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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十八 妖魔附身

吸血蛾 黃鷹 6180 2023-02-05
  冷月照淒清,月光從大牢天窗射入。牢中有燈,兩盞長明燈分嵌在大牢入口左右的牆壁上。燈光慘白,從天窗射入來的月光中,簡直就沒有存在一樣。本來已經陰森的環境,卻似乎因此更陰森。牆壁是黑色,瘖啞的黑色,燈光照上去,也幾乎不見光澤。牢房前的鐵柵卻閃爍著令人寒心的光芒。左右兩排一共二十間牢房。犯人卻只有兩個郭璞,易竹君。他們分別囚在左右的第一座牢房之內。牢房之內有一張不大不小的木床,有一張不大不小的木桌,當然少不了一張凳子。床上有一條不新不舊的被子,桌上居然還有一壺茶,兩隻杯。重犯所犯的罪不用說比普通犯人重得多,在牢中所獲得的待遇卻反比普通犯人好得多。普通犯人還有釋放的一日,重犯一關入大牢,通常就只有一種結果。對於一個將被處決的犯人,待遇好一點又有何妨。這種待遇再好事實也不會持續多久。郭璞易竹君兩人並沒有在床上。兩人都是坐在桌旁,神態都已變得呆木。他們並沒有相望。郭璞眼望牢頂,易竹君頭下垂,也不知在想什麼。兩人那樣子己有相當時候。漫漫長夜,難道他們就那樣子渡過?這只是他們關在牢中的第一夜。

  燈嵌在大牢入口左右,雖然是兩盞長明燈,燈光其實並不怎樣明亮。牢房內當然比牢房外更陰森。燈固定,月卻一直在移動。從天窗射入來的月光終於移入了囚禁易竹君的牢房移到了易竹君的身上。易竹君整個身子,徐徐抹上了一層幽輝。人在淒冷蒼白的月色之下,竟仿佛已完全沒有人氣。在平時,易竹君看來已沒有多少人氣了,現在簡直就像是地獄出來的幽靈。幸好她人夠漂亮,所以張大嘴儘管心裡發毛,還是忍不住不時偷看一眼,胡三杯也沒有例外。大牢入口的一旁也有一張桌子,幾張凳子。桌上只有一壺茶,沒有酒。兩人居然就真的老老實實坐在那裡。奇怪的是兩人都沒有睡意,也沒有說話。更鼓聲又傳來。   張大嘴歪著腦袋,忽然道:二更三點了。胡三杯嗯的一聲。張大嘴隨即壓低了嗓子,道:小胡,你有沒有留意那個姓易的女人?胡三杯漫應道:我一個我字才出口,張大嘴便已一聲輕叱:你說話輕一點成不成。成!胡三杯盡量將嗓子壓低:我一直都在留意。張大嘴道:有沒有發覺什麼特別的地方?胡三杯道:沒有,你呢?張大嘴搖頭道:也是沒有。胡三杯道:老楊說她是一個蛾精的化身,你我留意了她這麼久,一點跡象都瞧不出來,也許弄錯了。張大嘴道:這個未必,一樣東西成了精怪,不是你我這點道行可識破的。他一頓又道:她看來雖然沒有什麼特別,可是,月光下,簡直就一身妖氣。胡三杯打了一個冷顫,道:我並不希望那是事實。張大嘴道:哦?胡三杯道:如果她真的是一個蛾精,你我就慘了。張大嘴道:怎麼慘?胡三杯道:她除非不現原形,否則不難就吸乾你我的血液。張大嘴一連打了幾個寒噤,由心寒了出來,嘴巴卻仍硬,道:我們都帶著利刀!他的手已握在刀柄上。

  胡三杯的手卻在桌旁,搖頭道:據說妖魔鬼怪根本不怕刀劍之類的東西。張大嘴的臉立時青了。他看看門那邊,勉強一笑,道:幸好我們還可以逃命。胡三杯嘆了一口氣,道:你似乎又忘記了一件事。張大嘴吃驚問道:什麼事?胡三杯道:老楊為防萬一,早已在門外上了鎖。張大嘴一張臉立時又青了幾分,道:幸好門外有守衛。胡三杯嘆口氣道:到守衛開門進來救我們的時候,我們的血液,只怕已經被吸乾淨了。張大嘴這才明白了,顫聲道:你小子在胡說什麼?胡三杯道:我也希望,自己是在胡說。張大嘴又打了幾個寒噤。他偷眼再望易竹君。易竹君仍在月光中,一身的妖氣,仿佛更濃重。   張大嘴握著刀的手不覺間顫抖起來,就連聲音也起了顫抖,道:我看她快要現形了胡三杯給他這句話嚇了一跳,道:你你在說什麼?張大嘴方要回答,胡三杯卻又想起張大嘴說的是什麼,轉問道:你從什麼地方看出來?張大嘴道:我只是感覺這裡越來越寒冷!胡三杯道:這有什麼關係?張大嘴道:故老相傳,妖魔鬼怪出現的時候豈非大都是陰風陣陣?胡三杯不由點頭。張大嘴死瞪著易竹君。易竹君仍是那個樣子,一點異動都沒有。張大嘴卻還是不敢疏忽,目不轉睛。大牢中這片刻仿佛又寒了幾分。月光終於從易竹君的身上移開。寒氣亦好像因此逐漸消去。易竹君始終沒有任何變化,整個人仿佛已變成一具沒有生命的木偶。張大嘴的目光,這才收回,吁了一口氣。

  胡三杯旋即開口,道:這也許只是你的心理作用。張大嘴道:我現在仍然覺得寒寒冷冷。胡三杯道:哦?張大嘴的咽喉忽然骨嘟的一聲,道:現在如果有壺酒就好了。胡三杯失聲笑道:原來,你只是想喝酒?張大嘴瞪眼道:難道你不想。胡三杯道:怎麼不想。張大嘴道:酒能夠驅除寒氣。胡三杯補充道:酒還能夠增加勇氣。張大嘴道:有一杯下肚,我的膽子最少可以大一倍。胡三杯道:可惜老楊有話在先,不許我們喝酒。張大嘴道:我們喝了,他也未必知道。胡三杯嘆息道:我喝了他卻一定會知道。張大嘴道:沒有人叫你非喝三杯不可,你可以只喝兩杯半,那就沒有人看得出你曾經喝過酒的了。胡三杯道:這也是一個好辦法。張大嘴嘆息道:沒有酒我卻就完全沒有辦法了。他又是一聲嘆息,道:老楊找我們到來之時,並沒有檢查我們,我原可以在身上藏幾瓶酒。胡三杯道:你有沒有?張大嘴道:沒有,一來趕時間,二來老楊他有話在先,實在有些擔心他檢查後,才放我們進來。

  胡三杯道:其實你應該就帶在身上,博一下自己的運氣。張大嘴道:你就是懂得說。胡三杯道:不是懂得說。他忽然笑了起來,笑得很古怪。張大嘴看著他,忽然站起半身,悄聲道:你莫非已經將酒帶在身上?這句話還未說完,在他面前的桌上已多了兩個不大不小的酒瓶。酒從胡三杯奇闊的官服內拿出來,居然還有第三瓶。這三瓶居然還是好酒。張大嘴的眼睛立時發了光,嘴巴都開了花。他一手一瓶,拿起了桌上那兩瓶酒,格格笑道:好小子,有你的。他實在開心。連易竹君、郭璞都給他的笑語聲驚動。   胡三杯趕緊道:說話放輕一點,若是老楊在外面走過,給他聽到,你我這三瓶酒就喝不成了。張大嘴立時又將嗓子壓下,卻說道:你放心好了,這個時候老楊相信已經入睡。胡三杯道:還是小聲一點的好,你看,他們兩個都給你驚動了。張大嘴偷眼一望,就接觸到一雙冰冷的眼睛。易竹君的眼睛。她只是望一眼張大嘴,又將頭垂下,張大嘴卻又打了一個寒噤。他的嗓子壓得更低,道:別管他們,喝酒喝酒!胡三杯的左手早已在瓶塞之上,應聲將瓶塞拉開。一陣芬芳的酒氣立時飄入張大嘴的鼻端。張大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精神大振,脫口道:好酒。胡三杯道:當然是好酒。張大嘴道:這麼好的酒,你在哪裡弄來的?胡三杯道:買來的。張大嘴道:這種酒,依我看並不便宜。胡三杯道:便宜的就不是好酒。張大嘴道:有道理。

  他忽又問道:你什麼時候學得這麼闊氣?胡三杯笑道:今天早上,買酒的時候。張大嘴道:這其實是什麼酒?胡三杯道:對於酒,你不是很有經驗?張大嘴靦腆著道:我只是對廉價酒有經驗。胡三杯道:你這還問什麼?語聲一落,他就大大地給自己灌了一口。張大嘴還有話,道:喝完了你準得告訴我。胡三杯道:你打算去買?張大嘴咽著口水,道:只聞這酒氣,我就知道是好酒,喝過如果真的好,省一點我也要再買瓶嘗嘗。胡三杯沒有回答,骨嘟又是一口。張大嘴吃驚地望著他,道:你這樣喝法,一口看來就是一杯,你已經喝了兩口,不能再喝了。胡三杯道:誰說我不能再喝?張大嘴道:你再喝便得醉倒。胡三杯道:這樣好的酒,喝醉了也是值得。   張大嘴如何還說得下去?他左看一眼,又右看一眼。在他的左右手中,各有一瓶酒。他原想放下其中的一瓶,騰出一隻手來拉開瓶塞子,卻又怕那瓶酒放下時給胡三杯拿回。幸好他還有一張大嘴,他用口咬著瓶塞子。吱一聲,瓶塞子被他用口咬開。一股酒氣,立時從瓶中衝出,衝入鼻腔!張大嘴怎肯錯過,大大地嗅了一下。這一嗅,他整張臉的肌肉幾乎都收縮起來。那股氣並非酒氣,也絕不芬芳。是一股惡臭。一股任何文字語言都無法形容的惡臭。張大嘴剎那只覺得自己就像是掉進一個好幾年沒有清洗的糞缸裡頭。他終於忍不住嘔吐。胡三杯望著他,神色非常特別。

  張大嘴嘔吐著問道:這瓶子裡頭載的到底是什麼東西?胡三杯道:酒。張大嘴強忍嘔吐,叱道:胡說。胡三杯道:不是胡說。張大嘴道:你難道沒有嗅到那股惡臭?胡三杯道:我只是嗅到一股芬芳的酒香。張大嘴道:你移開你手中那瓶酒再嗅嗅清楚。胡三杯道:我已經嗅得非常清楚,說到我手中那瓶酒,不是已經移開了?張大嘴橫著眼望去。胡三杯手中那瓶酒果然已不知何時,移放在桌上。張大嘴頓足道:你真的沒有察覺,這瓶酒有古怪?胡三杯反問道:你自己覺察有什麼古怪?張大嘴道:這瓶根本就不是酒。胡三杯道:不是酒是什麼?張大嘴道:不知道,你拿去嗅嗅是什麼東西?胡三杯一隻手正空著,他就伸出那隻手從張大嘴手中接過那瓶酒,移到鼻下面一嗅。他沒有嘔吐,卻問道:你說這個瓶子裝著的不是酒?張大嘴道:酒怎會是那樣?胡三杯奇怪地望著他,道:你的鼻子是不是出了毛病?張大嘴一怔,道:你究竟嗅到什麼味?胡三杯道:芬芳的酒香。張大嘴脫口道:什麼?胡三杯道:這分明是一瓶酒。張大嘴道:與你那瓶完全一樣?胡三杯點頭道:一樣的瓶子,一樣的氣味,錯不了。

  張大嘴板起臉,道: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胡三杯亦正色道:誰在開玩笑?張大嘴道:你!他的手差一點沒有指在胡三杯的鼻尖上。胡三杯沒有反應。張大嘴瞪著他,說道:你終於默認了。胡三杯目光落在那瓶酒之上,道,你一口咬定,這不是一瓶酒,我也沒有辦法。張大嘴生氣道:這若是一瓶酒,怎會臭得那麼厲害?他隨即將另一瓶的塞子也拉開。又是一陣惡臭從瓶中湧出。這一次張大嘴早已有防備,那一股惡臭總算沒有衝入他的鼻子。他更加生氣,道:這一瓶又是,你到底怎樣搞的?胡三杯不答反問道:你真的這樣覺得?張大嘴怒道:連苦水都已嘔出來,你以為我在裝模作樣?   胡三杯一點頭,忽然說出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話人的感覺原來真的有不同。張大嘴聽得清楚,忍不住問道: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胡三杯又不回答,自顧道:現在我知道你是什麼感覺的了。張大嘴聽不懂。胡三杯接著道:我不是跟你開玩笑,也沒有欺騙你,在我們來說,這的確是酒。張大嘴詫聲地問道:你們?你們又是胡三杯截斷了他的話繼續道:我的確嗅到酒氣的芳香,嘗到酒質的美味。張大嘴道:你是說第一瓶?胡三杯道:三瓶其實都一樣。張大嘴道:我卻只嗅到那一瓶酒的香。胡三杯道:因為那一瓶始終在我的手中,沒有經過你的手。張大嘴道:這有什麼關係。胡三杯道:關係就大了,一經你的手,酒就會變質。張大嘴說道:你那些到底是什麼怪酒?胡三杯道:也不是什麼怪酒,是蛾酒。張大嘴愕然道:你是說什麼酒?胡三杯道:蛾酒。張大嘴道:我從來都沒有聽過有這種名字的酒。胡三杯道:很多人都沒有聽過。

  張大嘴道:一經我的手就變質,我的手難道有什麼魔力?胡三杯搖頭。張大嘴道:不然是因為什麼?胡三杯道:也不因為什麼,只因為你那雙是一雙人的手。張大嘴一怔道:你那雙難道就不是人的手?胡三杯點頭。張大嘴又是一怔,道:這是說,你並不是一個人的了。胡三杯再次點頭。張大嘴道:你的腦袋,是不是有毛病?胡三杯道:絕對沒有。張大嘴終於發覺胡三杯並不是在跟他說笑的樣子。他不由一再打量胡三杯。胡三杯並沒有異樣,可是多看了他兩眼,張大嘴的心中不知怎的就升起了一股寒意。他打了一個寒噤,試探若問道:不是人,難道是妖怪?胡三杯一笑。這一笑簡直就不像是人的笑。張大嘴與胡三杯相識十年,還是第一次看見胡三杯的面上露出這種笑容。這種笑容已不是恐怖詭異這些字眼所能夠形容。一笑之下,胡三杯根本就不再像胡三杯。也根本就不再像一個人!那張笑臉赫然整張都在波動,就像是海中的水母,不停地變易。

  張大嘴的臉卻又白了。他瞪著胡三杯,吃驚地道:你你到底是什麼東西?胡三杯道:蛾!他的聲音已變得古怪非常,已不像人的聲音。張大嘴的聲音也變了,道:莫非就是一隻蛾精?胡三杯道:正是!正是兩字由低沉而尖銳,鐵錐樣刺入張大嘴的耳膜。他的臉開始剝落!粉屑一樣簌簌地剝落。這張臉之後,也許就是一個蛾精的面龐。蛾精的面龐又會是怎樣?張大嘴的好奇心本來也不輕,他實在很想知道。他卻沒有再留意。在現在來說,當然是逃命要緊。再不走,蛾精說不定就會吸他的血。他開始後退。胡三杯亦開始迫前。張大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嘶聲道:你真的就是胡三杯?胡三杯道:胡三杯是你的好朋友,是一個人。張大嘴急問道:你不是胡三杯道:當然不是張大嘴道:胡三杯哪裡去了?胡三杯道:去了你現在非去不可的地方。張大嘴道:什麼地方?胡三杯道:地獄你這個人,依我看只能夠進地獄,他也是!張大嘴道:他他怎樣死的?胡三杯吱吱笑道:他被我吸乾了身上的血液!

  張大嘴幾乎沒有嚇暈,他面無人色,一退再退。再退兩步,他的背脊已碰上牆壁。胡三杯又是吱吱一笑,道:你還能夠逃到哪裡去?他將手中的兩瓶酒往身旁的桌上放下,又一步迫上。張大嘴退無可退,面色亦變無可變,眼看胡三杯迫近,整個身子立時大公雞一樣弓了起來。他忽然想起了牢外還有守衛逡巡,此時不呼救還待何時?他開口呼救,可是一開口,他就覺自己的嗓子不知何時已變得嘶啞,嘶啞得根本再發不出聲響。他這才真的慌了。這片刻胡三杯又已迫近了兩步,那張臉剝落得更多。那張臉,現在你說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張大嘴心膽俱裂,我跟你拼了!他心中狂吼,將握在手中那瓶酒迎頭擲了過去。胡三杯沒有給擲中,也沒有閃避,他只是一抬手,那瓶酒就落在他手中。瓶中滿載的蛾酒竟連一滴也沒有濺出來。這簡直就是玩弄魔術一樣,他豈非正是一個魔鬼?張大嘴跟著拔刀出鞘,刀光閃亮奪目,好鋒利的刀!胡三杯視若無睹,一步步迫前!張大嘴裝腔作勢,這當然嚇不倒胡三杯。更近了!張大嘴大叫一聲,一刀劈過去!他咽喉發不出聲音,氣勢已經弱了幾分。不過這一刀,卻是他生平最盡力的一刀!他現在正在拚命,非拚命不可!   胡三杯竟用接在手中的那瓶酒去擋這一刀!刷一聲,那瓶酒在刀光中斜劃裡變成了兩片!瓶中酒刀光中飛過!血紅色的酒,透著強烈的腥臭氣味,仿佛灑下了漫天血雨。這到底是蛾血還是蛾酒!酒射在張大嘴的面上,惡臭攻心;這一次反而沒有嘔吐。他根本已忘記了嘔吐!那剎那之間,胡三杯竟凌空飛了起來。張大嘴看得已不怎樣清楚,蛾酒射上了他的面龐,射入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一陣刺痛,但仍然睜得開!他勉強將眼睜開。生死關頭,不睜開也不成,他眼前一片血紅。他忽然發覺,胡三杯就在這一片血紅之中,沙沙地凌空向自己撲來!他大叫,手中刀亂砍!刀光血光亂閃,血雨狂飛!紅,一片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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