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懸疑小說 三首塔

第10章 第九章 尋找三首塔

三首塔 橫溝正史 10731 2023-02-05
 <兒時記憶>   我終於來到可以遠眺三首塔的黃昏嶺。   這時候的心境,正如故事的開端所言那般感慨。   當我望著霧濛濛、冷淒淒的森林中聳立著象徵惡兆的塔樓時,一顆心有如在狂風暴雨中飄搖的小船。   看到三首塔,我仍然無法相信自己曾經被母親和一位不知名的老人帶到那座塔內   我和堀井敬三經過一陣激烈的擁吻後,乾柴烈火般的激情終於慢慢平息。為了避人耳目,我們坐在乾枯的雜草叢中,安心地觀察著三首塔。   音禰。   過了好久,他在我耳邊溫柔細語道:   你是不是在回想自己曾經到過那座塔?   嗯。   什麼時候?   大概是五、六歲的時候吧!   你和誰一起來的?   媽媽還有一位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陌生老爺爺

  那位老爺爺就是佐竹玄藏。   也許吧!我媽媽好像很怕他。   那是當然的,因為他是殺人犯嘛!關於三首塔,你還想起哪些事情?   我想起一件很不尋常的事。   你說的不尋常的事是什麼?   我現在只要一閉上眼睛,那件事依舊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   在塔樓裡的某個房間內,媽媽和那名老人面對面坐著,我則坐在媽媽的身旁,我們面前擺著捲起的鑲邊錦緞,攤開後的緞面是純白色的,老人要我在上面按下手掌印。   音禰,你在上面按壓手掌印了嗎?   不知何故,堀井敬三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顫抖。   是的,雖然當時我覺得非常害怕,但是媽媽要我按下我記不得媽媽是用紅色印泥還是黑色墨汁塗滿我的雙掌,但是我很清楚地記得,我除了清晰地按下掌印之外,十根手指的指印也謹慎地一一按在錦緞上。

  音禰,除了我之外,你還對其他人提過這件事嗎?   沒有,我絕對沒有跟其他人講過,因為媽媽一再交代、提醒我不可以對其他人提起。長大成人之後,我總覺得這件事好像是夢境,又好像是幻覺,我不確定這件事是否真的發生過。   音禰,當時你和你媽媽特地從東京趕來這裡嗎?   應該是吧!我也不太記得了   當時你父親有何表示?他是欣然答應你們母女前來找佐竹玄藏嗎?   當時我父親不在日本,那年恰巧發生滿州事變,父親被徵召前往中國的滿州。   滿州事變發生於昭和十二年(西元1937年),當時你才六歲,你是昭和七年(西元1932年)十一月八日出生的吧?   沒錯,你知道得很清楚嘛!   除此之外,你對其他事情都沒有印象嗎?

  對。只有按手印這件事讓我印象非常鮮明、記憶猶新,至於前後的事情。我就什麼都不知道。   你母親在你十三歲的時候過世,對於這件事情,她有沒有留下任何遺言?   沒有,她沒有留下任何有關此事的隻字片語,可能我母親當時也沒料想到自己會那麼早過世吧!   半年之後,你父親接著過世,他也沒交代你任何事情嗎?   我父親什麼都不知道,他要是知道的話,應該會告訴姨丈這件事。   你母親對你父親也是守口如瓶,不漏半點口風?   我不認為,即使玄藏老人和我母親之間有某種約定,我母親也不至於什麼都不講;再說,玄藏老人過去的種種作為也都已經過去了。主要的原因是佐竹家中,佐竹玄藏這個名字是一項禁忌。

  音禰!   堀井敬三突然回過頭看著我,他的眼中閃爍著一種異樣的烈焰。   你對這件事情有什麼看法?就是玄藏老人事前要你按壓手印、指紋這件事   現在我終於瞭解這件事的意義。人的指紋在一生中都不會改變它的紋路,而且,每一個人的指紋都不相同。   所以他要我按下指紋,日後有助於證實我的身分,這樣一來才不會出現紛爭。你認為是不是這樣?   那是當然的嘍!總之,玄藏老人竭盡所能地防範,絕對不讓他的宮本音禰出現冒牌貨或替身。對了,音禰。   什麼事?   你別以為玄藏老人對你如此費盡心思,而另一位他所屬意高頭俊作就沒有那麼用心喔!事實上,高頭俊作和你一樣,曾經被帶到那座塔樓裡,也在錦緞上按壓掌印、指紋,而這卷錦緞目前還藏在三首塔內的某處,我們無論如何一定要將錦緞拿到手。

  堀井敬三語氣漸漸轉強,似乎無法壓抑高漲的情緒,說著他從枯草叢中站了起來。   你、你打算如何處理錦緞?   堀井敬三沒有回答我的疑問,只是一把將我抱住,低頭給我一個深深的熱吻。他瘋狂地將我緊緊抱在懷裡,熱切地擁吻著。   然後我們倆挽著手,循著剛才來的路徑回去。  <蓮華供養塔>   距離位於黃昏村的三首塔不到半里路的地方,是一處富有濃厚鄉土氣息的溫泉地,有一家名叫鷺之湯的溫泉旅店。   這個地方正好位在播州平原的盡頭,搭乘山陽線可以到達;若搭姬路往津山的支線則比較遠。   但是不論在哪一站下火車,仍要換搭汽車,大約一個小時以上才能抵達,因為那個地方是位在偏僻深山中的小村落。   我們在姬津線的一個車站換乘巴士,車子走了很久,沿途的景致除了山巒還是山巒,這讓在都市中成長的我,不禁開始懷疑起怎麼會有人住在這種窮鄉僻壤的深山裡,內心跟著忐忑不安起來。

  我們在鷺之湯卸下行囊,堀井敬三佯稱自己是大阪人,在旅店的住宿登記簿寫下古橋啟一這個名字,帶著自己的妻子達子前來投宿。   一路上,我們聲稱古橋啟一是西洋繪畫界的後起之秀,達子則是冀望自己成為一名優秀的女作家。   說到變裝,堀井敬三可是個中好手,他不但展現出繪畫界明日之星的丰采,還說著一口流利順暢的大阪腔。   我無法說出精準的大阪腔,不過拜寶塚戲劇風行之賜,大阪腔調曾在學校裡流行一時,所以我能說些簡單的大阪方言。   如此一來,旅店的工作人員並沒有對我們的身分起疑心,我和堀井敬三在他們眼中真是一對來自大阪的西洋畫家夫婦。   堀井敬三認為以西洋畫家作為職業非常恰當,由於是畫家,所以在三首塔附近徘徊流連、寫生等都是很正當的行為舉止。

  在我們初次觀察三首塔回來後的當晚,堀井敬三向前來送晚餐的女服務生探問一些事情。   這位小姐,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清子。   清子啊現在是農閒時期,旅客卻這麼少,真是令人意外。   不,在這之前,住宿的人相當多,幾乎每家旅館都爆滿,那時因為春節將近,旅客們都趕著回家。而現在是過年期間,所以才會這麼冷清。   前一陣子的生意很好嗎?   說不上很好啦!你也知道最近通貨膨脹、經濟不景氣,旅客沒有往年那麼多。大阪方面怎樣?景氣還好嗎?   一樣不景氣啊!到處都是這家倒閉、那家破產的,紡織、金融啦!所有的產業都很差,一切都顯得十分蕭條。   我靜靜地吃飯,並好奇地看著眼前這幅奇怪的對話場面。

  堀井敬三一邊吃飯,一邊侃侃而談,怎麼看都像是既囉嗦又寡情的地道關西人。   雖說現在經濟不景氣,但古橋先生好像沒受到影響嘛!您還能帶著美麗的太太來到溫泉鄉渡假、作畫,盡情享受悠閒的情趣。   啊!那是因為我手頭上多少有一些財產,但是也不能太過於奢侈、浪費,所以就到這種不用花很多錢的地方看看,我們說別的吧!清子,我這位太太很了不起喲!   你太太很了不起?   她在寫小說。   真的嗎?   我不由得滿臉通紅,堀井敬三洋洋得意地笑著說:   雖然她還在嘗試的階段,但是她非常有潛力;況且這個地方很安靜,所以她現在已經開始動筆寫作,我就像是在一旁侍候的僕人一樣。   堀井敬三已經知道我持續不斷地記錄事情的經過。我剛開始記錄是在逃離江戶川公寓,住在鶴卷町的鶴卷食堂二樓的時候。

  那時,堀井敬三由於頭部、手腕的傷勢逐漸復原,他外出的時間增多,我為了排遣寂寞、無聊的日子,於是開始整理一連串恐怖事件的經過。   現在到了這個地方,我很自然地將這些稿件帶來,盡可能地整理、彙集先前斷斷續續寫下的東西。   既然堀井敬三知道我有記錄事情的習慣,不曉得他是否偷偷讀過內容。   他若是真的看過的話,不知道會有什麼感想;因為在我的記錄中,我一直稱他是壞蛋、惡魔   女服務生不知道這些事情的經過,她的眼中充滿崇拜的光輝。   你太太寫哪一類的小說?   這個嘛清子,我也不清楚。老婆,你一定要讓我看看喔!她大致上已經掌握大概方向,決定寫出與我有關的故事。   真的嗎?啊哈哈

  你不要笑啦!清子,我全心全意、毫無保留地奉獻自己,為我太太服務,而她卻在書裡面叫我壞蛋、惡魔,真是好心沒好報。   哎呀!太太,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你先生呢?   好了、好了,不要再講寫小說的話題了,一提到小說,我太太會很不好意思。對了,清子,在這種窮鄉僻壤的深山裡,像我們這樣好奇的都市人來得多不多?   這個嘛!好像很少。   最近呢?這附近不是還有一間鶴之湯溫泉旅館嗎?從都市來的人會去那裡住嗎?   堀井敬三不斷地向清子探問,想要打聽古阪史郎和他那些狐群狗黨的情況。他猜想古阪史郎一發現三首塔的照片不見了的時候,一定會預先來這裡佈局。   最近沒聽說有從都市或城鎮來的客人。   哦,我想從明天開始去那一帶寫生,那個地方只要一架起畫架,說不定會有很多人圍在旁邊看。嘿!真是不好意思,我的繪畫技巧很差,竟然還敢大言不慚。   古橋先生,你已經知道作畫的地方了嗎?   剛才我和我太太去散步,看見一座奇怪的塔樓,那是什麼地方呀?   哦!那是蓮華供養塔。   蓮華供養塔!我想去那座塔後面的山丘畫畫,不知道會不會被人家罵?   不會被人罵的。   有沒有人住在那座塔裡面?   有一個五十五、六歲,叫做法然的和尚住在裡面,他原本還有一個年輕的弟子,但是在一年前便不知去向了。   堀井敬三聚精會神地聽清子說話。   那座塔有一段不為人知的傳聞。以前那個地方是刑場,對面就是川崎的小城鎮,由於現在已經沒有鐵路經過,因此街景荒涼、人煙稀少。以前這裡是御城的工商業集中地區,據說相當繁榮呢!   到了明治時期,前面一點的鳥之巢山蘊含銀礦,投機客蜂擁而至,曾經風光一時。之後,銀山夢破滅了,鐵路也被拆掉,那裡就越來越蕭條,現在只剩下曾經是刑場的蓮華供養塔。   昭和年代,一位不名人士出錢在那裡蓋了供養塔,因而分配到一塊相當廣大的田地作為塔樓的經濟來源。戰後由於農地改革,那片寬廣的田地被某位人士奪走。   不過,法然和尚也不是省油的燈,供養塔的一切都由法然和尚全權負責;大約一年前,年輕的弟子逃離之後,法然和尚便與世隔絕。你去那裡寫生沒有關係,但是不要惹到法然和尚,因為他是一個性情乖戾的老傢伙。   清子不問自答地說了一大堆,堀井敬三似乎從中掌握了一些三首塔的近況。  <法然和尚>   以上是三個月來在我週遭發生各種巨變,截至蓮華供養塔出現的所有經過情形,我利用空檔的時間,將事件持續記錄下來,然後在鷺之湯旅店作總整理。   當時我就有預感三首塔會有事情發生,我盡可能以自白的方式,將發生在我宮本音禰身上的不幸,以及我如何艱辛地從顛沛流離的道路上重新站起來的心路歷程,真實地公諸於世。   原本我不打算再寫日後所發生的事情。如果再寫下去,對我實在是一項殘酷的考驗,而逼我步向殘酷深淵的人,正是金田一耕助先生。   金田一耕助先生告訴我:   好不容易已經寫到這個階段,沒有理由半途而廢。而且你這樣做,對堀井先生不會感到內疚嗎?   經他這樣一說,我也覺得不無道理。   為了對我原先的不明事理表示歉意,我決定將這篇紀錄寫到最後的篇章尾聲為止,因此我強打起精神,繼續寫下後來的經過。   我們到達鷺之湯的隔天,很幸運地,天氣非常晴朗,堀井敬三一大早就帶著畫架、畫布外出。   老婆,對不起。你可不可以幫我送個便當來呀?今天的天氣非常暖和,我們在草原上一起吃便當好嗎?   好啊!我要把便當送去哪裡給你呢?   因為清子在我旁邊,我也用不流利的大阪腔調回問他。   啊!我會在蓮華供養塔的附近寫生。清子,不好意思,到時候可不可以麻煩你帶我太太來找我?   好啊!沒問題。中午我會陪你太太去找你。   那就拜託你了。   堀井敬三出去之後,我關在房間裡繼續寫小說,為了避開充滿好奇心且敏銳的清子,我同時開始著手遺書的整理工作。   十一點多的時候,清子帶著便當來邀我,我匆匆將稿紙塞進皮箱內,鎖上房門和她一起外出。   一路上,清子不厭其煩地詢問我們夫妻之間的感情,新生代畫家與女性作家的結合,大大地撩起清子的好奇心。   對於她的各種問題,我必須儘量動不動就表現出害羞的神情,除了回答是或不是之外,我很少說其他的話,因為我擔心自己的大阪腔會露出破綻。   一到達昨天和堀井敬三兩人來過的黃昏嶺,清子告訴我:   啊!古橋先生果然在那裡。   堀井敬三在距離三首塔大約一百公尺的地方架起畫架,神態悠閒地揮灑著手中的彩筆。   他的旁邊站著一位身穿黑衣、頭上綁著頭巾、手裡拿著枴杖的和尚。   那個人是誰?是法然師父嗎?   沒錯,他就是法然師父。既然他也在場,那麼我要先回去了。   嘿!怎麼回事?   我曾經惹毛過他。太太,便當就交給你了。   清子把便當塞給我便匆忙離開,留下我一個人獨自往堀井敬三的方向走去。   當我愈來愈靠近時,他們聽到腳步聲,不約而同地回過頭來。   是達子呀!辛苦你了,清子為什麼沒有跟你一塊兒來?   哈哈,那女人大概是被我嚇到了吧!   對了,達子,這位是法然師父。師父,這是我剛剛跟你提到的內人達子。   幸會。   法然和尚這個老不休目不轉睛地看著低頭的我。   古橋夫人長得非常漂亮呢!難怪你先生一直對你讚不絕口。哎呀!我真是太失禮了,我是法然   法然和尚光滑細嫩的皮膚與他的年齡不成正比,一綹白髯長至胸前,頭巾包裹著剃得光亮的頭。   啊!對不起、對不起。古橋太太,你丈夫很會畫畫,他的畫應該很賣錢吧!   法然和尚的話使站在堀井敬三身後出神望著畫布的我,不禁深深地呼了口氣。   只見畫布上三首塔的草圖已經快要完成了。   (我從不知道他除了會講流利的大阪方言之外,居然還會畫畫!)  <恐怖的頭顱>   我越來越不瞭解堀井敬三這個人了。   自從那天以後,他幾乎每天都前往三首塔附近作畫。隨著日落西山,眼看著畫布上尤多利羅(法國的畫家)風格的沉靜風景完成時,我總是難以遏止內心的騷動、澎湃。   親愛的,你學過繪畫嗎?   來到此地約莫過了兩個禮拜,在某一夜的枕邊私語時刻,我忍不住探問道。   沒有,也不能說是學過啦!小時候我就喜歡畫畫,曾經有一陣子很想去學繪畫而已。   你喜歡尤多利羅的畫作嗎?   啊哈哈!你看出來了嗎?我並非特別喜歡尤多利羅的作品,不過只要我一畫寒冬蕭瑟的風景,就成了尤多利羅;一畫夏天的焰紅景致,卻又變成梵谷。哈哈哈!就是這樣嘍!音禰,你的小說進行得怎樣了?   我的小說暫時告一段落,不曉得將來會有什麼發展?   嗯,依我看來,接下來將會有重大的發展。   堀井敬三一臉正經、嚴肅地說完後,忽然想起一件事,接著又說:   對了、對了!音禰,法然師父說要讓我看看三首塔,還要我帶你一起去,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聽了,不由得心驚膽跳。   終於到了進入三首塔的時刻   唉!那個老傢伙真難搞定,我花了兩星期的時間討好他。   親愛的,你知道錦緞的模樣嗎?   我不知道,所以你要儘量討好法然師父,讓我可以自由進出三首塔好嗎?   好。   實在是太妙了!我試探過法然師父的口風,古阪史郎似乎沒有採取任何行動,那張照片明明已經不見了,難道古阪史郎那傢伙還沒有發現嗎?   你認為古阪史郎一發現照片不見了,一定會來這裡佈局,並且採取行動嗎?   那還用說!我們對古阪史郎那小子千萬不能等閒視之,他可不是個省油的燈!   那傢伙到底是什麼來歷呢?應該不是佐竹家的一員吧!他為什麼會有三首塔的照片呢?   別想那麼多了,進去塔內看看不就可以明白了,現在暫時保留答案吧!   隔天中午過後,我隨著堀井敬三來到三首塔,在塔外等候的法然和尚和平常一樣包裹著頭巾。   連續幾日晴朗的天氣,這一天驟然急轉直下,陰霾的天空中,透著寒冷徹骨的蕭條氣息。   法然師父,你不冷嗎?   真的已經好久沒有人來這裡了。夫人,歡迎光臨,我來帶路。   自二次大戰結束後,塔內就年久失修,到處飄散著陳舊破敗的古味。由於塔內採光不佳,加上陰鬱的天空,更顯得恐怖、陰森。   是不是看不見?請等一下,我去提燈來。   法然和尚住在塔裡內側的房間。不一會兒,他拿著一盞古式的燭台走過來。   啊哈哈!我們好像是來參觀古塔的觀光客一般,有一股探險的氣氛喔!   先生、夫人,請往這邊走。我先從主殿開始介紹。   我和堀井敬三脫掉鞋子、步上殿堂,一股刺痛的冰冷瞬間穿過腳底,擴散至全身。   我們走過台階式的走廊,來到一間大約十二疊、鋪著榻榻米的房間,房內有一面細格子窗,燭光正一閃一閃地亮著。   裡面就是主殿了,兩位施主知不知道主殿內供奉著三顆頭顱?   三顆頭顱?   堀井敬三故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露出驚訝的樣子。   師父,請不要嚇我們,這裡有一位膽小的婦人。   啊哈哈!真是抱歉,我說的頭顱不是真正的人頭,而是用木頭雕刻成的。   那就沒關係了。你突然說到人頭,連身為男人的我都受到驚嚇。為什麼這座塔會供奉著三顆頭顱?   詳情我們稍後再說。就是有因為有這三顆頭顱的存在,這座塔才被人叫做三首塔。現在,我們進去看看吧!   室內響起喀噤喀噤的開鎖聲,法然和尚打開大鎖後,率先進入主殿。堀井敬三催促著猶豫不決的我,自己也跟著走進去,我無可奈何地尾隨在後。   主殿有三面牆,殿內比外面更加漆黑,我們只能朦朧地看見彼此的臉。三座燭台上的燈火唧唧地燃燒著,燭頭彷彿會攝人魂魄一樣,我不禁覺得毛骨悚然。   請看,這就是那三顆頭顱。   法然和尚將手上的燭台高高地舉起,照在黑亮的三顆木雕頭顱上,它們擺放的順序和我在古阪史郎手提箱中發現的照片一模一樣,由右至左分別是佐竹玄藏、武內大貳和高頭省三。   實物遠比照片來得逼真,我看了不由得打起哆嗦。   這時,堀井敬三靠在我耳邊竊竊私語道:   走近一點看,你不覺得中間的頭顱和某人很像嗎?   被他這麼一提醒,我仔細地俯視武內大貳的臉部,突然間,我感到全身好像被電擊到一般。   光看照片還不那麼明顯,靠近實物一看,武內大貳的臉部與古阪史郎幾乎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蛇形手環>   古橋先生,你在說什麼?   法然和尚高舉燭台,看著堀井敬三的臉問道。   沒有,沒講什麼。   法然和尚沒再追究下去,他開始講述這三顆頭顱的由來:   你們看看右邊的佐竹玄藏,這名男子殺死中間這位武內大貳,傳說是因為銀山才起殺機的。   法然和尚將燭台放在神壇上,低聲含糊地說著:   聽說佐竹玄藏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和好朋友共同出資開採銀礦,然而銀礦開採之後始終一無所獲,賠光了佐竹玄藏的財產,最後佐竹玄藏發覺是武內大貳欺騙他,而且從中作怪。   佐竹玄藏在怒不可遏之下,拿起武士刀砍下武內大貳的首級。雖然當時佐竹玄藏的年紀還很輕,但是他的手段卻也太過殘酷。   法然和尚接著又說:   佐竹玄藏因此而被人通緝,至今仍然下落不明,聽說可能已經逃往國外。而他殺死武內大貳的罪行,不知怎麼搞的竟落在共同投資人高頭省三的身上;高頭省三同樣是詐欺事件的受害者,所以,他也格外地憎恨武內大貳。   就因為他也有充分的殺人動機,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即使真兇不是高頭省三,所有的矛頭仍都指向他。加上兇殺案已經呈現膠著狀態,到了不破案不行的窘境,最後高頭省三莫名其妙地被捕。   幾經嚴刑拷打之後,他承認了別人硬扣在他頭上的莫須有罪名,終於被斬首,而執行斬首的的刑場就是這裡。   古橋先生所站的地方,正好是清洗首級的井口。   啊!   堀井敬三大叫出聲,神情驚慌地正要跳開時   嘿嘿!已經太晚了!   站在神壇下方的法然和尚發出冷笑,緊接著我聽到一陣喀嚓喀嚓的聲音。   啊!啊   隨著尖叫聲的遠去,堀井敬三已經從我眼前消逝。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我一時之間還弄不清楚發生什麼事,只是茫然地凝視著腳下這個四方形的洞穴。   我聽見遙遠而黑暗的洞穴底部傳來東西裂開的聲響,緊接著是重物的碰撞聲,然後一切回歸寂靜。   我感覺一陣刺骨寒風吹掠過心頭,彷彿利刀般地劃過我的胸口。   親愛的敬三!敬三   我聲嘶力竭地叫喊著,失去堀井敬三的絕望與悲傷使我忘卻所有的恐懼和不安。   敬三!敬三!   法然和尚從我身後緊緊地抱住狂叫的我。   好了,夫人,你不可以跳下去。   敬三!敬三!你沒事吧   我趴在洞穴邊緣,悲戚地嘶吼著。   不要讓那個女人跳下去。   這時,後方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男人聲音,我驚愕地轉頭一看,竟看見令人絕望的一幕。   (在格子窗外冷笑的人不正是古阪史郎和佐竹由香利嗎?佐竹由香利的後面是鬼頭莊七啊!古阪史郎的陰狠,果然連男人都懼怕三分。)   小郎,你還對這種女人戀戀不捨嗎?法然和尚,沒有關係,趕快把她推下去。   這句話竟然出自楚楚可憐的佐竹由香利的口中。   不行、不行!不可以不能把她推下去,法然和尚,不可以殺那個女人!   佐竹由香利緊緊拉住神情驚慌、急於進入室內的古阪史郎。   哇哈哈史郎,你對這個女人的感情用得那麼深嗎?我不會讓你得逞的!老和尚,你到底在磨菇些什麼?難道你對那女人也有性趣嗎?趕快把她推下去!   佐竹由香利後面說的這句話很奇怪,我不懂她的意思。   但是,原本緊拖住我的法然和尚在聽到她這句話的瞬間,將我抱得死緊的雙手頓時力量全失,我趁這個機會甩開他。   親愛的   我大叫一聲後,往黑暗的洞穴縱身一跳   不知過了多久,我在一陣陣激烈的熱吻中悠悠醒來。   音禰,音禰   一陣輕喚聲使我慢慢恢復意識,我發現自己正被一個健壯的男人抱在懷裡。   啊!是親愛的你真的是敬三嗎?   我轉頭找尋他的臉,但四周儘是一片嚇人的黑暗。   音禰,是我!我是敬三!   在一片黑暗中,我們倆瘋狂地相擁,緊緊抱住對方不放。   此刻,我深深地體會到即使在這種絕望的情況之下,能跟堀井敬三在一起是件多麼幸福、美好的事。   堀井敬三心疼無比地撫摸著我的臉龐說:   音禰,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我不覺得有哪裡會痛。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我很有技巧地把你接住哦!音禰,你也是被那個老和尚推下來的嗎?   不!是我自己跳下來的,如果被他那些狐群狗黨逮住的話,我寧願和你死在一起。   你說的狐群狗黨是指誰?   就是古阪史郎、佐竹由香利,還有鬼頭莊七。親愛的,你有沒有受傷呢?   我的手摸到黏黏滑滑的液體。   嗯,掉下來的時候我曾抓住一個東西,後來斷裂了,所以才掉到這裡,當時左肩被勾破受了傷,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是如果傷口一直流血不止,會有生命危險的!我用領巾先將傷口綁住,你有沒有帶火柴?   啊!我想起來了!我外套的口袋裡有手電筒。   我在堀井敬三衣服的口袋裡摸索了一下,終於找到手電筒。我試著按下開關,漆黑的井底登時明亮許多。   親愛的,把上衣脫掉。   好。   堀井敬三脫去上衣,襯衫已被汩汩流出的鮮血染紅了好大一片。他露出健壯結實的左手臂,臂上戴著一個大型、青銅製的蛇形手環。   無論任何時刻,堀井敬三都不會取下這個手環,也不讓我觸碰它。   親愛的,不行耶!一定要將這個手環取下來。   沒關係,音禰,你把它拿下來,但是你可不可以先親我一下?   堀井敬三眼角帶著笑意,我在他的雙眼和嘴唇留下親吻之後,輕輕地取下手環,從肩膀流下的鮮血已經染遍他整隻手臂。   我用領巾為他擦拭血水時,竟看見如下的刺青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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