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懸疑小說 白馬山莊殺人事件

第6章 第三章 有角的瑪利亞

白馬山莊殺人事件 東野圭吾 18392 2023-02-05
  1     晚餐後的交誼廳。   目前投宿在這裏的客人全都聚集在交誼廳,想必是回到房間也沒事可做,所以在這裏和熟悉的面孔敘舊似乎是大家最大的樂趣。菜穗子與真琴也找了位子坐下來。   目前玩著梭哈的成員包括有老闆、核桃、夫人、高瀨,加上晚餐時間菜穗子和真琴第一次見面,名為大木的男子共五人。大家似乎都很會玩梭哈,切牌的動作也都相當熟練,特別是老闆玩牌的手勢更是老練,他似乎累積了不少的籌碼。   大木發現菜穗子出現,輕輕揮了揮手,但菜穗子假裝沒看見。因為晚餐時,大木給她的第一印象實在太差了。   我以前也是讀東京的大學耶。我和妳們的學長姊們也都感情很好呢。   吃晚飯時,大木在菜穗子正對面一坐下,便放肆地以熟絡的口吻搭話。看似年近三十歲的男子是在這之後才道出姓名,他帶有點鬈度的頭髮隨興地梳向後方,高大的身材加上曬得黝黑的皮膚,算是運動健將的類型。他的臉孔俊俏,簡直可媲美明星。不過,他的缺點就是從第一印象就可以感覺得到他十分以外表自豪。雖然菜穗子如此想著,但他本人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

  我上大學的時候有打網球,現在偶爾也會打。如果是網球的話,我應該還可以做一些指導。妳有打網球吧?   他的語氣彷彿在說他相信只要提到網球,年輕女孩就一定會跟著他走似的。或許一直以來,他也都以這樣的手段成功追到女孩。可是,菜穗子吸了一口氣,她心想:我可不願意被當成那麼低水準的女孩。她吸入空氣,吐出我討厭打網球的結論,雖然菜穗子的語氣嚴厲,但表情依舊保持有禮。大木露出一副從沒見過有女孩這麼笨的表情。   討厭?沒那回事吧,會不會是妳對網球有成見?要先試試看才對,這時代不打網球,怎麼算是年輕人呢?   這個男人還真是自信滿滿,對他人的喜好,有人會說沒那回事嗎?菜穗子的內心憤慨不已。這時候如果真琴在身邊的話,只要她狠狠瞪一眼就可以擊退對方,誰知道大木會趁著真琴離開座位時過來搭訕。

  大木先生也是每年都來這裏嗎?菜穗子為了轉換話題如此詢問。   是啊,這個時期到處都是人,再說,單獨旅行還是要選這種地方比較優雅。   那你應該知道幸福的咒語吧?   菜穗子說出先前從主廚那裏聽來的話,大木一副出乎意料的表情反問:咒語?   鵝媽媽童謠的   大木一聽,一副終於搞懂了的樣子點點頭,他那不自然的臉部動作讓菜穗子有些在意。   妳是說那個幻想故事啊?甚麼嘛!我還以為是甚麼事我對那種事情不感興趣。我在這裏偷偷跟妳說,我猜那是為了炒熱這座度假山莊的宣傳手段。如果當真的話,只會被取笑而已。   不過,那故事很真實呢。   愈完美的謊言聽起來,就愈真實。如果不願意美夢被破壞的話,那妳可以這樣想。也就是,幸福已經到了其他人的手中,咒語也已經失去效力。

  到了其他人的手中?   只是那樣想而已。   這時菜穗子看見真琴走回來,大木瞥了一眼真琴的方向,丟下一句那等會見,便匆匆離去。大木與真琴擦身而過時,他對著真琴露出彷彿受過訓練似的,與面對菜穗子時完全一樣的微笑。不能大意的傢伙對於大木,菜穗子如此認定。   對了,我今天看到很有趣的景象。   大木單手拿著撲克牌說話,不知他提高音調說話是否是為了引起菜穗子的注意。   你看到甚麼呢?醫生夫人回應他。   傍晚的時候啊,我在後面的山谷散步,結果看到一隻烏鴉飛了過來,那烏鴉不停啄著泥土。不知道到底在幹甚麼?   烏鴉啊?可能是在吃蚯蚓吧。這一類的事情可以問問江波先生啊。江波先生,你覺得呢?

  被夫人讚美為昆蟲及鳥類博士的江波坐在吧台椅子上,他正在和主廚聊天,一邊喝著百威啤酒。他時而拿幾顆花生往嘴裏放,聽主廚說笑也笑著捧場。剛才夫人似乎有邀請他一起玩梭哈,所以他好像也被算入了梭哈的成員。   江波聽到突然有人叫他,驚訝地回過頭,有些結巴地回答說:我不是很清楚。   吃晚飯時,因為江波的座位距離菜穗子很近,所以菜穗子也與他交談了幾句。江波習慣用低沉的聲音小聲說話,但似乎不是笨口拙舌的人。面對詢問時,他的回答相當準確,而且不拖泥帶水。雖然菜穗子詢問他的職業時,他只回答了在建築公司上班,不過,江波有提到他就快三十歲了,所以應該是企業裏的中堅分子吧。江波的身材瘦弱,皮膚算是白皙。他的輪廓配上相稱的雙眼皮,菜穗子猜想他曾經是個美少年。

  江波回到度假山莊後,似乎馬上洗了澡,他全身散發出肥皂的味道。   你今天白天是在做甚麼呢?   菜穗子指的是她們在度假山莊後方散步時看見江波的身影。   江波顯得有些吞吞吐吐。沒甚麼,我在看有沒有小鳥。   後來他這麼回答。就只有在這個時候,他避開了菜穗子的視線。   坐在暖爐前方的頭等座位,瞪著西洋棋盤看的人是醫生。醫生的對手是上條。這兩人從太陽還高掛在天上時,就像現在這樣面對面而坐。菜穗子與真琴互相以眼神示意,做出只有彼此知道的暗號後,走近兩人身邊。   我們可以在旁邊觀戰嗎?   聽到菜穗子說的話,上條一副很感動的模樣,撐大鼻孔說:歡迎、歡迎,如果有美女在旁邊加油,腦筋轉動的速度也會不一樣,要不要喝點甚麼?

  不用。真琴用不帶感情的聲音回答。   上條似乎一點也不在意,他看著真琴的臉說:妳懂西洋棋嗎?   一點點。   那太好了。   上條沒再繼續說話的原因是醫生移動了棋子,上條瞥了一眼棋盤,不到一、兩秒鐘的時間,他就移動了棋子。接著他又再看向真琴說:下次請務必和我一起下棋。   再說吧。真琴給了個不感興趣的回答。   在這之後,菜穗子和真琴以及下棋的兩人幾乎都沒有出聲,遊戲安靜地進行著。不過,與其說遊戲在進行,其實大部份的時間都是醫生一個人表情嚴肅地在煩惱,上條趁著抽菸的空檔,稍微移動了棋子。光是這個動作就讓醫生皺起了眉頭。   你下西洋棋的方式真的很特別。醫生雙手交叉在胸前這麼說。

  遊戲進行中,大部份都是醫生在說話,醫生從剛剛就一直說著同樣的話。在菜穗子的耳中聽來,醫生說的話不像在誇獎,反而比較像在揶揄上條。   會嗎?上條悠哉地回答。   比起自己的棋局,他似乎更在意一旁玩梭哈的戰況,趁著醫生陷入思考的時間,頻頻朝旁邊的方向望去。   你好像都無視於基本走法。   不會啊。   可是,正常人不會把雙馬移到這個位置吧。   是嗎?可是,我覺得這招不錯呢。   會嗎?醫生喃喃道,又再度陷入了思考。   上條閒著沒事做,於是看向菜穗子咧嘴一笑。露出來的牙齒整齊得讓人感到不舒服,甚至有種他的牙齒數量多過常人的錯覺。看著上條的嘴邊,菜穗子聯想到了鋼琴的鍵盤。

  我們聽說房間是怎麼命名的了。趁著棋盤上的動作停止,真琴如此切入話題。   菜穗子和真琴會坐在這裏的原因,正是為了如此與上條答腔。   上條做出喔?的唇形,然後說:聽老闆說的嗎?   不是,真琴回答:是主廚告訴我們的。   上條聽了,一邊望著玩梭哈的桌子,一邊呵呵笑著。   這樣聽來,老闆是心情不好囉?一提到那個話題,老闆的情緒就會變得很不穩定。   甚麼話題?醫生手上拿著主教棋子這麼問。   自己正在苦思下一步棋該怎麼走,卻聽到上條在旁邊閒聊,可能讓醫生覺得很不甘寂寞。   就那個咒語的事啊,我也跟這兩位小姐說了。   醫生露出厭煩的表情。   甚麼嘛,又是這件事啊。這話題都快發霉了,到現在還感興趣的就只剩下你而已。

  我是到現在仍保有抱持疑問的純真之心那麼,您手上的主教打算擺在哪兒呢?喔,那裏啊。這樣的話我就走這裏。   上條立即移動了棋子。   主廚也說過咒語並沒有甚麼特別的涵義,既然這樣,為甚麼上條先生會這麼在意呢?   菜穗子詢問,這是她與真琴現在最想知道的事。   上條難得露出認真的表情說:因為我認為咒語不可能沒有涵義。特別是對英國人來說,鵝媽媽童謠就像是他們生活中的一部份。我認為那是想要傳達些甚麼,可惜其他人都不太感興趣。冷漠,我想這也是現代人的通病吧。   去年死亡的那位先生呢?菜穗子問道。   雖然菜穗子刻意表現得若無其事,但她知道自己的耳朵有些發熱。   上條先生不是說過那時經常和那位先生談論這個話題嗎?

  對於菜穗子的問題,醫生比上條更早做出反應。   我想起來了,那位年輕人好像很在意咒語的事,他也是受到你的影響吧?   他雖然有受到我的影響,不過他發現壁飾上的童謠藏著比咒語還要深奧的東西。   比咒語還要深奧的東西?真琴反問。   是的,那時他似乎認為咒語指的是暗號,而鵝媽媽童謠其實是暗示某個場所的暗號,他猜測那個場所藏有寶藏,所以才會說是找到幸福的咒語。   果然沒錯!因為與真琴的猜測正確,讓菜穗子內心感受到小小的感動。公一在調查咒語的事這是剛剛她與真琴兩人想出來的結論。這個結論的根據就是公一要高瀨畫出度假山莊的詳細位置圖,以及意思不明的明信片。還有如上條所說,專攻英美文學的公一聽到鵝媽媽童謠,不可能會不感興趣。   而且,上條他說了暗號。   菜穗子心想就算與鵝媽媽童謠無關,公一聽到暗號兩個字,或許也會產生很大的興趣。因為公一是對推理小說要求很嚴格的人。   這樣啊那個人後來有理解咒語的涵義嗎?   聽到真琴這麼問,兩人都搖了搖頭。兩人會搖頭似乎不是指公一沒能理解,而是他們不知道的意思。   我想起來了,他也來過我們房間好幾次,曾經瞪著壁飾看了好久。我記得那時他說了很奇怪的話。   醫生豎起食指,嘴巴不停蠕動著,這似乎是他試著回憶時的習慣動作。   想起來了!他說黑色種子甚麼的,還是黑色蟲子啊不對,是黑色種子沒錯。   黑色種子?還有說些甚麼嗎?   菜穗子很努力地讓自己表現得若無其事,但還是控制不了聲音上揚。   這畢竟是一年前的事   請您至少記住一年前的事啊將軍!   因為上條叫了將,所以醫生的話到這裏就結束了,不過,菜穗子覺得收穫不少,至少她們確認了自己猜測的方向是正確的。   要走了嗎?   聽到真琴催促的聲音,菜穗子也跟著站起身子。     2     兩張床並排著,菜穗子與真琴在十一點多分別鑽進各自的被窩。熄燈沒多久後,便傳來真琴的呼嚕聲,菜穗子卻是在棉被裏不停翻轉身子好長一段時間。   不可能不感到疲累。今天早上從東京出發後,菜穗子和真琴做了很多事。但不知怎地,菜穗子的腦袋像是咬了一口薄荷葉似的清醒。各種想法缺乏秩序地在她的腦海裏浮現又消失。蛋頭先生、兩年前的意外、石橋、倫敦鐵橋   石橋?倫敦鐵橋?   這樣的聯想瞬間吸引了菜穗子,夫人好像有說了些甚麼。倫敦橋每被建造好就立刻斷掉,所以最後用石頭建造沒錯,夫人是這麼說的。是偶然嗎?應該是偶然吧。再說,就算不是偶然那又怎樣呢?   菜穗子的腦海裏浮現瑪莉有隻小綿羊的童謠。   這裏都是一些奇怪的客人。上條、大木、江波、醫生、高瀨不對,他應該不是客人。還有梭哈、西洋棋   薄荷葉的效用總算是慢慢退去了      醒過來時,天還未亮,與入睡前一樣,黑暗中傳來真琴有規律的呼吸聲。熱氣從菜穗子口中呼出,舌頭彷彿會吸水的海綿,讓她感到口渴不已。因為口渴才醒過來的吧,這樣的夜晚會讓人感到口渴嗎?在這個睡在一年前哥哥死去的床上的第一個夜晚。   菜穗子輕輕走下床,赤腳穿上運動鞋,很辛苦地走到門邊。四周一片黑暗。菜穗子走出寢室,點亮客廳的電燈,看了一眼桌上型時鐘,外型像老式擴音機般的時鐘正好指向兩點鐘。   菜穗子在睡衣外面套上滑雪衣,安靜地走出房間。雖然夜燈四處點著,走廊卻仍顯得昏暗。菜穗子一邊害怕地想像著身後會不會有隻手往她的肩上搭,一邊快步走向交誼廳。   交誼廳的空氣是靜止的,那邊有西洋棋的味道,那裏有梭哈的味道,這裏有西洋雙陸棋的味道,這些味道各自停留在空氣中。菜穗子穿過有西洋雙陸棋味道的空氣,走近吧台。   菜穗子讓杯子裝滿水,關上水龍頭時,她聽到不知某處的門被打開的聲音。聲音是從廚房傳來。菜穗子知道廚房有後門。這個時間會有誰呢?菜穗子一邊這麼想,一邊躲在吧台裏。為何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就連她自己也無法解釋。   廚房有兩個出入口,一個在吧台旁邊,一個通往走廊。菜穗子斷斷續續感覺到有人為了不發出聲音,小心翼翼地走著。她想著萬一那個人出現在吧台旁邊該怎麼辦。被發現時該說甚麼敷衍對方呢?然而,菜穗子多慮了,從後門進來的人從通往走廊的出入口走了出來。那個人往走廊方向走去。菜穗子會這樣認為並非她清楚聽見腳步聲,而是憑著感覺。菜穗子感覺到那個人已走遠,過了一會兒後,她站起身子。   四周的狀況與菜穗子剛剛來的時候一樣,沒有任何變化,頂多只覺得空氣被攪亂了。梭哈、西洋棋以及西洋雙陸棋的空氣混在一起了。菜穗子喝光杯子裏的水,快步走回房間。杯子裏的水因為她的手掌加溫,感覺像是喝下了溫水。   菜穗子回到房間後,立刻鑽進被窩裏。她莫名地感到心驚肉跳,因為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心驚肉跳,這更加重了她的不安情緒。   這時,有聲音從隔壁傳來。   是隔壁房間!那是關上房門及走動的聲音。菜穗子不由得憋住了氣。   應該是聖保羅的房間。   菜穗子不禁哇的一聲叫了出來。因為一片黑暗中,真琴突然開口說話。   左邊應該是聖保羅的房間,沒錯吧?   菜穗子一邊在腦海裏浮現位置圖,一邊點頭。不過,真琴當然不可能看得見她在點頭。   是誰住在聖保羅呢?   菜穗子這麼發問後,真琴像是在說老早就調查清楚了似的打了個大哈欠說:   是大木,大半夜裏的,不知道他和誰約會。      隔天早上,菜穗子從惡夢中醒來。那惡夢恐怖得令她全身冒出冷汗,但坐起身子後,卻完全不記得做了甚麼樣的噩夢。這讓菜穗子覺得不甘心,她坐在床上試圖找回記憶找了好一會兒,然而惡夢的記憶就彷彿被風吹過似的不見蹤跡。   真琴並不在床上,她的行李袋打開著,塑膠製的藍色化妝包露了出來。菜穗子看過那個化妝包,那是真琴用來放盥洗用品的化妝包。那個化妝包在大學的福利社裏一個賣三百五十圓。菜穗子看見化妝包,急忙跳下床。   菜穗子到浴室時,真琴正好盥洗完,正用白色毛巾擦著臉,她看見菜穗子後,輕輕舉高了右手,沾在她瀏海上的水珠在陽光的照射下發著光。   早。   聽到菜穗子這麼打招呼,真琴輕輕點了點頭,然後用下巴指向裏頭。菜穗子看見大木站在裏頭。   大木打開水龍頭一邊讓熱水流進臉盆,一邊發呆地看著窗外。或許是在思考些甚麼,他似乎沒發現臉盆裏的熱水已經滿了出來。   菜穗子慢慢走近大木,對著他的側臉說:早安。   大木的身體像是打嗝似的痙攣,然後慌張地關上水龍頭。   啊早。   你怎麼了嗎?菜穗子探頭看著大木的臉問道。   他露出笑容搖搖頭說:沒事,我只是不小心站著做夢而已。   你昨晚很晚才睡嗎?   是啊。   你好像有外出吧?   菜穗子自覺表現得若無其事,但大木聽了,立刻驚訝地瞪大眼睛。   咦?他的黑色瞳孔不停在移動,更凸顯他的狼狽。   妳看到了啊?   沒有,那個   這回換菜穗子慌張了起來,雖然她知道自己沒必要驚慌,但看著大木認真的臉,昨晚那種莫名的心驚肉跳感又再度湧上來。   因為我聽到你半夜回來的聲音。菜穗子好不容易擠出這麼一句話。   大木回答說:這樣啊但他那驚駭的表情並沒有改變。   菜穗子被他的氣勢壓倒,不禁低下頭。   因為睡不著,沒多久後,大木用有些生硬的口吻解釋:所以半夜出去散了一下步。   原來如此。菜穗子說。   尷尬的氣氛擴散開來。   大木拿起他的洗臉用具說了句那我先走了,逕自往走廊走去,腳步之快,彷彿是想趕快逃跑。   等到看不見大木的身影後,真琴走到菜穗子身邊說:很奇怪。   是啊。   是不是有甚麼事啊?   嗯   菜穗子點點頭,注視著大木留下的臉盆裏滿滿的熱水。      炒蛋、培根、蔬菜沙拉、南瓜湯、牛角麵包、柳橙汁和咖啡這些是今天早上的早餐菜單。與菜穗子和真琴一起用餐的人是醫生夫婦與上條。江波和大木似乎已用完早餐並且外出了。高瀨為了補上牛角麵包及咖啡,不時會出現。   昨晚睡得好嗎?坐在隔壁桌的夫人答腔。   夫人素顏的臉龐看起來就跟老街居民自治會的太太們沒兩樣。   是的。真琴回答。   菜穗子保持著沉默。   真是了不起,能夠在那間房間睡覺,果然年輕就是不一樣。   醫生一邊把撕下的牛角麵包往嘴裏送,一邊發表著他奇妙的佩服感言。   這樣就可以很順利切入主題。菜穗子如此想著。因為她雖然很想詢問熟客們有關哥哥的事,但如果問得太唐突可能會讓人起疑。   去年發生自殺事件時,醫生,您在做些甚麼呢?   菜穗子刻意用有些閒話家常的口吻詢問,但聲音卻有些上揚。不過,醫生似乎沒有察覺她的不自然。醫生嘴巴不停蠕動著並點點頭,接著他用纖細的喉嚨吞下牛角麵包。   哪能做些甚麼啊,頂多就是會同調查而已,畢竟這地方這麼偏僻,那些警察看到客人裏面剛好有醫生在,一副獲救的表情。   醫生那時很帥呢。上條在一旁揶揄道:就像刑警連續劇裏的情節一樣。   對啊,還命令刑警呢。夫人說。   我才沒有命令他們呢,只是說出診斷結果而已。   是您判斷為自殺的嗎?   菜穗子看著真琴的側臉,心想:真是好問題。醫生露出彷彿喝了苦水似的表情搖了兩、三次頭。   老實說,客觀的想法是不知道,屍體旁邊放有毒藥,而且很明顯是吃毒藥身亡。可是,就只知道這些而已。死者是依自己的意願服毒、被迫,還是不小心吃下的,現場並沒有留下能夠判斷的蛛絲馬跡,只留下不會動、也不會說話的屍體。   真是詩意。上條舉高咖啡杯說。   菜穗子瞥了一眼上條,隨即把視線拉回醫生身上,不理會上條。   那就是警察判斷為自殺的囉?   當然是啊。不過,我有表示了意外或他殺的可能性很低的個人意見。死者不太可能把毒藥當成藥物吃下,而且,我不認為我們幾個人當中,會有剛認識對方就能殺死對方的瘋子。   與其說意見,這話聽起來比較像是期望呢。   可能是已經習慣上條這樣的應對方式,醫生沒有露出不悅的表情。   他對上條說:是期望啊,也可以說是信任。而且,就如你所說,警察沒有笨到會把我們的期望寫在調查紀錄上。判斷為自殺的關鍵是現場的狀況,以及有關死者的多項情報。狀況指的是房間的鎖   房間是從裏面上鎖的。   可能因為都是丈夫在說話,讓夫人覺得不是滋味,她亟欲表現地從旁插嘴。   而且,備份鑰匙是沒辦法隨隨便便拿出來的。如果是他殺的話,那就是密窒殺人了。夫人得意地說,眼神閃爍著光芒。   醫生抓準夫人閉上嘴巴的那一刻趕緊開口:雖然警察有詢問過相關者很多事情,但最後似乎只能判斷是死者自己從房間裏面上鎖。再來就是有關死者的情報,聽說他的精神狀態很接近精神衰弱者,所以死者有自殺動機,對警察來說,這也是讓他們做出自殺判斷的原因吧。   在醫生您的眼中是怎麼看的呢?   菜穗子終於忍不住地加大音量說話,她察覺自己的聲音變大,於是有意地壓抑音量繼續說:也就是那個人看起來像精神衰弱嗎?   或許是覺得菜穗子的說法有趣,醫生總算恢復他平時沉穩的表情說:就是在我這個醫師眼中看來,他也像個正常人。警察告訴我這件事時,我還覺得很意外,至少我看到的他並不像是個精神衰弱者。   我也這麼認為。夫人說:他是個好青年,還和我玩了撲克牌呢!不過,玩得沒有很好就是了。   我記得贊同精神衰弱說法的,好像只有大木一個人,我也贊同夫人說他是個好青年。   上條一副沒甚麼大不了的表情從旁插嘴說,他的話牽動了菜穗子的心。   大木先生主張說那個人是精神衰弱者嗎?   是沒有到主張那麼嚴重啦,那個人是個相當聰明的人,他的博學多聞讓大家都很佩服,想必這對蠻力派的大木來說,一定很不是滋味吧。因為大木是個自我表現慾很強的人。所以他才會贊同精神衰弱的說法,他應該是想要破壞那個人的好形象吧。   真的是這樣嗎?菜穗子如此思考著。大木會那樣說是不是有其他企圖呢?   因為菜穗子陷入沉默,為了掩飾她的不尋常,於是真琴開口:不過,旅行時總會發生很多事,如果都是開心的事就好了。   就是啊。夫人說罷,開始喝起剩下的湯。   菜穗子擔心地想著夫人的湯可能冷掉了,不過夫人還是津津有味地把湯喝完,開口問道:對了,妳們今天打算去哪兒呢?想要滑雪的話,不用跑太遠也有滑雪場喔。   真琴告訴夫人還沒決定去哪兒後,原本安靜喝著咖啡的上條一副現在才想起來似的表情說:說到這個,我想到大木昨天很興奮地說他打算帶兩位去走走呢,他就是這麼積極的人。   真琴在菜穗子身邊聳聳肩說:的確很積極。   大家今天打算做甚麼呢?   菜穗子是想要詢問醫生夫婦倆,沒想到上條卻率先回答:得先分出西洋棋的勝負。   西洋棋?   和醫生的棋賽啊!還沒分出勝負呢。   菜穗子驚訝地看向醫生。   醫生眨了一下他眼角下垂的眼睛說:那只是一局而已。   只贏一局就是沒辦法讓醫生死心。   上條一副很厭煩的模樣。還得贏十九局才行。   用完早餐後,兩人在度假山莊四周散步。山莊前面有一條蜿蜒扭曲的散步道,一路延伸到森林裏。可能是昨晚又下了雪,散步道上積上十公分左右的新雪。穿著防滑鞋踏在雪地上,傳來噼啪噼啪的清脆聲響。兩人前方的路面沒有腳印留下,看來應該不會碰上江波或大木。   妳怎麼想?真琴一邊用腳尖踢雪,一邊詢問。   甚麼怎麼想?菜穗子反問。   真琴摸著頭,看起來欲言又止地說:妳哥哥的事啊,醫生他們說看不出來有精神衰弱的樣子。   是啊。   菜穗子雙手插入外套的口袋中,安靜地走了好一會兒。腳底時而傳來踩碎雪塊的感覺,阻斷菜穗子的思緒。   我願意相信他們對哥哥的印象,因為這能夠證明我的想法,也就是哥哥不是自殺的想法是對的。而且,到死之前還被說是精神衰弱,那太可憐了。   真琴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後,真琴像是在自言自語似的輕聲說了句瞭解。   不過,大木讓人覺得有些在意。就只有他說哥哥是精神衰弱,這很奇怪。有沒有可能是他故意這樣說,好讓自殺的說法更有說服力呢?   妳是想說他殺了公一嗎?   我是不敢這麼斷言可是那個人有些地方怪怪的。昨晚的事情也是啊。在大半夜裏散步,妳不覺得很奇怪嗎?還有我剛剛就一直在想,大木是在我上床之後才回到房間,對吧?這就表示我躲在吧台裏的時候,從後門進來的人不是大木。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大木不是自己一個人。   妳不要這麼輕鬆就說出來嘛。菜穗子稍稍鼓起臉說。   散步道與山莊前面的車道平行延伸,只要走上兩百公尺左右,就可以碰上主要道路。雖說是主要道路,但其實還是很小。往上走的話,道路會愈來愈窄,最後連接登山步道。往下走的話,也只能通往那間有如馬廄般的小車站。   兩人在快要碰上主要道路前折返。無論走得多遠,看見的景色都一樣,白雪、樺木,以及從樹木之間流瀉的晨光,還有像在吹著口哨似的小鳥啁啾聲總在不近也不遠的地方響著。   兩人往回走到一半時,遇上高瀨駕駛的廂型車。高瀨謹慎地停下車子後,搖下車窗。   我正要去接客人。高瀨說:有四位客人要來,這樣所有房間就都客滿了。   是甚麼樣的客人要來呢?真琴詢問。   有對夫妻會來,他們會住鵝與長腿爺爺的房間。另外兩位是男性,是來滑雪的。   房間呢?   是啟程。高瀨說完,便再次踩了油門。廂型車雖然顯得笨重,但仍然著實地壓過路面向前駛去。   菜穗子與真琴離開散步道後,和昨天一樣,兩人繞到山莊後方。這裏的地面留有若干人的腳印。不過,兩人對於這件事都沒有表示些甚麼。   石橋依舊在原處不動,也依舊是斷裂的。在菜穗子的眼裏,中間斷了一大截的石橋看起來像是一對龍的父子在相望。相望著的龍父子正在說悄悄話看起來就像這樣的感覺。   我都沒發現。真琴看向東邊說。   菜穗子也跟著看向東邊。那邊的山竟然靠得這麼近。   真的耶。   在東邊的山並不算高,有兩座長得差不多一樣的山並排著,太陽正好浮在兩座山之間。   很像駱駝背。真琴說出她的感想。菜穗子也表示贊同。   菜穗子戰戰兢兢地走近崖邊,往山谷底下看去。在晨光的照射下,石橋的影子落在谷底,影子這邊的龍父子距離彼此更近了。   如果再往前走一步,恐怕會嚇得全身發抖吧。還是往回走好了,高的地方很恐怖,又高又冷的地方更恐怖。   真琴蹲在石橋連接崖邊的位置,探頭看向石橋下方。一看見菜穗子走近,她指向石橋的底面說:不知道這是甚麼。   菜穗子在真琴身後探頭看過去,看見橋下藏著一塊寬木板。真琴一邊注意腳邊,一邊探出身子試著拉出木板。看見真琴用力的模樣,不難想像木板的重量頗重。   真琴拉出來的木板是方形木條,長度約兩公尺左右,雖說是方形木條,但其實厚度只有五公分左右,寬度也只有四十公分左右,說是木板也不為過。雖然菜穗子沒能分辨出木板的種類,但她也看得出來這是塊新的木板。   不知道這是用來做甚麼的。   真琴用右拳頭輕輕敲了敲木板,傳來清脆的聲音。   可能是用來做家具的材料吧,這裏不是有很多手工做成的家具嗎?   聽到菜穗子說的話,真琴一邊傾頭,一邊喃喃說:或許是吧。然後把木板推回橋下的位置。   回到山莊後,在交誼廳果然看見上條陪著醫生在下西洋棋,不過沒看見夫人的身影。   在暖爐前看報紙的老闆對兩人說:回來了啊。   兩人經過冰冷的走廊往房間走去。   來到房門前時,真琴用嘴巴嘟向走廊的盡頭說:我們還沒去過那裏,要不要過去看看?   兩人只去過倫敦鐵橋與年紀一大把的鵝媽媽的房間,對於其他房間只是透過位置圖得知位置而已,所以,菜穗子也表示贊成。   進入走廊的第一間房間被命名為啟程,再往前走一點就是聖保羅的房間,大木就住在這裏,下一間是菜穗子和真琴的房間蛋頭先生,再下一間是鵝與長腿爺爺,房門上的牌子寫著:Goosey and Old father Long Legs。菜穗子和真琴知道這間房間與倫敦鐵橋與年紀一大把的鵝媽媽的房間一樣都是兩層樓。   鵝與長腿爺爺的房間隔壁是風車,上條就住在這間房間。     當風一吹,風車就轉動;   當風一停,風車就不動。     上條是這麼說的。菜穗子唸出浮現在腦海裏的句子,這首童謠確實很容易就記得住。   沒想到童謠會用這麼理所當然的內容。   我想這一定也是鵝媽媽童謠的特徵。   兩人經過風車的房間,再往前走的話,走廊會彎向左邊,不過在轉角的地方,也就是風車旁邊有一塊不到兩坪的正方形小客廳。那裏放著一張泛著黑光、似乎年代久遠的圓桌,牆上掛著一幅像是胡亂塗上水彩的抽象畫。   菜穗子,妳看這個。   真琴正看著牆邊的櫃子,菜穗子也走近櫃子,看到真琴手上拿著像是保齡球瓶的東西,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是個大小正好如一公升可樂瓶的木頭雕像。   這是瑪利亞。   咦?對於突然聽到的字眼,菜穗子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瑪利亞何時回家?哥哥的明信片   借我看一下。   菜穗子拿起木頭雕像,木頭雕像十分沉重,彷彿經歷過的歲月都在上面留下了重量。木頭雕刻成的雕像頭上套著頭巾,雙手抱著嬰兒。   是瑪利亞沒錯。   妳哥哥的明信片上提到的瑪利亞,會不會就是這個瑪利亞?   這   菜穗子再次仔細地看了瑪利亞雕像,雕像的表情十分沉穩。如果這是業餘者的雕刻作品,那麼他的手藝真的很好。菜穗子如此想著。看著看著,菜穗子卻發現雕像有個部位很奇怪,這個部位絕對與世界上的任何一個瑪利亞雕像都不一樣。   於是菜穗子開口說:這個瑪利亞有角耶。   咦?怎麼可能。   或許是瑪利亞與角的搭配太離奇,所以真琴沒有注意到。   菜穗子把雕像轉向真琴說:妳看這額頭,是不是有個小小凸起的地方?這不是角嗎?   這怎麼可能根本沒聽過瑪利亞有角   儘管真琴口中這麼說,她的話卻說到一半就停住了,這應該是因為她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釋,來說明凸起物吧。真琴一邊用指尖摸著凸起的部位,一邊傾頭說:雖然我不是很確定,不過這應該是甚麼裝飾的東西吧。不管怎麼說,瑪利亞有角都太奇怪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   菜穗子再次把雕像轉向自己,額頭上的凸起物大概有米粒那麼大。這有可能是裝飾嗎?可是,就算再討論下去,也不可能得到可接受的答案。   好奇怪喔。菜穗子輕聲說著,一面把雕像放回櫃子上。   在走廊的轉角左轉後,便會看見最後一間房間。暗咖啡色的木製房門上掛著寫有傑克與吉兒(Jack and Jill)的牌子。   這裏是傑克與吉兒啊。   這是江波的房間。   這些事情原來真琴早已經調查清楚了。      當菜穗子與真琴回到房間,盯著位置圖看時,高瀨帶了客人回來。菜穗子和真琴確認高瀨畫的圖相當正確,正在誇獎他,交誼廳便傳來熱鬧的說話聲。   不好意思。大約過了十分鐘後,高瀨的聲音隨著敲門聲響起,真琴起身前去開門。   今天晚上要辦個小型派對,不知道妳們願不願意參加?高瀨看著兩人這麼說,他的眼神帶著些許光芒。   因為每年都會聚在這裏的人都到齊了,派對是每年例行的活動。而且,大木先生明天一大早就要離開這裏了,今天晚上不辦的話,就沒時間了。   大木先生要離開?菜穗子提出質疑:之前好像沒聽他說過要離開耶。   他是有說過會再多待上幾天,所以我也覺得很突然。   大木臨時改變行程似乎也讓高瀨感到疑惑。   兩人答應會參加派對後,便要求高瀨送她們去附近的滑雪場。兩人決定至少要拍一張站在滑雪道上的照片,好向東京的父母親交代。   前往滑雪場的途中,他們在廂型車裏聊了起來。   有甚麼收穫嗎?高瀨手抓方向盤,視線朝向前方這麼詢問。   他說話的樣子看起來有點提心吊膽的。菜穗子疑惑地想著,只是她坐在後座,沒能確認高瀨的表情。   有沒有呢真琴思考了一下,然後回答:我們問了很多事情,只是不知道哪些算是收穫,哪些不算是收穫。說不定我們做的淨是一些沒意義的事。   關於鵝媽媽童謠的咒語,有查到甚麼嗎?   因為昨晚突然被要求畫出位置圖,高瀨似乎也很在意這件事。   還沒有查到。   這樣啊。高瀨的話中帶有我想也是吧的意思。   對於到現在還不肯放棄地調查著早已成過去的自殺事件、自以為是偵探的女大學生,這名淳樸的青年會怎麼想呢?雖然好奇,但是菜穗子決定不去思考這個問題。   高瀨先生在鵝媽媽工作幾年了呢?菜穗子忽然想到,於是開口問道。   隔了一會兒後,高瀨才回答說:兩年了。   他應該是在計算年數吧。菜穗子為高瀨的遲疑找了理由。   你一直都住在山莊嗎?   嗯,大部份的時間都是。   那其他時間呢?   我偶爾會去靜岡,我老媽在大學宿舍裏負責煮飯,不過很少回去就是了。   你的老家在哪裏呢?   以前是在東京。可是,除了我老媽之外,我沒有其他親人,所以根本也沒有甚麼老家。   依高瀨的年齡看來,他應該是在高中畢業後,過了兩年左右才來到鵝媽媽工作吧。想必在來到鵝媽媽之前的兩年時間,他一定也沒停止工作過。雖然如此,高瀨卻能夠不介意地說出他的經歷,不會感到難為情,菜穗子覺得自己看見了高瀨的另外一面。   兩年前就是發生墜谷意外那一年囉?真琴說。   高瀨同樣又沉默了一會兒,才小聲回答:是啊。   發生意外的時候,你已經在鵝媽媽工作了嗎?   還沒   車身往左邊轉了一個大彎,菜穗子的身體倒向右邊的車門。真琴的身體從左邊貼近她。   不好意思。高瀨向兩人道歉。   發生意外後一陣子,我才來到鵝媽媽的,大約是兩個月之後   這樣啊   菜穗子瞄了瞄真琴的側臉,她咬著下嘴唇,這是她思考時會有的習慣動作。   廂型車來到了在平緩斜坡爬升的吊車起點處附近,道路左邊有吊車搭乘處,大約有十幾名滑雪客在排隊。右邊是停車場,那空間看來應該可以容納幾十輛汽車。   那我五點左右會來這裏接兩位。高瀨說罷,便把車子掉頭駛去。   真琴目送著四角形車子離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然而,就算菜穗子問她怎麼了,她也只回答說:沒事。   兩人在附近的商店租好滑雪道具,便坐上吊車往滑雪道頂端爬。因為有父母親在的關係,所以菜穗子只好扛著自己的滑雪道具出門。但是在出發前,她把滑雪道具寄放在真琴的公寓,因為她不想讓行李變得太重。   菜穗子從吊車上看著身穿色彩繽紛滑雪衣的人影,彷彿彈珠滾落似的散開來。雖然菜穗子是在上了大學後才開始滑雪,不過她一下子就愛上了滑雪,每年總是會去五、六次滑雪場。要是平常的話,她一定是抱著興奮不已的心情眺望著這樣的景象。   兩人用菜穗子帶來的口袋型相機互相拍了三張滑雪時的模樣,在主滑雪道下的木屋前,請一名看似學生的男子拍下兩人的合照。那名男子在還相機給菜穗子時,一副很想搭訕的樣子,可是他看了真琴一眼,最後甚麼話也沒說。或許他是無法判斷真琴是男是女,不確定真琴是不是菜穗子的戀人。畢竟真琴戴著太陽眼鏡,而且因為體格的關係,身上還穿著男用滑雪衣。   兩人在木屋裏的咖啡廳喝了啤酒,吃了點簡單的餐點,消磨了一個多小時,滑了兩小時左右的雪,再去另一家咖啡廳喝咖啡。最後又滑了兩小時左右的雪,正好到了約定的時間。   滑雪滑得盡興嗎?兩人坐進車子時,高瀨問。   還好。真琴回答。   這段對話無論是發問的人,還是回答的人,都不帶有任何感情。     3     派對在六點左右開始,採用立食的方式,每張桌子都擺上了主廚自豪的料理,椅子也被移到牆邊。先以香檳乾杯後,葡萄酒也一瓶接一瓶地打開。   菜穗子和真琴是在這時第一次與今天抵達的芝浦夫婦見面。丈夫芝浦時雄年約三十五歲,是個說話謙遜、脾氣看起來很溫馴的男人,掛在鼻梁上的眼鏡配上他的圓臉,顯得有點小。妻子佐紀子則是個長臉美女,但是相當沉默寡言。她一直都躲在時雄背後,不肯主動加入對話。不過,她的臉上始終掛著笑容,所以不會給人沉悶的印象。從與夫妻倆的對話中,菜穗子得知兩人結婚五年了。   芝浦說他從事眼鏡的批發工作,好像是把工廠製造好的眼鏡拿去零售店賣。   他還眯起眼鏡底下的小眼睛說:這工作的利潤很微薄的。   今天抵達的客人除了芝浦夫婦之外,還有兩名年輕上班族,他們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靠近菜穗子,但其實菜穗子早就從視線的角落看見兩人從剛才就一直等著菜穗子落單。   妳從東京來的嗎?   說出如此沒創意的搭訕語的是四角臉的男子,而在一旁用著鑑定物品般的眼神盯著菜穗子的男子,則有一張細長臉,他的眼睛小、眉毛細,嘴唇也很薄。這兩人都不是菜穗子喜歡的類型。   菜穗子冷淡地回了話,兩人便爭相介紹起自己。如果菜穗子沒記錯的話,四角臉的男子應該叫中村,而細長臉的男子叫古川。   兩人看起來像是進公司只有兩、三年左右,表現一點也不像已出社會的人。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拚命在菜穗子面前提及公司的話題,像是要強調自己是個能夠獨當一面的男人似的。因為兩人說的話實在太無趣,所以菜穗子不記得他們在甚麼樣的公司、做甚麼樣的工作。   我從學生時代就開始滑雪了。總算換了個話題的人是古川。我每年來這裏的目的就是為了追求天然的斜坡,而不是人工滑雪道,現今的滑雪道根本就像在延續新宿的娛樂罷了。   搞甚麼嘛!換話題還不是為了自誇。菜穗子還是個高中生時,就領悟到這種類型的男人沒一個好東西。為人師表卻對學生伸出魔掌,甚至還讓學生懷孕的老師,就是這種類型的男人那個老師後來不知道怎樣了。   中村先生、古川先生,你們倆都別妄想了。從剛才就一直忙著端料理的核桃總算忙完了,她脫去圍裙加入大家。因為她已經有男朋友了。   咦?那個人不是女的嗎?   中村噘著嘴看向真琴,從中村說到女的嗎的語氣中,菜穗子看透這個男人也沒有甚麼深度,那語調像是瞧不起女性似的。   重點是有沒有魅力。   核桃說罷,搭著菜穗子的肩膀帶著她往吧台走去。中村他們在後面不知道會露出甚麼樣的表情?光是想像他們的表情就覺得好玩。   核桃在菜穗子耳邊輕聲說:那兩個人妳要小心一點喔!她跳上椅子,一邊幫菜穗子的威士忌加水稀釋,一邊笑著說:他們也約我約了好幾次呢。   核桃沒有男朋友嗎?   核桃聳聳肩,開玩笑地說:如果有像真琴那樣的人就好了。不過,最好是男生。   菜穗子笑了。   看見菜穗子與核桃坐在吧台的座位上,這回換大木走了過來。   年輕人就是愛死纏爛打的,看了就討厭。大木的話大概是在指中村和古川。雖然他嘴裏這麼說,卻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在菜穗子身邊坐了下來。   我明天早上就得離開,雖然很高興能認識妳,可是要工作也沒辦法。這就是上班族的悲哀。   路上請小心。   核桃舉高威士忌的玻璃杯,大木隔著菜穗子的臉向核桃說了聲謝謝。   菜穗子內心感到焦急不已。大木是目前看來最有嫌疑的男人。如果就這麼讓他離開,就失去大老遠跑來這裏的意義了。可是,又沒有理由留住他,目前也沒有甚麼妙計可以斷定他是不是兇手。   看見菜穗子陷入思考,不知道大木是會錯了甚麼意,他在菜穗子耳邊輕聲說:晚點可不可以告訴我妳的電話號碼?我們在東京見面吧。   菜穗子把頭轉向大木,要是平常的話,菜穗子絕對不會予以理睬。可是,為了不斷了與大木的聯繫,她只能點頭答應。   大木一臉滿足地稍稍揚起嘴角。   那麼,我自個兒來去散散步,清醒一下好了。   大木走下椅子,用著略顯不穩的步伐走向出入口。   核桃在旁邊輕聲說:那傢伙也得小心。      到了九點多,派對變成了遊戲大賽。醫生與上條還是一樣下著不知道第幾回合的西洋棋,夫人與核桃下著西洋雙陸棋。還有玩梭哈的成員包括了主廚、老闆、芝浦夫婦、高瀨,以及難得參加的江波。   菜穗子一邊陪著真琴喝啤酒,一邊觀看西洋雙陸棋的戰況,中村與古川說要準備明天的行李,早早就回房間去了。   將軍。上條彷彿在清喉嚨似的輕鬆宣告。   坐在梭哈牌桌上的主廚強忍著笑意說:真想聽醫生帥氣地叫一次將軍啊。   醫生露出不悅的表情看向主廚。   叫將不代表贏了,我是那種會把樂趣留在最後享受的人。   可是,如果不叫將的話,就不能將死【註:Checkmate,西洋棋用語。被宣稱將死,棋局即告結束,而將對方將死的人,則為贏家。】啊!   所以我說叫將一次就夠了,我是在思考要在甚麼時候叫將,你有那個閒時間管別人的輸贏嗎?我看你的籌碼好像從剛剛就不曾增加過。   我的籌碼雖然沒有增加,但也沒有減少,不過,醫生,您的棋子倒是少得可憐啊。   胡說甚麼,我現在才開始要拿出實力呢。因為上條根本無視於基本走法,所以我才會有點猶疑不定,如果對手是像大木那樣正統走法的人,那就好辦多了。   他可是初學者呢。   主廚說罷,丟出手上的撲克牌。   我退出。   下著西洋雙陸棋的夫人從剛剛就一直開心地聽著醫生和主廚的對話,夫人應該是認為這樣互相鬥嘴也是醫生來這裏的樂趣之一吧。菜穗子有趣地想著。   說到大木先生,怎麼沒看到他人呢?他剛剛好像有出去,不知道回來了沒有?   老闆手中拿著撲克牌,他停下動作,像是在詢問大家的意見似的轉動著頭。   這麼一說,好像有點晚了。高瀨擔心地看了布穀鳥鐘一眼。他應該還沒回來才對,因為我從剛剛就沒離開過這個座位。   高瀨的座位是在距離出入口最近的位置,如果大木從外面回來,就一定要經過交誼廳,也就是高瀨旁邊,才能夠回到他的房間。   不太妙。老闆放下手中的撲克牌。搞不好他醉倒在某個地方。   他酒量很好的。   雖然主廚這麼說,但老闆不安的神情依然沒變。   所以我才怕啊,酒這東西大意不得。高瀨,我們去找他一下。   好。高瀨也放下撲克牌,從座位上站起來。   眼看梭哈的成員一下子就要少了兩個人,主廚急忙說:我想應該沒事吧,他等一下就會回來了。   等到真的有事就來不及了。老闆與高瀨穿上禦寒外套,走了出去。   芝浦目送兩人離開後,戰戰兢兢地開口:那個大木先生為甚麼會到外面去呢?   他說要去清醒一下。核桃轉過身子回答。   這樣啊這真教人擔心啊。   可能因為是最後一晚,所以喝得太盡興了吧!江波平淡地說。   平常不太說話的人突然開口說話,似乎特別有說服力,幾個人聽了他的話,也跟著認同地點點頭。   老闆與高瀨離開約過了三十分鐘後,大家也變得沉默了起來。沒有洗牌的聲音,也聽不到上條叫將的聲音。每個人都安靜地坐在座位上,瞪著布穀鳥鐘看。   不記得是誰最先發現出入口的門被打開的聲音了。總之,當全身沾滿白雪的老闆走進來時,所有人都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有找到嗎?   最先發問的人是醫生,或許因為對方是個醫生,所以老闆覺得不能不理會,他抬起頭來,嘴巴不停開合,可是最後甚麼也沒說。老闆的臉一片慘白,只有眼睛佈滿了血絲。他分別看了每個人的臉後,別開視線直接往吧台走去。他一走近吧台,便拿起電話聽筒。看見老闆只按了三次電話鍵,這讓大家更緊張了。   老闆開口說話的同時,高瀨走了進來。有人看向高瀨,有人則是把注意力放在老闆說的話上。老闆開始說話。明明沒有流汗,他卻用毛巾擦著額頭,任誰都明顯看得出老闆拚命想要冷靜地傳達事實。終於,事實化為語言傳了過來。   啊,喂,是警察局嗎?這裏是鵝媽媽度假山莊。是的,我們就在那條路轉進來的地方意外、有意外發生是墜落意外受害者只有一位是、是,是的應該是死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