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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 拈花玉手

江湖夜雨十年燈 諸葛青雲 5857 2023-02-05
  亦不知過了多久,只覺晚霞漸退,夜色漸濃,胡子玉長嘆沉聲道:裘二弟慘死,復仇之任,你我已責無旁貸,但此刻你我先當將這些屍身掩埋   語聲未了,突地一聲陰惻惻的冷笑之聲,順著夜風傳來,胡、許二人心頭一凜,擰身錯步,方待喝問,卻聽到一個其冷徹骨,幾乎不似發自人類的語聲,一字一字地說道:好毒的心腸!好狠的手段!   第一字語聲猶在牆外,語聲未了,一股寒風,夾雜著十數點銀星,已自有如漫天花雨一般,向胡、許二人劈面襲來!   鐵扇賽諸葛胡子玉大喝一聲,隨手一抖,掌中早已熄滅多時的七巧火摺奇形鋼筒,劃起一片烏光,遮身護面,右掌斜推,呼地一聲,帶起一股掌風,閃電般向外推出。   神鉤鐵掌許狂夫更是雙掌齊揚,這位以鐵掌聞名江湖的武林健者,掌上功力,端的是不同凡響,只見掌風如山,風聲呼呼,那十數點銀星來勢雖急,但不等近身,便已被震出一丈開外!

  胡子玉不等敵蹤現身,便已大喝一聲:朋友留步!   肩頭微晃,灰鶴凌空般撲向牆外,這成名多年的武林高手,身手果有過人之處,就只這肩頭微晃之間,手中便已多了一柄通體烏黑、隱泛精光的奇形摺扇。   那知他身形方自凌空,牆外亦自閃電般掠入一條淡黃人影,一面冷笑道:誰還走了不成!   迎面向胡子玉掠來,人未近身,掌風已至,一雙鐵掌,左擊前胸,右擊下腹,掌至中途,突地掌勢一圈,變掌為抓,左掌抓向了胡子玉一招擊來的右腕,右掌五指箕張,卻疾快地點向胡子玉面前聞香、四白、地倉三處大穴!   凌空變招,不但快如閃電,而且招式之奇詭精妙,認穴之穩準狠辣,更足以驚世駭俗。   胡子玉真氣將竭,眼看避無可避,突地長嘯一聲,左腕一擰,掌中火摺鐵筒,斜斜挑起,疾地點向對方右掌關節之處的曲池大穴!右掌鐵扇,微一回伸,卻原式不動地向對方肋下點去。

  就只這剎那之間,兩人身形凌空,卻已各自換了三招,招招俱是一髮千鈞,險上加險,便連在一旁俯望,無法插手的神鉤鐵掌許狂夫,亦自看得心頭顫動,掌心捏出一把冷汗!   三招一換,兩人心頭俱都為之一驚:此人好俊的身手!   身形微擰,斜斜飄落,腳尖方才點地,便齊地擰身望去,剎那之時,這兩人竟又齊地驚呼一聲:竟然是你!   許狂夫目光轉處,只見自牆外掠入之人,長髮披肩,上身黃衫,身軀卻宛如風中之竹,枯瘦無比,只襯得那件黃麻長衫,更見肥大,裝束打扮,雖極醜怪,但仔細一看,面容卻極清秀,顧盼之間,目光宛如利剪,許狂夫雖與此人素未謀面,但是江湖傳聞,卻已經聽得極多,此刻一眼之下,便不禁脫口驚呼:歐陽老怪!

  暮色蒼茫之中,只見這僻居崑崙絕頂,脾氣怪到絕頂,武林中人聞名色變、喜怒無常、善惡不定的歐陽老怪歐陽獨霸,一聲驚呼之後,突地仰天長笑起來,一面大笑著道:我當是誰,原來賽諸葛胡老四,一別二十年,故人無恙,真叫老夫高興得很。   語聲微頓,笑容突地盡斂,面容之上,便再無半分半毫笑意,目光有如厲電般在地上人頭之上一轉,冷冷接道:除了你胡老四之外,只怕別人再也沒有如此毒辣的手段!   鐵扇賽諸葛胡子玉自見此人之後,一直凝神卓立,面目冷然,歐陽老怪的狂笑冷語,他卻似俱都沒有聽見,直到此刻,方自冷冷一笑道:除了我胡老四外,只怕還有一人手段也有如此毒辣!   歐陽老怪突又仰天長笑道:不錯,不錯,除了你胡老四外,還有一人,便是我歐陽獨霸!

  他忽而狂笑,忽而頓住,笑時有如乞丐拾金,怨婦得偶,縱情歡樂,難以描述,笑聲一頓,面目之生冷,又有如萬載玄冰,閻羅鐵面,陰森冷酷,無法形容。   許狂夫全神待敵,凝目旁觀,心中方自暗嘆:這歐陽老怪當真是人如其名,怪到極處!   卻聽胡子玉冷笑一聲,又自緩緩說道:這種慘絕人寰之事,若非我胡老四所為,除了你歐陽老怪以外,想必便再無別人,有此辣手!   歐陽老怪聞言似乎微微一愕,目光又自一轉,亦自緩緩說道:無論此事為何人所為,俱與我歐陽獨霸無關,胡老四你大可放心,我既不會代姓裘的來向你尋仇,更無閒情將此事傳揚,只要你將拈花玉手借我一用,不但我今日拍手便走,而且在一年之後,我必將此物歸還,還有些須好處,報答於你,如若不然,二十年前你我那場沒有打成的架,今日少不得要動動手了!

  胡子玉本自奇怪,這甚少露面江湖的歐陽老怪,怎會到這飛鷹山莊中來,是以方自疑心他是此事兇手,行兇之後,潛伏一旁,此刻又來亂人耳目,但是聽了他這一番言語後,心中便已恍然,冷笑道:原來閣下是為了拈花玉手,方自來到這幕阜山中的!   歐陽老怪縱聲笑道:除了拈花玉手之外,還有什麼能引得動我歐陽獨霸。   胡子玉冷冷道:你東西要得不錯,地方卻已走錯,你既說此間慘案,非你所為,念在你身分地位,我也姑且相信,但飛鷹山莊並非你該來之處,九華山中的丹桂山莊,方是你應去之地,話已說完,你要走便請,如若要動動手,打打仗,哼哼!我胡老四雖然不才,也可奉陪!   語聲一了,獨目一翻,仰天而望,再也不望那歐陽老怪一眼,那知歐陽老怪竟又突地仰天長笑起來,大笑著道:我不但東西未要錯,地方更未走錯!只是你的話卻說得錯了!

  胡子玉、許狂夫齊地一愕,齊聲脫口道:怎地錯了?   歐陽老怪笑聲未絕,接道:江湖中,人人俱道那拈花玉手已被公冶老兒所得,八月中秋,還要眼巴巴地趕去參加什麼丹桂飄香賞月大會,又有幾人知道,公冶老兒那件拈花玉手,只是欺人之物!   胡、許二人,面色齊變,卻聽這歐陽老怪狂笑著又自接道:只是公孫老兒雖然騙人,卻還情有可原,只因他這番也是上了別人的當。   胡子玉變色問道:騙他之人,難道便是飛鷹裘逸麼?   歐陽老怪極其得意地哈哈笑道:公冶老兒雖然聰明一世,卻糊塗一時,花了許多心血,所得的一隻拈花玉手,不過只是一件一文不值的贗品,真的卻叫這姓裘的不費吹灰之力,唾手而得,而且得的太太平平,安穩已極,只是

  他又自得意地狂笑數聲,接道:這姓裘的騙得過公冶老兒,騙得過天下武林中人,卻騙不過我歐陽獨霸。   仰天狂笑了數聲,目光突然一轉,閃電般掠向胡子玉,笑聲又自突頓,語聲自也又變得生冷已極地說道:只是我歐陽獨霸千慮亦有一失,想不到還有人知道此中秘密,竟先我一步,來到此間,更想不到此人竟是你胡老四!   滔滔不絕,說到此處,見胡子玉面上陣陰陣晴,時青時白,獨目怒張,眉峰早已皺做一處,突也縱聲狂笑起來,道:我明白!我明白了!   笑聲淒厲,高亢入雲,宛如三峽猿啼,又像是夜半梟鳴。   這突來的厲聲狂笑,使得歐陽老怪、神鉤鐵掌都不禁為之一愕,只聽他笑聲漸弱漸微,終歸寂靜,許狂夫心念默轉,竟也狂笑道:我也明白了!我也明白了!

  歐陽老怪雙眉一揚,詫聲道:胡老四,你明白了什麼?   鐵扇賽諸葛胡子玉笑聲頓後,竟自長嘆一聲,緩緩說道:我明白了此間這慘案之原兇,既不是我胡子玉,亦不是你歐陽獨霸!   語聲微頓,不等歐陽老怪詫聲相詢,便又自仰天嘆道:好毒呀好毒!好狠呀好狠!縱然裘逸對你不住,他全家大小數十口與你又有何冤仇?縱然裘逸騙過了你,這些武林豪客與此事又有何關係?你又何苦將他們刀刀斬盡,個個誅絕!裘二弟呀裘二弟,我胡子玉若不替你報此冤仇,非為人也!   說到後來,語聲已自變得慷慨激昂,截金斷鐵!   歐陽老怪目光一轉,緩緩接口問道:此人是誰?難道便是那公冶老兒?   胡子玉厲聲道:不錯!這殘忍毒狠的冷血兇手,定然便是那滿口仁義道德的公冶拙!

  微抬掌中鐵扇,向地上那欺人者死四字一指,恨聲又道:公冶拙雖然自言與世無爭,淡泊名利,但普天之下的武林中人,有誰不知當今兩大河岸、長江南北的黑道綠林人物,大半都是九華丹桂山莊的門下,以他之為人,知道自己受騙之後,怎肯善罷干休,自便要趕到這飛鷹山莊來尋仇洩恨,離去之時,還擺下這個血字,藉以揚武示威!   歐陽老怪凝神傾聽,不住頷首,突又仰天笑道:不錯!不錯!人道你胡老四之能,不亞昔年諸葛孔明,今日一見,果然有些道理,如此看來,拈花玉手,想必真的到了公冶老兒手中,八月中秋那丹桂飄香賞月大會,看來少不得我也要去走一遭了!   語聲方了,黃衫大袖微微一拂,枯瘦頎長的身軀,便已飄然掠至牆外!

  胡子玉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蒼茫的暮色之中,嘴角微微泛起一絲冷峭的笑容,俯首沉思半晌,下意識地伸手一摸懷中的奪命黃蜂與駐顏丹兩件異寶,突地側顧許狂夫道:那拈花玉手,隱沒已有多年,此次怎會為公冶拙所得?經過詳情,你絲毫未曾對我言及,又怎會與裘二弟有關?你亦未言及,此事其中想必大有蹊蹺,不知你是否知道?   許狂夫微一沉吟,道:自從天香仙子亡故以後,駐顏丹、奪命黃蜂、拈花玉手,這三件異寶的下落,人言人殊,誰也不知真相,直到半年以前,江湖中方自有人傳言,奪命黃蜂與駐顏丹,已入東川三惡手中,至於他們得寶的經過,卻仍無人知道。   語聲微頓,緩緩又道:而三絕先生公冶拙怎麼得到拈花玉手之事,武林中卻是無人不知!原來拈花玉手之所以隱沒多年,竟是落入近年來已逐漸衰微而極少走動江湖的長白劍派當今掌門人落英神劍謝一奇手中!   胡子玉雙眉微皺,詫聲問道:謝一奇得此異寶以後,自然秘而不宣,是以江湖中無人知曉,那三絕先生公冶拙卻又有何神通,能將之據為己有?   許狂夫微喟一聲道:長白劍派近年人材凋零,雖有九大劍派之名,而無九大劍派之實,年前又偏偏遇著三件極為棘手的困難之事,長白劍派自身無法解決,便想求助於人,但長白劍派久在關外,與中原、江南武林同道,素無交往,縱有一二相知,卻無解此難題之力,是以落英神劍謝一奇只得揚言天下,無論是誰,只要能助長白劍派度此難關,便以拈花玉手相贈,他雖未曾將是何難關說出,但拈花玉手委實太過誘人,是以武林中人聞訊之後,自問稍具身手的,莫不想到長白山去試試運氣。   他微一歇氣,又道:那知等到這些人趕到關外長白山時,落英神劍卻當眾宣言,長白劍派所遇難關,已在三絕先生公冶拙相助之下,安然度過,是以拈花玉手,自也被三絕先生,攜返九華,武林中人乘興而來,至此只得敗興而歸!   許狂夫說到這,眉峰微皺,又道:那三絕先生得到此物後,便有丹桂飄香賞月大會之議,但此物又怎會與裘二哥有關,卻委實令人不解!   胡子玉俯首沉吟半晌,突地雙眉一揚,似是心中突有所悟地說道:那落英神劍謝一奇是否有一師弟,便是昔年人稱白鷹的白沖天?   許狂夫目光一轉,突地以手擊額,亦自恍然而悟地說道:是了,是了,這白鷹白沖天,雖自十五年前,恃技驕人,被崆峒三劍挑去腳筋,以致終生變做廢人以後,便在江湖中銷聲匿跡,但人卻未死,想必便是與師兄落英神劍住在一處,此次有關拈花玉手之事,他自也知道。   胡子玉接口說道:而這白鷹白沖天,未曾殘廢以前,與裘二弟本是知交,武林中當時還有南北雙鷹之稱,想必近年來他兩人亦有來往,是以此次之事,裘二弟想必早就從白沖天口中知道,只是長白劍派所遇那三件困難之事,非裘二弟力量所能解決,於是裘二弟便找到了武林中素有能人之稱的三絕先生公冶拙,甚至這三件難事,其中有一、二件非得公冶拙出手便不能解決亦未可知,公冶拙聞及拈花玉手,自也樂於相助,那知成功之後,裘二弟與白沖天計議之下,卻以贗品相贈,等到三絕先生發現真相,自然不肯善罷甘休了!   語聲微頓,長嘆一聲,又道:但裘二弟呀裘二弟,你難道不知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句話,你若得不到拈花玉手,你我兄弟今日豈非正在把臂歡晤,持杯敘闊,而此刻幽冥異途,你老哥哥再想見你一面,都不能夠了!語聲蒼涼,言之惻然。   許狂夫見他方才分析事理,有如親眼目睹一般,不禁大為嘆服,等到胡子玉感慨發完,便忍不住一挑拇指,脫口讚道:胡四哥你方才推論的一番事理,當真不遜於諸葛神算,依小弟所見,此事縱然不盡如此,但也絕不會相去太遠!只是   他語聲頓處,突也長嘆一聲,接道:想不到事情演變,竟然複雜至此,看來這次除了歐陽老怪之外,或許還有不少異人高手,要來參與此事,胡四哥想得那拈花玉手,只怕已無你我先前料想的那般容易了!   胡子玉微微一笑,緩緩抬首,仰視無盡蒼穹,沉聲說道:賢弟你又錯了!   語聲一頓,笑著轉口說道:你我裘二弟相交一場,好歹也不能令他的屍體身首異處,暴於山風烈日之下,掩埋之後,卻要在八月中秋以前趕到九華山去,只要無什麼變化,那拈花玉手,八成已是我囊中之物了!   許狂夫見他將這件本已極為困難,此刻更加難上十倍之事,竟說得如此容易,彷彿一到九華山的丹桂山莊,拈花玉手便可唾手而得,雖然滿心狐疑,也不便相詢。   兩人尋得飛鷹裘逸的屍身,將之與頭顱併在一處,與其他的頭顱屍身一齊掩埋之後,已是第二日清晨時分,這其間他兩人似又覺得有些異處,便是這些屍身頭顱之中,似無一人的年齡、裝束,與飛鷹裘逸的愛女符合,但他兩人心中各各有事,誰也沒有將這件並無重大關係之事,放在心上!      約莫一月以後,朝陽方升,萬道金芒,映得十里江流,幻做一片金黃。   一條烏篷江船,放棹東來,將至大通,艙中突地傳出微帶蒼老沉鬱的清朗口音,曼聲吟道:點點風帆點點鴉,風帆點點點天涯;大江一瀉三千里,翻出雲間九朵花!   詩聲裊裊之中,一個灰袍眇目跛足的老人鐵扇賽諸葛胡子玉,緩步自艙中走出,卓立船頭,回首笑道:此刻朝暉初起,江上九華,正是千古絕景,賢弟你該暫放心頭事,出來隨我一賞這自古騷人墨客吟詠不絕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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