轉馬頭跟著偵察兵而去。在森林中前進一會兒後,他們遇上另一名被留下來警戒的偵察兵。   他指了指。那裡,陛下。在那個山坡上,很容易就能發現他們。   他們就在那裡。一個高大的牛頭人正站在山坡上,這是西瓦第一次見到牛頭人這個種族。牛頭人身上佩戴著奈拉卡騎士的徽章,腰間掛著一把巨劍。他正在注視著戰鬥的進展。還有十二名騎在馬上的騎士也在觀察著。旗手站在他們身邊,手持一面原本可能是白色的旗幟,但它已經變成一種骯髒的紅棕色,似乎在血裡浸泡過。一個副官站在旁邊,手握一匹紅色駿馬的韁繩。   牛頭人一定就是他們的指揮官。西瓦說。我們得到的消息有誤。   不,陛下。偵察兵回答。看那裡,在牛頭人背後。那個披著紅肩帶的人才是指揮官。   一開始西瓦看不見她,後來牛頭人走到一旁去與另一名騎士議事,西瓦才看見在他身後有個纖細柔弱的人類女子站在土墩上,凝視著下方的激戰。她把頭盔夾在腋下,一柄釘頭錘用皮帶掛在腰間。   那就是他們的指揮官?西瓦驚異地問。她看起來還沒有到能參加她第一次舞會的年紀,更別說率領老兵們上戰場。   她彷彿聽到西瓦的話,把頭轉向他。他知道這不可能,因為他們之間隔了差不多四十碼的距離。儘管如此,他還是覺得自己突然暴露在她的視線內,於是匆忙向後退去,躲在濃密樹叢下的陰影中。   她朝他的方向注視良久,西瓦確信他們已經被發現,正準備下令部下向前衝鋒時,她卻突然轉了回去。她似乎對牛頭人說了什麼話,因為他停止交談來到她面前。即使這麼遠的距離,西瓦仍能看到牛頭人對女孩畢恭畢敬,甚至有些尊崇。他仔細聽取了她的命令,回顧了一下戰場,點了點長著犄角的頭。   他轉過身,揮手召來騎士們。隨後牛頭人一聲大吼,朝他們的戰線後方跑去,騎士們緊隨其後。西瓦弄不清他們此舉有何目的,也許是一場反衝鋒。   現在是我們的機會,陛下!衛隊長激動地說。她孤身一人。   這實在太幸運了,然而迄今為止西瓦仍舊不怎麼相信他的運氣。他心裡猶豫著要不要命令他的部下前進,深怕這是個陷阱。   陛下!衛隊長催促他。您還在等什麼?   西瓦看了又看,看不到有軍隊埋伏在旁邊。騎士們已經跟著他們的指揮官衝鋒而去。   西瓦策馬向前,其他士兵跟在他身後。他們像箭般向前疾馳,西瓦就是銀色箭簇,直奔敵人心臟而去。他們跑了一半才被人發現。女孩仍舊緊盯著她的軍隊,是她的旗手先發現了他們。他大喊大叫著指向他們。紅馬抬起頭來,牠的嘶鳴聲幾乎蓋住了號角的聲音。   聽到這個聲音,牛頭人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西瓦一直用眼角餘光盯著牛頭人,現在他狠踢馬刺,催促他的坐騎加速。這場瘋狂的競速讓人很振奮。作為一個訓練有素的騎手,他已經漸漸把他的衛隊甩在身後。現在他離目標不遠了。她肯定聽見了震耳欲聾的馬蹄聲,但她還是沒有回過頭來。   一聲可怕的巨響迴蕩在戰場上。這是一聲混雜著悲傷、憤怒和狂暴的咆哮。令人心悸的吼聲讓西瓦的胃翻絞起來,額頭上冷汗直流。他能看到牛頭人直奔他而來,揮舞著一把要將他剁成兩半的巨劍。西瓦咬緊牙關,繼續飛馳向前。如果他能用手抓住那個女孩,他就可以把她當成盾牌和人質。   牛頭人的奔跑速度快得驚人。儘管用兩條腿跑,但看似會趕在西瓦的坐騎前抵達米娜身邊。西瓦把目光轉到女孩身上。她仍舊沒注意到他,似乎對迫在眉睫的危險渾然不覺,目光集中在牛頭人身上。   加爾達!她喊道。女孩的聲音清脆甜美,但卻超乎尋常地深沉。記住你的誓言。   她的聲音迴蕩在喊殺、尖叫和鋼鐵的撞擊聲上。這聲呼喚對牛頭人來說就像一枝刺中他心臟的長矛。他停止了狂怒的猛衝,站在那裡盯著她,眼神充滿無聲的懇求。   她不為所動,或者看起來是這樣。她把目光從他身上移到天空。牛頭人又發出一聲狂怒的嗥叫,然後狠狠地把劍插在地上。他用的力氣如此之大,以至於劍身在玉米地裡足足沒入一半。   西瓦衝上山坡。女孩終於把目光從天空移開,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西瓦身上。   琥珀色的眼睛。西瓦從未見過這樣的眼眸。她的眼睛沒有對他的憎惡,相反的卻在召喚他前來。他向她直衝而去,除了她的眼睛,他再看不到別的東西。而且他似乎正朝它們衝去。   她緊握手中的釘頭錘,高舉過頂,毫無畏懼地站在那裡等他。   西瓦策馬衝上山坡,來到女孩面前。她把釘頭錘朝他揮去,他輕易地擋開這一擊,用腳把它踢到一旁。他的另一腳把武器從她手裡踢飛,她自己也踉踉蹌蹌地向後退去。最後她終於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精靈衛兵們將她團團包圍。衛兵們殺死了她的旗手,隨後試圖去抓紅馬,但那頭畜牲猛踢馬蹄,掙脫了衛兵的手,徑直朝戰線後方衝去,就像要在沒有騎手的情況下單獨加入戰鬥。   女孩被打暈在地上,身上沾滿鮮血,但西瓦不知這些血到底是她的還是旗手的,後者的無頭屍體就躺在她身邊。   西瓦害怕她會被馬匹踩死,便拚命吆喝他的衛兵們後退。他翻身下馬,跑到女孩身邊,把她抱在臂彎裡。她呻吟起來,眨著眼睛。他鬆了口氣。她還活著。   我來帶她走,陛下。衛隊長說。   西瓦才不會拋下她。他把她放到鞍座上,自己坐在她身後。他用一隻手緊緊的摟住她,另一隻手抓住韁繩。她的頭靠在他的銀色胸甲上。他這輩子從沒見過如此精緻、線條完美、美麗的臉蛋。他輕柔地、擔憂地摟著她。   前進!他下令,隨後策馬向樹林中奔去。他騎得很快,但並沒有快到會震痛她的地步。   他騎過牛頭人身邊,後者還跪在埋入地下的劍旁,悲痛地低著頭。   你們這些人以為自己在做什麼?西瓦質問道。   幾個精靈已經開始高舉長劍,朝牛頭人身邊衝去。他對我們沒有威脅,別管他。   他是個牛頭人,陛下。他永遠會是個威脅。衛隊長抗議道。   你想在他沒有武器又不作抵抗的情況下殺死他嗎?西瓦嚴厲地問道。   如果情況相反,他才不會對殺死我們感到內疚!衛隊長板著臉回答道。   所以我們現在就應該墮落到像野獸一樣?西瓦冷冷的說。我說放過他,衛隊長。我們已經達到目的。讓我們在被撤退的敵軍衝垮前離開這裡。   確實,看上去完全有這種可能。奈拉卡軍現在正迅速撤退。他們的撤退井然有序,戰線完整。西瓦和他的騎士們從戰場上飛馳而去,驕傲地把戰利品抱在手中。   他來到樹蔭下。女孩動了動身體,呻吟起來,並睜開眼睛。   西瓦望向它們,看到他自己被禁錮在琥珀中。   這女孩是個溫馴的俘虜,沒有惹任何麻煩,毫無怨言地接受她的命運。當他們回到軍營時,她拒絕西瓦的協助,自己從馬上優雅地跳下來。她自願接受他們監禁。精靈們給她上了手銬和腳鐐,把她押進一個除了毛毯和一堆稻草外,什麼都沒有的帳篷裡。   西瓦跟在她身後。他不能離開她。   妳受傷了嗎?需不需要派醫士來?   她搖搖頭,沒有對他或任何人說一個字。她也拒絕進食。   他站在囚室帳篷的入口,覺得自己的華貴甲胄內只有無助和愚蠢。相反地,她雖然渾身鮮血、鐐銬加身,卻非常冷靜。她盤腿坐在毯子上,不眨眼地凝視著黑暗。西瓦離開帳篷,心裡有種不舒服的感覺,似乎他自己才是被俘虜的人。   清霜到哪裡去了?西瓦問道。他不是要訊問她嗎?   沒有人能說出清霜的下落。自從戰鬥開始後,就沒人再見過他。   當他來審問她時,通知我一聲。西瓦下完這道命令便回到自己的帳篷裡去脫下甲胄。這次他坐著一動也不動,讓侍從解開釦子,把甲胄從他身上一片片地取下來。   恭喜你,表弟!琦霖掀開帳幕走了進來。你是個英雄!我不必再為你寫歌,你的人民已經開始歌頌你了!他等待西瓦會一聲大笑作為回答,但卻沒有。於是他靠近看著西瓦。表弟?怎麼了?你看起來氣色不好。受傷了嗎?   你看見她了嗎,琦霖?西瓦問。走開!他惱火地對侍從吼道。出去。我自己來。   侍從躬身離開。西瓦坐到他的吊床上,一隻靴子穿在腳上,另一隻則被他拿在手裡。   我看見俘虜了嗎?只瞟見一眼。琦霖說。為什麼這麼問?   你對她有什麼感想?   她是我見過的第一個人類,我覺得她不像人家一直要我相信的那麼醜。不過,我還是覺得她特別奇怪,令人迷惑不解,不可思議。琦霖扮了個鬼臉。人類現在是不是流行讓婦女剪短髮啊?   什麼?哦,不。這也許是奈拉卡騎士的習俗。西瓦把靴子抓在手裡,注視著黑暗。在那裡,他看到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我覺得她很漂亮,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人。   琦霖坐到表弟身邊。西瓦,她是個敵人。正因為她,我們有好幾百人死傷在那片濺滿鮮血的戰場上。   我知道,我知道!西瓦叫嚷著站起來,隨手把靴子扔到角落裡,然後坐下來,開始拉扯另一隻靴子。她一句話也不肯說。她不肯告訴我她的名字,只是用那雙奇怪的眼睛盯著我。   陛下。一名軍官出現在帳篷入口。孔納將軍派我來告訴您,這一天是我們的。我們贏了。   西瓦沒有回答。他已經停止拉扯靴子的動作,又一次凝視著黑暗的角落。   琦霖站起身,走到帳篷外面。陛下累了。他說。我相信他是太高興了。   他是唯一高興的人。軍官譏諷地說。   勝利屬於精靈,但當晚軍營裡卻沒有多少人感到興奮。他們制止了敵人的前進,把敵人趕了回去,沒有讓敵人長驅直入西瓦諾斯,但他們並沒有能夠摧毀敵人。他們在戰場上清點出三十具人類屍體,而不是他們預計中的四百具。他們將原因歸咎於河面上突然升起的一場怪霧。一場陰濕、寒冷的灰霧瀰漫在地面上,一團紛亂暗淡的迷霧讓雙方敵我難辨。在這場霧中,敵人不見了,消失了,似乎血染的大地裂開後把他們吞噬了。   有可能發生的事真的發生了。孔納對軍官們說。他們預先安排好了退路,當霧一來,他們就逃到早就選定的藏身之處。他們肯定藏匿在附近的山洞裡。   這樣做有什麼目的,將軍?西瓦不耐煩地問。   國王感到惱火且心煩意亂,有些坐立難安。他離開自己那座突然變得窄小壓迫的帳篷,過來參加軍官們的會議。西瓦的勇氣得到大家的褒獎。他毫無疑問是當天的英雄,甚至連孔納將軍也承認這點。但西瓦對他們的稱讚並不在意,他的目光不時游移到女孩被監禁的帳篷上。   人類沒有食物、沒有補給,他繼續道。也沒有辦法獲得這些東西。他們已經被切斷退路、被孤立。現在他們應該知道自己不可能攻占西瓦諾斯了。所以,很自然地,他們會嘗試退回邊界。   他們知道,如果他們嘗試這樣做的話就會被我們擊垮。孔納說。不過,陛下,您仍舊是正確的。他們不可能一直躲起來。他們遲早必須鑽出來,那時我們就能逮住他們。我只想知道,他似乎是在對自己說。他們在計劃什麼,因為他們肯定有一個計劃,就像我在這裡呼吸一樣千真萬確。   軍官們提出各式各樣的假設:人類已經驚慌失措,現在正四散奔逃;人類已經逃入地底,想找到某條能把他們帶回北方去的地道以及諸如此類的推論。每個假設都有人推翻它,於是精靈們陷入爭辯中。西瓦對辯論感到厭倦,便轉身走到帳篷外的夜幕中。   只有一個人知道。他自言自語道。她會告訴我。她會跟我說話!   他大步朝她的帳篷走去,經過一堆堆營火。精靈們悶悶不樂地圍坐在營火旁,重溫戰鬥過程。士兵們對未能消滅可憎的敵人感到懊喪。他們發誓在黎明來臨前要翻遍附近的每一塊石頭,直到找出怯懦的人類為止。那些人在失敗已成定局時便可恥地溜走並躲起來。精靈們發誓要殺死他們,一個也不留。   西瓦發現,他不是唯一對俘虜感興趣的人。清霜也站在她的帳篷入口處,正在回答衛兵的盤問。西瓦剛要走上前去和他打招呼,卻發現清霜並沒有注意到自己。   西瓦突然想聽聽清霜想問她什麼問題。他繞到俘虜帳篷的後方。夜色深沉。這裡沒有衛兵。西瓦潛到帳篷邊,小心翼翼地不弄出任何聲音,連呼吸都很小聲。   帳篷裡的桌上點著一根蠟燭,在帳篷表面映射出兩個黑影。他認得女孩平整的頭頂和細長優雅的脖頸,還有高大挺拔的精靈,白袍在燭光反襯下變成黑色。兩人互相注視了很久,沒有說一句話,接著清霜突然向後退去。他從她身邊退開,儘管她什麼也沒做,沒有移動,沒有揚起手,也沒有說一個字。   妳是誰?他問道,聲音裡充滿敬畏。   我叫米娜。她回答。   我叫   沒必要告訴我,她說。我知道你的名字。   妳怎麼知道?他驚訝地問。不可能,妳以前從沒見過我。   但我知道。她平靜地說。   清霜恢復鎮靜。回答我一個問題,女巫。妳用什麼辦法穿過我的屏障?用了什麼魔法?或者巫術?   沒有魔法,她說。沒有巫術。神手從天而降,將屏障舉起。   什麼手?清霜大怒,以為她在嘲弄自己。什麼神?沒有神!再也沒有了!   有一位神。米娜宣稱。   這個神叫什麼名字?   這位神沒有名字。這位神不需要名字。這位神是唯一真神,真正的神,唯一的神。   說謊!妳要把我想知道的東西告訴我。清霜舉起手來。   西瓦諾謝以為清霜會使用覓真術,就像他們曾經對他做過的那樣。   妳感覺喉嚨開始緊縮,清霜說。妳想透氣卻找不到一點空氣。妳開始窒息。   這不是覓真術。西瓦告訴自己。他在幹什麼?   妳的肺開始燃燒,馬上就要炸開。清霜繼續說。魔法開始收緊,一直收緊,直到妳失去知覺。妳什麼時候同意告訴我真相,我就什麼時候停止折磨妳。   他開始吟唱西瓦聽不懂的奇怪詞語,但西瓦猜這一定是某個法術。西瓦開始擔憂米娜的安全,他準備隨時衝過去營救她。如果需要的話,他會赤手空拳地撕開帳篷來到她身邊。   米娜平靜地坐在床上。她沒有喘氣,也沒有咳嗽。她的呼吸一切正常。   清霜停止吟唱,驚訝地瞪著她。妳擊退了我!怎麼會這樣?   你的魔法對我無效。米娜說著聳了聳肩。綁住她手腕的鐵鍊像銀鈴般響起來。她抬頭望向他。我認識你。我知道真相。   清霜默默地打量著她。儘管西瓦只能看見清霜的輪廓,但他知道精靈在發怒,也在害怕。   接著,清霜突然離開了帳篷。   西瓦不安而又訝異地來到帳篷前。他等在黑暗中,直到他看見清霜走進孔納將軍的帳篷為止。隨後他走向衛兵。   我要跟俘虜談話。他說。   是的,陛下。衛兵鞠了個躬,準備陪國王一起進去。   我自己進去就行了。西瓦說。你可以到別處轉轉。   衛兵沒有動。   我不會有危險,她戴著鐐銬!去給你自己弄點東西吃,讓我來暫時接替你的崗位。   陛下,我奉命   我撤銷它們!西瓦怒氣沖沖地說,心裡覺得自己在那對琥珀色眼睛中落了個很壞的形象。走吧,把你的同伴也一起帶走。   衛兵又猶豫了一會兒,但國王已經下令,他不敢不從。他和他的同伴向炊火走去。西瓦走進帳篷。他站在那裡望著俘虜,站在琥珀色的眼睛裡,周身滿是暖意。   我想知道他們他們對妳好不好這是什麼蠢話!西瓦想不通這些話是怎麼從他的嘴裡冒出來的。   謝謝你,西瓦諾謝‧卡拉登。女孩說。我什麼也不需要。我的神在照顧我。   妳知道我是誰?西瓦問。   當然,你是西瓦諾謝。羅拉克的女兒阿爾瀚娜‧星光與索拉斯特倫家的波修士之子。   妳是   米娜。   就叫米娜?   她聳了聳肩。她的鐐銬又叮噹叮噹地響了起來。就叫米娜。   琥珀開始在西瓦周身凝固,他感覺透不過氣來,好像他才是那個清霜窒息法術下的受害者。他湊得更近,在她面前單膝跪下,為的是能平視這雙眼睛。   妳提到了妳的神。我要問妳一個問題。如果奈拉卡騎士追隨這位神靈,我就不得不假設這是位惡神。為什麼一位如此年輕漂亮的人會走上黑暗之路?   米娜朝他微笑,這是種帶著憐憫的笑容,通常用來賞給盲人或者白痴。   沒有善,沒有惡。沒有光,沒有暗。只有一個真神。其他都是虛假。   但這個神一定是邪神,西瓦爭辯道。要不然為何要進攻我國?我們愛好和平,沒有做任何挑起戰爭的事。然而我的人民卻死於敵手。   我並非前來征服,米娜說。而是來解放你們,拯救你和你的人民。如果有少數人死去,那是為了其他無數人能夠活下來。死者會明白他們的犧牲。   也許是吧!西瓦苦笑著搖了搖頭。我必須承認我無法理解。妳,一個人類,又如何單槍匹馬地來拯救精靈國家呢?   米娜靜靜坐了許久,連身上的鐵鍊都沒發出聲音。她的琥珀色眼睛不再盯著他,而是將目光移到燭火上。他很樂於這麼坐著凝視她。他願意坐在她腳邊盯著她看一整夜,甚至是一輩子。他從沒見過人類女子有如此精緻的外貌,如此完美的身材,如此光滑的皮膚。每個動作都如同行雲流水般優雅。他的目光被她有著一頭短髮的頭所吸引。她頭顱的形狀很完美,光滑的髮絲似乎閃耀著微弱的紅色光澤,摸起來一定像羽毛   我得到允許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西瓦諾謝。米娜說。   西瓦方才迷失在對她的思緒中,此時突然驚醒。誰給妳這個許可?   你必須發誓不告訴其他任何人。   我發誓。西瓦回道。   真的發誓。米娜說。   我發誓。西瓦說。以我母親墳墓的名義。   這個誓言我不能接受。米娜回應道。你母親並沒有死。   什麼?西瓦猛地向後一縮,大驚失色。妳說什麼?   你母親還活著,你父親也是。食人魔沒有殺死你母親或者她的追隨者。他們被鋼之騎士團救走了。但你雙親的故事已經結束。他們屬於過去,你的故事才剛剛開始,西瓦諾謝‧卡拉登。   米娜伸出她的手,鐵鍊像聖鐘般叮噹作響。她撫摸著西瓦的臉頰,隨後溫柔地把他拉到身邊。以唯一真神的名義向我起誓,你不會把我要告訴你的事情洩露給任何人知道。   但我還不信任這個神。西瓦支支吾吾地說。她的觸摸像劈在他身邊的閃電一樣,讓他的手臂和脖子上汗毛直豎,一股慾望流過他的血管。   唯一真神信任你,西瓦諾謝。米娜告訴他。這就夠了。唯一真神將接受你的誓言。   我以唯一真神的名義發誓。他感覺說這些字、發這個誓很不舒服。他根本不信任這個唯一真神,但他卻有種奇怪而不安的感覺,似乎他的誓言被某些不朽的手記錄下來,不得不予以遵守。   你如何進入這個屏障的?米娜問。   清霜降下屏障,所以我能西瓦開口說道。但他看到她笑了。怎麼?難道就像妳告訴清霜的那樣,是這位神靈做的?   我告訴他的,是他想聽的東西。實際上,你並沒有進入屏障,是屏障在你無助時將你抓進來的。   是的,我明白妳要說什麼。西瓦想起那個風暴之夜。我失去了知覺。我倒在屏障旁,當我醒來時,已經在屏障的另一邊。我沒有移動,是屏障移動把我罩住的!當然啦,這就是解釋!   屏障將抵擋住一切攻擊,但它會試圖收留無助者,至少我被這樣告知。我的士兵們和我在屏障附近睡覺,就在我們睡覺的時候,它從我們身上越過。   但如果屏障保護精靈,西瓦爭辯道。它又怎麼會收留我們的敵人呢?   屏障並沒有保護你們,米娜回答。屏障把那些想要幫助你們的人拒於門外。實際上,屏障是你們的監獄。不只是監獄,它還是你們的劊子手。   西瓦縮回身子,遠離她的觸摸。她離得太近,讓他很難思考。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的人民正死於一種慢性虛弱病,她說。每天都有很多人染病。有些人以為屏障是這種病的原因所在。他們說對了一部份。他們不知道的是,精靈的生命力被吸走,用來給屏障本身提供能量。是你們的生命將屏障保留在那裡。屏障現在是座監獄,很快它就會變成你們的墳墓。   西瓦坐了回去。我不相信妳。   我有證據,米娜說。它能證明我所言不假。我以我的神起誓。   那樣的話,把證據給我看。西瓦要求。讓我好好想一想。   我會告訴你的,西瓦諾謝,我很樂意這麼做。我的神派我來就是這個目的。清霜   陛下。一個嚴厲的聲音在帳篷外說。   西瓦暗自詛咒了一句,迅速回過身去。   記住,不要洩漏一個字!米娜警告他。   西瓦顫抖著手掀開帳幕,看到孔納與兩名衛兵站在外面。   陛下。孔納將軍重複道。他帶著教訓人的口吻,讓西瓦十分惱火,就算是國王也不該打發走衛兵,任憑如此重要和危險的犯人無人看守。陛下把自己置於危險中,這是不被允許的。站好崗位!將軍下令道。   精靈衛兵們走過去,站在監獄帳篷門前。   各種解釋的話語來到西瓦的嘴邊,但他什麼也說不出來。他也許可以說,他到這裡來是為了訊問俘虜有關屏障的事,但這樣會離米娜的秘密太近。他害怕自己提到某件事就難免要洩露出另一件。   我會護送陛下回到他的帳篷,孔納說。就算是英雄也必須睡覺。   西瓦保持沉默。他希望用這份沉默表明受傷的自尊和被誤解的意圖。他跟隨將軍走過熄滅的營火旁。那些沒有出外搜索人類的精靈們都裹在毛毯裡睡著了。精靈醫士在照料傷患,讓他們盡可能舒服一點。整個營地裡一片寂靜。   晚安,將軍。西瓦冷淡地說。希望今天的勝利能讓你快樂。說著,他就要走進帳篷。   我建議陛下盡早上床,將軍說。您需要充分的休息,以便明天能主持死刑。   什麼?西瓦大吃一驚。他抓住帳篷支柱讓自己站穩些。什麼死刑?要處死誰?   明天正午,光榮的太陽將高懸在天空中為我們做見證。我們將處死那個人類。孔納說話時沒有望著國王,而是望向夜色中。清霜建議這麼做,我也同意他的看法。   清霜!西瓦重複道。   他記得看到清霜在帳篷裡,記得自己感覺到他的恐懼。在他們的談話被打斷前,米娜正要告訴西瓦一些有關清霜的事。   你不能殺她!西瓦堅定地說。我禁止這麼做。   恐怕陛下在這件事上沒有發言權。孔納說。族長議會已經被告知這個情況。他們全數贊成。   你們要怎麼處死她?西瓦問。   孔納慈祥地把手放到西瓦肩上。我知道這是個折磨人的任務,陛下。您不必留下來看,您只需要站出來說幾句話,然後回到您的帳篷裡就行了。沒有人會對您產生什麼誤解。   回答我,該死!西瓦吼叫著甩開孔納的手。   孔納的臉霎時籠罩上一層寒冰。這個人類將被帶到濺滿我族人民鮮血的戰場,並綁在一根木柱上。我們將挑選出七位最好的弓箭手。正午一到,弓箭手們將會把七枝箭射向她。   因為熾熱的狂怒已經蒙住西瓦的雙眼,讓他看不見將軍。他緊握拳頭,指甲深深嵌入皮肉內。正是這份痛苦讓他穩定住自己的聲音。為什麼清霜說她一定要死?   他的理由很有道理。他說,只要她還活著,人類就會留在這個地區,希望能營救她。她被處決後,他們將喪失所有希望。他們會軍心渙散,這樣我們就更容易找到並摧毀他們。   西瓦感覺胃翻騰起來,但他還是努力說出最後的爭辯。我們精靈尊崇生命。根據法律,我們不能奪走任何精靈的生命,無論他或她犯下什麼嚴重的罪行。精靈刺客的確存在,但這是非法的。   我們沒有奪走精靈的生命,孔納回答。我們奪走的是一個人類的生命。晚安,陛下。黎明前我會派人通知您。   西瓦走進帳篷,掩上帳幕。他的僕人正在等著他。   別管我!西瓦惱火地命令道,僕人便迅速離開了。   西瓦撲倒在床上,但馬上又爬起來,重重地坐在一張椅子上,鬱悶地盯著黑暗發呆。他不能讓這個女孩死去。他愛她。他仰慕她。打從看到她無所畏懼地站在士兵們中間那一刻,他就愛上她了。他已經跨過理智的懸崖,栽倒在愛情的鋒利岩石上。它們刺破他的皮肉,讓他遍體鱗傷。他沐浴在痛苦中,嚮往更多痛苦為他帶來的喜樂。   一個計劃出現在他的腦海裡。他要做的事是錯的。他也許會把人民置於危險中,但他為自己的錯誤辯解,他認為他們的所作所為也是不對的,他們犯的錯要比他更大。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在替他們拯救自己。   西瓦等待著將軍回到自己的營帳,然後將一把又長又尖的匕首塞進自己的靴子裡。他掀開帳幕,看到四下無人,便離開帳篷,輕手輕腳地走過熟睡中的軍營。   兩名全神貫注的守衛站在米娜的帳篷外。西瓦沒有靠近他們,而是繞到帳篷後方他剛才偷聽清霜說話的地方。西瓦小心地朝四周看了看。樹林就在幾步之外,他們能輕易跑進去。他們會找到一個洞穴。他會把她安全地藏在那裡,晚上去看她,給她帶食物、清水和他的愛   西瓦取出匕首,把鋒利的刀尖對準帳篷布,小心而安靜地在靠近底部割開一道裂縫,爬進帳篷中。   蠟燭還沒有熄滅。西瓦小心翼翼地不爬過它們前方,害怕守衛們會看到他的影子。   米娜已經趴在稻草上睡著了。她側躺在地上,腿伸得很直,仍舊戴著手銬的雙手縮在胸前。她看起來很脆弱。她似乎沒有做夢,睡得很寧靜,呼吸也顯得非常和緩。   西瓦用手摀住她的嘴,以免她在驚恐之餘發出任何喊聲。米娜!他焦急地輕呼道。米娜。   她睜開眼睛,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琥珀色的眼睛盯著他,看了看四周。   不要怕,他話說出口才意識到眼前這女孩從不知懼怕為何物。現在也是。我來放妳走。他竭力要平靜地說出這句話,但聲音和雙手都在顫抖。我們可以從帳篷後面逃到樹林裡去。不過要先把這些鐐銬解開。   米娜把手指按在他的嘴唇上,制止了他的話。不,她說。謝謝你,我不會離開。   嗯?一名守衛問他的同伴。你聽見什麼動靜了嗎?   似乎是從帳篷裡傳出來的。   西瓦舉起匕首。米娜拉住他的手,開始唱歌。   睡吧,吾愛,永遠墜入夢的芬芳。   靜夜將守護你的靈魂。   緊緊擁抱黑暗的深沉。   睡吧,吾愛,永遠墜入夢的芬芳。   守衛的話音停止了。   好了,她對西瓦說。守衛睡著了。我們可以自由談話。   睡著了西瓦掀開帳幕。守衛們仍站在自己的崗位上,但他們低著頭,下巴抵在胸口上,雙眼緊閉。   妳是法師嗎?他回到她身邊問道。   不,我只是個忠實的追隨者。米娜回答。我擁有的天賦來自於我的神靈。   希望妳的神靈能確保妳的安全。快,米娜!從這條路出去,我們會找到一條離這裡不遠的路,這條路經過   她搖搖頭。   米娜,他絕望地說。我們必須逃走!他們要在今天中午處死妳,在太陽升起後。清霜已經說服了他們。他怕妳,米娜。   他是應該怕我。她嚴厲地說。   為什麼,米娜?西瓦問。妳要告訴我一些關於他的事。是什麼事?   我要說,他不是他外表顯示出的那個樣子;因為他的魔法,你的人民正在死去。告訴我她把手放在他的臉頰上。你願意懲罰清霜嗎?向你的人民揭露他的意圖,從而揭穿他的謀殺計劃?   當然,可是用什麼   那就按照我指示你的去做,米娜說。完全依我的吩咐行事。我的命就交給你了。如果你辜負了我   我不會辜負妳的,米娜。西瓦輕聲說。他抓住她的手,把它放到唇邊。我聽妳的。   你要參加我的死刑噓!什麼也別說。你答應過的。你要全副武裝站在清霜身旁,然後命令一群衛士圍在你身旁。可以嗎?   可以,但接下來呢?我必須看著妳死去嗎?   你現在已經知道該做什麼,什麼時候去做。安心休息吧!唯一真神與我們同在。你現在必須走了,西瓦。將軍會派人去你的帳篷察看,絕不能讓他發現你不在。   要離開她就像要他拋下自己的一部份。西瓦伸出手撫摸她的頭,感受皮膚的溫暖、短髮羽絨般的柔軟和骨骼的堅硬。在他的觸摸下,她一動也不動,並未因此變得更親近他,但也沒有從他身邊躲開。   妳的頭髮以前是什麼樣子,米娜?他問道。   像一團火焰,綿長而濃密。髮絲會纏上你的手指,像嬰兒的手那樣牽引你的心。   妳的頭髮一定很漂亮。西瓦說。是一場大病讓妳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嗎?   我把它剪掉了。她告訴他。我拿起一把剪刀,把它齊整地剪掉了。   為什麼?他大吃一驚。   我的神要求我這麼做。因為我對自己的容貌關注太多。米娜回答。我喜歡被寵溺、被愛慕、被歡戀。我的頭髮是我的虛榮、我的高傲。我犧牲它來證明我的信仰。現在我只愛我的神,只忠於我的神。你必須離開了,西瓦。   西瓦站起身來,不情願地朝帳篷後方退去。   而妳是我唯一的愛,米娜。他柔聲說。   你愛的不是我,她對他說。是我心中的神。   西瓦不記得如何離開她的帳篷,只是發現自己站在外面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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