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樹感覺到身體被人搖晃,醒轉過來。誠哉他在身旁。
天亮了。差不多該出發了。
冬樹坐起上半身,他睡在會議室的地板上。小峰靠在牆邊,也是一臉無神的樣子。
誠哉從背包取出方形盒子和罐子,放在冬樹面前。是餅乾狀的戰備口糧和烏龍茶。
補充營養吧,因為可能會消耗大量體力。
雖然沒甚麼胃口,冬樹還是打開盒子,開始吃口糧。其實並不難吃,只是太乾了,要是沒有烏龍茶恐怕難以下嚥。
接下來,大概只能吃這種東西了吧。小峰似乎有同感,如此說道。
先作好這樣的心理準備比較好吧。冬樹回應。因為生鮮類的東西將會全毀。不過,罐頭和真空包速食今後應該也吃得到。
本來看著窗外的誠哉轉過頭來。
戰備口糧和乾糧也是有限的,最好多為將來做打算。
你指的將來是?
我是說,我們應該找出方法,穩定地獲取食物。
會有那種方法嗎?冬樹側首思量。
那我問你,等到營養餅乾和速食麵都吃光了,難道就只能等著活活餓死嗎?
我又沒那麼說
就在冬樹吃完戰備口糧時,門開了。戶田神情尷尬地站在門口。
經理,小峰喊道。
你已經沒事了嗎?誠哉問。
嗯。給你們添了這麼多麻煩真不好意思,是我一時糊塗。
昨晚睡得還好嗎?如果一夜都沒睡,我們可以等你,你最好先打個盹。
不了,我不要緊。我大概淺睡了二個小時。況且,我也不想再拖累你們。現在天氣好像也稍有好轉,我想還是儘早出發比較妥當吧。
窗外的確很亮,也沒聽見雨聲。
好,誠哉說著,俯視另外三人。
我們出發吧。
走出會議室,眾人步向樓梯。冬樹半路叫住戶田。
昨晚,我說話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他低頭道歉。
不,這話該我說才對,對不起。今後,我會儘量配合的。
走在前面的小峰也停下腳。戶田看著他。
還有你,也不用再對我客氣,現在沒有上司和部下之分了。
小峰露出笑容,點點頭。
好了,快走吧。誠哉出聲吆喝。
然而,這四個人一出建築物立刻呆立原地。龜裂的馬路上,有大量泥水滾滾流過。
馬路喪失排水功能了戶田低語。
這下子,要回體育館可麻煩了。我想經理也有點累了。要暫時觀察一下狀況嗎?小峰對誠哉說。
不,回去吧。你們不用擔心我。戶田語氣堅定地說。現在我更擔心的是體育館,那邊缺少男人。況且,不知幾時天氣又會轉壞。看這樣子,恐怕是不可能突然放晴了。
冬樹仰望天空。戶田說得沒錯,雨雖然停了,但厚重的雲層依舊覆蓋天空。溫暖潮濕的風吹個不停,這點也令人毛骨悚然。
你真的可以嗎?誠哉向戶田確認。
沒事。別看我這樣,我對腳力可是很有自信的。
那好吧,我們回去。先找找看有沒有甚麼東西可以當手杖。大家一邊注意腳下一邊前進。因為滿地泥濘,誰也不知道地面是甚麼狀態。
聽誠哉這麼說,冬樹開始環視四周,但沒發現可以當手杖的東西。
等一下,我倒是想到一個好東西。戶田又折返大樓。
他很快就出來了,手上拿的是高爾夫球袋。
在現在的狀況下,這本來是最無用的東西,沒想到這下派上用場了。
每人各拿一根球桿,跨入泥水中。
才上路沒多久,眾人便發現準備手杖是明智之舉。因為泥水底下有時藏著瓦礫,有時有小凹洞。如果不小心隨便跨出腳,有可能會受重傷。
你哥哥太厲害了。緊靠冬樹身旁行走的小峰說。他不僅能夠保持冷靜,又有行動力,隨機應變的判斷力也很出色。最重要的是,他為別人著想的態度令人崇敬。老實說,我自己也覺得到這種地步應該沒有甚麼上司與部下之分了,但是我沒有直接表現出來,因為我怕將來萬一真的恢復原狀後該怎麼辦。真是丟人。
冬樹就只是一邊走,一邊默默聽著小峰對哥哥的讚美。他早已習慣聽別人讚美誠哉了,甚至可以說是聽到膩了。
這時誠哉停下腳步了,他大聲喊停。
我們換條路,前面再走過去很危險。
冬樹走到誠哉那邊,往前一看不禁愕然。路面大範圍塌陷。泥水以驚人之勢流入缺口,那情景足以用滔滔濁流來形容。
真不敢相信這是東京。
東京已經死了。聽到小峰的呢喃後,戶田如此回答。如果死的只是東京,那倒還好
他們繞過塌陷的馬路,再次出發。在泥水中行動困難至極,有時膝蓋以下全都泡在水中。
走幾十公尺就得休息一下再走,這樣的過程再三重複。他們看見體育館時,已經是出發時間的三個小時後了。
體育館周遭也是一片汪洋,瀰漫污水的惡臭。
這實在太慘了冬樹窺看體育館內,不禁發出呻吟。
地板翹起,到處都有扭曲的地方。看樣子是因為泡過水。
女孩子們到哪去了?小峰東張西望。
冬樹走出體育館,朝校舍走去。
某人喊喂的聲音傳來。抬頭一看,明日香正從二樓窗口揮手。
在那裏。冬樹通知誠哉等人。
大家朝校舍入口走去,但戶田忽然在門口停下腳步。
小峰,你覺得這棟校舍如何?
相當老舊了呢,而且水泥也龜裂了。大概是最近地震的影響吧。
可能會出問題嗎?誠哉問。
小峰面色凝重地歪起腦袋。
狀況不算好。龜裂幾時產生的我不知道,但昨晚的大雨恐怕讓內部大量滲水了,鋼筋極有可能已經生鏽了。
原來如此,誠哉也表情凝重地點點頭。
進去一看,內側牆壁也有多條裂縫。有些地方甚至在滲水。
他們走樓梯上二樓。明日香正在掛著二年三班這塊牌子的教室前等候。
太好了。看來你們全都平安無事。明日香先主動招呼。
你們這邊呢?看起來好像是從體育館逃過來的。冬樹問。
因為地板快要淹水,所以我們就慌忙搬過來了。可是,老奶奶受傷了。
老奶奶妳是說,山西太太嗎?
走進教室一看,課桌都被推到後方。山西春子躺在鋪在地上的墊子上,遠遠看也看得出她的臉色蒼白,菜菜美與山西繁雄守在她身旁。白木榮美子抱著勇人,未央和太一一起坐在稍遠的椅子上。
出了甚麼事?誠哉問菜菜美。
她悲傷的目光瞥向他。
逃出體育館時,她跌倒撞到頭,結果就昏迷不醒了
撞到頭的哪裏?
後腦部。沒有外傷。這點令我很擔心。
妳是說腦內有損傷?
菜菜美點頭。
我想本來應該是不能搬動她的。就算要搬移,也得先牢牢固定住再搬。可是當時已經沒辦法做那麼多處理了,所以大家就一起把她抬了過來。
冬樹也湊近看著春子的臉。她雖然好像有在呼吸,但一動也不動。即使是缺乏醫學知識的冬樹也知道,春子的狀態很危險。
像她這種情況,醫院通常會怎麼處置?誠哉問。
當然會先照X光。確定受傷狀態後,再予以適當治療以她這種情況,我想應該是要開刀。
誠哉皺起雙眉,低聲說:開刀嗎?
在場眾人陷入沉默。菜菜美只是個護士,不可能操刀動手術。但如果不那樣做,山西春子沒有康復的希望。
哥,怎麼辦?冬樹看著誠哉。
誠哉歎口氣後開口說:
老實說,我打算去總理官邸避難。
去官邸?
是的。昨天,我去勘查過,那裏幾乎毫髮無傷,也有妥善的發電設備以及存糧。我想做為今後的生活據點應是最佳地點。
那我們要怎麼去那裏?
當然只能靠走路了。
在這種狀態下?光是從戶田先生他們公司走回這裏,就已經費盡千辛萬苦了。
只要多花點時間,大家團結合作,應該會有辦法吧。
那老奶奶怎麼辦?用擔架抬嗎?
誠哉沒回答冬樹這個問題。他臉色沉痛,撇開目光。在那一瞬間,冬樹猜到了兄長的想法。
要拋下她不管?你這樣還算是人嗎?
不是要拋棄她,只是,我想恐怕是無法搬運她了。
那不是一樣嗎?在這種狀態下把她丟在這裏,她絕對活不了。
於是誠哉看向菜菜美。
如果把山西太太抬到官邸,有希望救活她嗎?
菜菜美低頭,默默無語地搖頭。
冬樹瞪著誠哉。
反正都一樣救不活,所以就乾脆扔下她嗎?再怎麼說,這也太過分了吧。昨晚你自己跟我說的話你都忘了嗎?你不是說要尊敬長輩!
誠哉銳利的目光射向冬樹。
你知道怎麼去官邸吧?你替我帶大家過去。
那哥你呢?
我留在這裏。我要親眼看著山西太太嚥下最後一口氣。既然無法治療也不能開刀,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誠哉這句話令冬樹心慌意亂,他想不出該說甚麼話才好。
久我先生,那可不行。山西繁雄以平穩的語氣說。那不能讓你來做,那是我的職責。
不,我能體會你的心情,但我不能讓你一個人留在這裏。誠哉說。
那大家都留下呢?說這話的是明日香。我看就這麼辦吧。這段日子我們都是一起走過來的。
我也覺得這樣比較好。冬樹看著誠哉說。
誠哉咬唇,陷入深思。這時,我可以插嘴嗎?戶田發話了。
我和小峰檢查過這棟建築,狀況相當危險。下次如果再發生大地震,絕對撐不住。說得明白點,恐怕會倒塌。
換句話說,你是說我們應該越快離開越好?
沒錯。戶田如此回答誠哉的問題。
大叔,你不要因為自己不想留下來,就故意胡亂找碴好嗎?明日香蹙眉說。
這不是故意找碴。別看我這樣,我好歹也有建築師資格,這棟建築是危樓。
在冬樹看來,戶田實在不像是危言聳聽。誠哉似乎也有同感,眉間的皺紋更深了。
山西繁雄弓腰,握住春子的右手。他仔細打量老妻的面容。
她的手很暖,也有呼吸,看起來就像只是在睡覺。
然後他對菜菜美說:小姐,妳有很多藥吧。那些藥,統統都只能用來治病嗎?
菜菜美側首不解。這話是甚麼意思?
簡單說,山西繁雄繼續說,我是在問妳,有沒有可以讓她安樂死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