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發生得那麼突然!
突然得令人難以相信,來不及接受,當然無法談到去應變了。韋明遠猝然受襲身死!這是多麼令人震驚的事!
韋明遠之驚人,固然是由於他本身不平凡的武功,但最大的原因是由於他與蕭湄、杜素瓊的戀情!
這兩個女人已成了方今武林最強的兩大高手,掀動了近六、七年來江湖上從所未有的軒然巨波!
現在,他的屍身在場子中心,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最先驚覺的是杜素瓊,她的臉上呈現出一種異常的激動,清叱一聲,躡著先前的蒙面人追了出去。
少林及峨嵋門中的佛門弟子,對地上韋明遠的屍身,喃喃地唸佛號,似在超度他的亡魂!
胡子玉則別有深意地笑道:趙朋友!咱們這一場暫且等一下再比如何?
趙大高聲地道:行!俺正想提議,不料被你先說了,俺不放心山主,得趕去看看!喂!你知道剛才那個蒙面的人是誰?
胡子玉沉吟一下道:從身材來看,那是個女子,從跡象及功力不看,那人很可能是敝幫前任盟主,五湖龍女蕭湄
少林滌塵大師插口道:韋施主與蕭盟主五年前在英雄大會上結伴離去,並無爭吵之象,為什麼她要殺死他呢?
胡子玉聳肩一笑道:這我不太清楚了,五年內可能變化很大。他們上哪兒去了,發生了什麼事?只有問他才知道!
說用手一指地上的屍身,哈哈大笑又道:可惜他就是想說個明白,也無能為力了!往日英雄今何在?黃梅不落青梅落,我老頭子居然還能見他死於非命,倒是想不到之事!哈
朱蘭熱淚盈眶,突然飛身出來,戟指著胡子玉道:他已經死了,不許你這樣侮蔑他!
語音淒厲已極,聽得胡子玉心頭一寒。
良久才訕訕地道:不說就不說!死者為大,他既已身死!我與他的仇隙也就一筆勾銷了,得!得!方才就算老朽失言
語畢又嘆了一口氣道:這小伙子我看並不怎麼樣,不知她們女孩子何以對他如此傾心,這一死!不知有多少人要傷心呢
朱蘭淒然無語,杜念遠卻過去扯住她的衣襟道:朱姨姨,這人就是韋明遠?我的名字就是紀念他的?
失蘭黯然神傷,淚落如雨道:是的!他生前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杜念遠搖搖頭道:我看他也不怎麼樣,連人家輕輕一掌都抵不住!
胡子玉連忙插口道:賢侄女,妳不知道殺他之人,功力有多高!
杜念遠瞪眼道:多高?從他的身形上,還比不上山主迅速俐落,假若這種人就算是絕世高手,你們這江湖上也太可憐了!
小女孩兒的幾句話,卻將殿中許多人都說得滿面飛紅!
杜念遠想了一下又道:韋明遠進來之時,我只見過他一面,失望得很,我所得的印象,遠不如你們所說的那麼好!
胡子玉微微感到著急,卻仍平淡地道:賢侄女,說說你對他的印象看!
杜念遠道:他長得雖美,可是形容枯槁蒼老,與我們山主的丰神出世完全不能相比,我不明白
朱蘭插口道:山主服過九天梅實,青春常駐,韋明遠
胡子玉也接著插口道:韋明遠一介俗人,風塵勞頓,自然抵不過歲月的侵蝕,你看你父親,五年前還是一個翩翩的美少年
說到這兒他面容驟變!立刻止口不談!
朱蘭亦覺心中一動,姍姍地走向屍身旁去。
胡子玉望著她,頗為著急,任共棄卻突然出來道:妳要做什麼?
朱蘭緩慢地道:他身上有家傳鐵劍、飛環以及拈花玉手,這些東西是他的,怎可落入你們之手,我要把它們拿出來
胡子玉亦急著趕過來道:我們絕對不會從死人身上搶東西,姑娘請放心,韋明遠既已身死,就讓他寧靜地安息吧!
朱蘭道:假若我想要個一、兩件留做紀念呢?
胡子玉道:姑娘何忍心從一個死人身上去搜取
朱蘭道:我若不拿,怎知你們不會暗中取去?
胡子玉道:我敢擔保不動他一絲一毫,姑娘若是不信,我立刻命人將他厚棺裝殮,再將棺木交與姑娘如何?
朱蘭想了一下道:這樣倒是不錯
胡子玉忙道:就是這麼辦吧,我現在就叫人出去準備了!
朱蘭住口不語,胡子玉果然叫過一名幫眾,一切都如他的吩咐了一陣,那名幫眾領命而去。
朱蘭突又笑道:我真想看看那些東西,聽說它們都是當今罕見的異寶,尤其是拈花玉手,分水辟火,香鎮蛇蟲,吸金攝鐵
說著再移步向屍體走近去。
任共棄又待出手攔阻,胡子玉卻似心意已變,用眼睛朝他一打暗示,任共棄莫明所以地抽回了手!
胡子玉陪笑臉道:姑娘堅持要看也好,我們亦可以跟著一開眼界!
朱蘭嫣然一笑,臉上全無戚容,與她方才珠淚承睫盈眶的模樣,大相迥異,倒令人莫測高深。
她走至屍體之畔,蹲下身去,在屍身上掏摸了一陣。
殿中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她的動作上,任共棄微有不安的感覺,只有胡子玉仍是若無其事。
過有片刻,朱蘭空手站起來道:奇怪了!他身上一樣東西都沒有!
胡子玉懸疑地道:不可能吧?自入殿以後,就沒有動過他!
朱蘭怫然道:總不會是我私藏起來了,眾目睽睽之下,我又不會五鬼搬運大法,那有那麼大的神通!
胡子玉嘿嘿乾笑道:老朽並未說姑娘拿了,只是對此事感到奇怪罷了!
朱蘭皺眉道:東西究竟上哪兒去了呢!這些都是武林異寶,理應隨身攜帶才是,除非是他今日自知必死,或者
胡子玉臉色微變,連忙接口道:或者他將東西留在別處亦未可知!
朱蘭頗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道:你一向自負聰明,這一句詞兒可就接錯了。
胡子玉一愕道:不知姑娘本意是要說什麼?
朱蘭的雙目中發出嚴峻的光芒,厲聲道:胡子玉,你的戲要唱到什麼時候為止!
胡子玉神色驟變,吶吶道:姑娘說什麼?老朽不明白
朱蘭冷笑道:你不明白我明白,這死者根本不是韋明遠!
此言一出,舉座又是一陣慌亂與竊竊私語。
胡子玉與任共棄臉色大變,愕然無語!
滌塵忍不住過來道:老衲與韋大俠有數面之識,印象深刻,俱未看出破綻,不知姑娘緣何識得此人不是韋大俠!
朱蘭侃佩道:韋明遠神光湛然,有一種自然的威儀,此人面色蒼老,形容枯槁,哪裏能及得上韋明遠萬分之一!
胡子玉此時臉色已恢復平靜道:姑娘可能對韋明遠印象太佳,以至於忘了歲月催人這回事,五年江湖老少年,韋明遠自會有點改變!
朱蘭冷冷地一點道:胡子玉,你心思之密,的確夠得上天衣無縫,連一絲小節都注意到了,怎麼會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胡子玉想了一下才道:姑娘的話越來越神秘玄妙了!
朱蘭突地大笑道:你算無遺策,連歲月在人身上所添的痕跡都想到了!可惜你忘了,韋明遠曾經服過駐顏丹
胡子玉的臉色突然變為異常蒼白。
朱蘭仍是得意地接著道:你好不容易找到這麼一個與韋明遠相似的人,想以他的死來欺騙我們,到頭仍是弄巧反拙
胡子玉大叫一聲:你真厲害!
忍不住張嘴噴出滿口鮮血!
朱蘭見他被激成這副模樣,倒是不忍再加調侃,只是搖搖頭,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緩聲說道:你心計既工,偏偏氣量太窄,成功了,便喋喋誇詡不休,失敗了便急成這個樣子,哪裏像個鐵扇賽諸葛,臥龍先生怎會有這副德性,充其量,你也不過可與曹阿瞞一爭上下,你還缺少孟德那種豪氣!
胡子玉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氣色異常難看!
滌塵卻仍不信似地追問道:老衲在西子湖畔,曾見管雙成仙子於片刻之間,蝕盡昇華,韋明遠縱然服有駐顏丹,會不會
朱蘭卻連連地搖頭道:絕不可能!仙子只是服用九天梅實,何足與駐顏丹相較,如其不然,天香三寶,如何為天下所垂涎!滌塵還待相問,米蘭卻變為煩躁地道:怎麼,莫非你很希望韋明遠真的死掉?
滌塵驀而警覺到目前這少女對韋明遠的感情,必是也極為深切,雖不知究竟,卻連忙合十道:阿彌陀佛,老衲惟願韋大俠吉人天相,壽期永頤,惟其如此,所以才不厭求詳,以得安心!
朱蘭這才轉顏一笑道:大師只須看看胡子玉的模樣,不就全了然了嗎!
滌塵啞然笑道:出家人心眼太死,見未及此!還是姑娘明察。
殿中又陷入沉默,胡子玉已回到自己那一邊休息去了,任共棄在他旁邊,神色凝重地私語著。
突然殿中又掠進兩條身影,落地無聲。
眾人定睛望去,一個是方才追敵的杜素瓊,另一人卻是水道盟主文抄侯,不知他何時也出去了!
兩人進殿之後,俱未說話,各自回至本位。
朱蘭在杜素瓊耳畔輕輕的說了幾句。
杜素瓊用眼一掃地上的屍體,輕聲道:我也是太粗心了,應該知道這不可能是他,我雖不知他近年進境如何,但總不會這麼差勁的!
滌塵卻忍不住過來合十道:山主追敵的情形如何?
杜素瓊平靜地道:沒追上,初時還略微見到一絲身影,誰知躍過一道山坡,就蹤跡全無了,這人也太卑劣,敢當眾殺人,卻不敢當眾承諾,真是個無膽的懦夫,無恥的匪類。文盟主,你說是也不是?
文抄侯剛與胡子玉等人交換了幾句私語,臉上陰晴不定,聽見杜素瓊問到他,連忙站起來道:是!是!山主說得對極
他雖在點頭承認,卻掩不住臉上的紅,勉強地接道:不過從背影而判斷,極似敝幫前任盟主蕭姑娘。她既是蒙面而行事,必有她不願出面的理由!
滌塵突然問道:盟主是何時與山主會合的?
文抄侯尚在沉吟,杜素瓊已開口道:就在我把人追丟之際,突見石後有人影一晃,我趕上去,沒有看清楚,就發了一掌,誰知接掌的卻是文盟主!
文抄侯臉現愧色地道:山主功力深厚,敝人出全力勉抗一擊,幸保完命,卻不能不承認多少總受了一些微傷!
杜素瓊卻笑道:盟主過獎了,盟主追敵超我之先,可見在輕功一道上,杜素瓊不如遠勝,我們只算是各有所長吧!
文抄侯臉色顯得異常難看,滌塵卻又再問道:盟主是何時離開大殿的?
文抄侯臉色又變道:那蒙面人剛走,我就追了出去,斯時你們都注意在場中的突然事件,沒有人注意到我離去
他連說帶比,神情頗為緊張!
滌塵道:老衲之注意力迄未鬆懈,只是未見盟主離去!
文抄侯厲聲道:你是什麼東西,難道我定時還需要向你報告不成!
滌塵雖受他大聲呵責,仍是不動聲色地道:盟主請不要生氣,老衲只是隨口問一句而已!
文抄侯想是亦發現自己失態,壓抑住怒氣反問道:你一直在注意!那麼你說我是何時離去的?
滌塵一愕道:這個老衲沒有看見!
文抄侯哂然一笑,臉上滿是鄙夷之態!
朱蘭忽地站起來道:我倒知道你是何時離去的!
文抄侯望了她一眼道:姑娘請說!
朱蘭道:當胡子玉在場中故作從容,裝模作樣假神氣之時,你趁大家都在注意他,你就悄悄地出去了,更上黑衣,使用千幻身法,縮小了體形,然後你們假扮的韋明遠突然出現,你再回來用掌將他殺死,為什麼一定要將頭顱打碎呢!當然是希望面目全非,不致露出破綻,這一切都是你所為,卻是那位胡大軍師的腹內妙計,夢裏乾坤,只可惜我們的夢醒得太早!
她侃侃而談,一番話不但使其他人恍然大悟,也使文抄侯、胡子玉、任共棄三人面色大變,汗落如雨。
胡子玉猶圖狡賴道:姑娘的想像力真豐富,只是我們沒理由要這樣做呀?
朱蘭道:你不是說過要兩虎相爭鳴?當然是希望我們山主替韋明遠報仇,找上蕭湄狠拼,你們就可坐山觀虎鬥了
胡子玉臉色死灰,一語不發,頹然坐下。
文抄侯卻道:姑娘的話,全憑想像,毫無事實根據!
杜素瓊接口道:那你不妨看看,你的手血腥猶在!
文抄侯將雙手一伸道:我這手上乾乾淨淨
杜素瓊道:你倒擦得快,可是我與你對過一掌,手上還染有數點鮮血,不知又將作何解釋?
說將手伸出,上面果然染幾點血污,而且還有四、五根斷髮,沾在血污上,分外刺目!
文抄侯抽了一口氣道:這我怎知道你是從哪兒沾上的?
杜素瓊臉色一沉,罵道:混蛋!難道我還需要故意找些證據來誣陷你不成!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證據鑿然,你還有什麼話說!
文抄侯愕了半晌,才作了一個大揖道:山主明察秋毫,文某再無話說!
杜素瓊見他坦然地承認了,遂淺淺一笑道:你們設計之密,不能說不佳,只是用這種方法來將事情硬套在蕭湄頭上,卻是極為不智之舉!
滌塵詫異道:莫非山主已看淡世情,對於生死之事已不在乎了?
他本想說對於韋明遠之事已不再放在心上,然而想到當這麼多人,這些話實在不便出口,所以換了腔。
不意杜素瓊卻大方地道:不!若是真有人殺了韋明遠,我還是要替他報仇的,從前是如此,現在也是如此,將來亦不會改變!
她說得斬釘截鐵,堅定異常,因此雖是涉及兒女之情,卻沒有人敢露出一點不齒的表示!
滌塵莊容再問道:山主之意究竟如何?老衲仍不瞭解!
杜素瓊道:想殺韋明遠之人甚多,然絕不會是蕭湄!
滌塵奇道:這是為何?
杜素瓊道:這是女人的心,她也許恨死了他,也許會令他受盡痛苦,然絕不會去殺死他,甚至於誰殺了他,她還會替他報仇!愛到極點之時,恨也到了極點,這種女人愛恨的發洩,不是你們男人能瞭解的!
這一席話可謂從所未聞,大家不禁悚然動容。
杜素瓊又接著道:女人對於深愛而又得不到的男人,有兩種方法,一種是自甘承受一切苦痛,希望他能幸福;一種是刻意地報復,令他受盡痛苦折磨,然而絕不會殺死他的你們實在不了解蕭湄更不瞭解女人
胡子玉廢然長嘆一聲道:老朽雖工心計,對人情卻極蒙蔽,此一石二鳥之策既為山主識破,該當如何處置,全憑山主之意
杜素瓊淡淡地道:我對江湖之事早就失去興趣了,因此我也懶得再來處分你了,不過惡人自有惡人磨,遲早會有人收拾你的!
胡子玉的臉上才有著乾笑,不知他心中是作何打算。
杜素瓊抬眼一望四周,徐徐地道:我雖不問世事,但今天之事,我既遇上了,自不能抽身,你們雙方到底作何打算,是打?還是作罷?
少林掌門滌鏡大師起身合十道:敝派從無尋釁之意,但求能和平解決!
峨嵋明心師太亦起立道:敝派與少林之意相同!
杜素瓊轉臉對水道群雄問道:你們的意見呢?
文抄侯何等人物,如何會看不出杜素瓊之意。
他笑了一陣道:既由山主出面,敝幫當然聽候吩咐!
杜素瓊輕聲一笑道:你的確是塊好材料,處處見機而行,若能好自為之,何愁天下霸主不為你所得,何必一定要強取豪奪呢?
文抄侯一揖道:山主過獎!敝人並無此等雄心!
杜素瓊道:不管你有沒有,我談的是目前,既然你要我作主,我就不客氣了,今天之會,至此為止,所有的過節,在此一筆勾銷,以後無論那一方,都不得輕啟禍端,否則就是存心給梵淨山過不去!各位意見如何?
滌鏡與明心同聲道:願聽山主裁決!
文抄侯呆了一下才道:水道接受山主調處!
杜素瓊回頭道:事情就這麼解決了,咱們該可以走了!
說完領朱蘭、趙大、費姥姥、杜念遠等人出殿離身而去。
少林及峨嵋兩派之人,一齊起身恭送!
文抄侯與胡子玉亦不由主的站了起來!
只有任共棄依然呆坐,望杜素瓊與杜念遠的背影,目中流露出無限的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