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吸血蛾

第4章 四 心疾難癒

吸血蛾 黃鷹 7765 2023-02-05
  三月十一日。晨。東風又吹,落花如雨。崔北海沒有站立在落花中。他站立在迴廊上。也有落花被東風吹入廊中,他卻沒有再去接。他怕落花上又伏著吸血蛾,當他接在手中時,又刺他的手,吸他的血。他望著那些落花,心中卻全無傷春之意。甚麼感覺都沒有。他的目光呆滯,心也已有些麻木。恐懼、失眠,一連十天在這種情形之下,他還能夠支持得住,沒有變成瘋子,已經是很難得的了。他也沒有發覺易竹君的走來。易竹君同樣也意料不到這個時間竟會在這條走廊碰上崔北海,這條走廊已遠離書齋。這條走廊曲曲折折,崔北海不是站立在當中,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她發覺崔北海時,已經來不及閃避了。   一瞥見崔北海,她的面上就露出驚懼之色,那身子一縮,竟真的企圖閃避。只可惜崔北海雖然沒有看見她,走得那麼近,她的腳步聲已夠響亮,已足以將崔北海驚醒。崔北海緩緩回頭,呆滯的目光落在易竹君的身上,突然一凝,瞳孔同時暴縮。蛾崔北海一個蛾字出口,話聲便中斷!易竹君今天穿了一襲翠綠的衣裳,翠綠如碧玉,就像吸血蛾的蛾身、蛾翅那種顏色。崔北海就像是驚弓之鳥,看見這種顏色,不由就想起吸血蛾。他的手旋即握在劍上。幸好他總算看清那是一個人,是他的妻子。跟著出口的說話立即嚥回,卻沒其他任何話說,他只是怔怔地望著易竹君。

  易竹君沒說話,面上的驚懼之色卻更濃,就像是遇上了一個瘋子。一個人遇上了一個瘋子,那個瘋子又是目露殺機,手上握利劍,當然最好就是趕快開溜。易竹君沒有開溜,也不能開溜。因為她是這個瘋子的妻子。兩個人就一如兩個沒有生命的木偶,既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這哪裡還像一對夫婦?莫說是夫婦,連陌生人都不如。兩個陌生人清晨相遇,有時也會打一個招呼,更不會遠遠看見,就企圖迴避。崔北海不免心中一陣悲哀。終於還是他首先開口,道:這麼早妳去哪兒?易竹君囁嚅道:到荷塘那邊去散散心。崔北海道:是為了什麼?竟這樣煩惱?易竹君沒有作聲。崔北海也不追問,嘆了一口氣,道:那邊的杏花已快飛盡,要看的確就得趁現在這個時候,去走走也好。

  他雖然說好,腳下並沒有移動半分,目光也沒有回轉,仍是望著易竹君。他似乎完全沒有意思陪同易竹君到荷塘那邊。易竹君仍不作聲,也沒有舉步。崔北海又嘆了一口氣,道:妳還等什麼?易竹君輕聲問道:你不去?崔北海反問:妳希望我去?易竹君又不作聲,仿佛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崔北海淒然一笑,道:我也想陪妳去走一趟,只可惜我還有事等著要辦,去不得,還是妳自己去好了。他笑得這麼淒涼,眼中也充滿了悲哀。他真的去不得?真的有事等著要辦?易竹君沒有問,垂下頭,默默地舉起腳步。崔北海亦是默默地瞪著眼,看著她從自己的身旁走過。   走出了半丈,易竹君的腳步便開始加快。崔北海即呼一聲:竹君!這一聲叫得非常突然,語氣亦非常奇怪。易竹君給他這一聲叫住了。剛開始加快的腳步應聲停下,卻沒有回頭。崔北海一聲竹君出口,隨即放步追上去。是不是他突然改變了主意,要陪易竹看到荷塘那邊散散心?易竹君等著他追上來,臉上並沒有絲毫歡愉之色,也沒有回頭。崔北海一直走到易竹君的身旁,才停下腳步。易竹君終於忍不住回頭,低聲問道:什麼事?崔北海沒有應聲,一雙眼睜得老大,盯著易竹君的左手。易竹君的雙手都深藏在衣袖之內,他盯著的其實也就是衣袖。翠綠如碧玉的衣袖之上赫然有一片觸目的紅色,紅得就像是鮮血。

  易竹君一瞬間亦發覺崔北海在盯著什麼,下意識一縮左手,崔北海比她更快,已將她這隻左手握住。易竹君似乎被他握著痛處,一皺眉,面上露出了痛苦之色。崔北海沒有看見,他的目光仍在那衣袖之上,忽問道:妳的左手怎樣了?易竹君渾身一震,囁嚅著道:沒有事。崔北海冷冷地道:沒有事又想會有血流出來,衣袖都染紅?那莫非不是妳自己的手臂流出來的血?他再問這一句,卻不由分說,自行將易竹君左手的衣袖拉起。易竹君的手臂晶瑩如玉,小臂上赫然纏著一條白布。白布的一邊已變成了紅色,已被血濕透。崔北海面色一寒,道:這是什麼回事,怎麼會流這麼多的血?易竹君吞吐吐地道:我方才裁衣,一下不小心,給剪刀傷了手臂。裁衣?剪刀?她那把剪刀到底怎樣拿的?怎會將手臂傷得這麼厲害?

  崔北海心意一動,道:給我看看妳到底傷成怎樣?也不等易竹君表示意見,他就將那條白布解開來。果然傷得很厲害。小臂上五六寸長,深有兩三分的一道血口,血猶在滲出。這怎會是剪刀弄出的傷?崔北海細看一眼,當場就變了面色。是劍傷!他心中大叫,一個字卻說不出來。他深信自己的判斷絕對沒有錯誤。應該沒有錯誤。要知他到底也是一個用劍的高手,是否劍傷也應該可以分辨得出。她為什麼要騙我?崔北海的目光不覺移到易竹君面上。易竹君一臉驚懼之色。她驚懼什麼?崔北海怔怔地盯著易竹君,心中的恐懼絕不在易竹君之下。   她不懂武功,也沒有理由無端用劍,怎會是自己用劍刺傷自己?不是她,又是誰?在這個地方,誰敢用劍傷害她?只有我!莫非昨夜出現於書齋的那隻奇大的吸血蛾就是她的化身?莫非昨夜我那一劍就是刺在她的手臂之上,劍上的血,地上的血,就是她的血?那些血又怎會一下子消失?莫非她變成吸血蛾時,體內的血亦變成妖血?這要是事實,她豈非真的是一隻吸血妖?一隻蛾精!崔北海越想越驚。那麼說,我要保存自己的性命,豈非將她殺死?她到底是我妻子,叫我怎能如此忍心?崔北海眼旁的肌肉不住地顫動,他看著自己的手,又看看易竹君的手,終於將自己的手鬆開了,隨即嘆了一口氣,道:只是用布包著是沒有用的,燒飯的老婆子懂得刀傷,妳找她看看,敷些藥,否則傷口發爛就糟了。易竹君點點頭,脫口道:我正要去找她。崔北海淡笑問道:妳方才不是說要到荷塘散散心?易竹君一怔,垂下頭。

  崔北海卻接道:散心是小事,還是自己的身子要緊,不過那還不嚴重,劉婆子大概可以應付得過來。易竹君道:嗯。崔北海揮揮手道:那還不快去?易竹君倒是一個很服從的妻子,立即就退開。目送她遠去,崔北海眼中的悲哀之色更濃。娶著一個蛾精的化身,一個吸自己的血的妻子,娶著一個欺騙自己,不忠的妻子,這兩件事都同樣可悲,若全都是事實,更就可悲的了。又一陣東風,又一陣落花,崔北海嘆息在落花中。花落明年還會重開,破裂的感情,卻往往終生難以彌補。   三月十二日,風雨故人來。來的這個人卻是崔北海非親非故。這個人是易竹君的表哥。表哥這個稱呼據講未必只代表表哥,還代表情人。很多女人據講都喜歡將自己的情人叫做表哥,因為這非獨解決了稱呼上的問題而且出入也方便得多,不會太惹人說話。易竹君這個表哥當然未必就是那種表哥。這個表哥叫郭璞,表面上看來似乎比易竹君還要年輕。他不只年輕,還英俊。好像他這樣的年輕,豈非就是年輕的女孩心目中的對象?崔北海越看這個郭璞就越不順眼。他忙了一個上午,將店務打點妥當,折回書齋內,方想好好地休息一下,易竹君就帶著她這個郭璞表哥來了。他們竟然就是兩個人同來書齋,總算他們還是有所先後。易竹君走在前面,頭卻不時回望,郭璞跟在後面,一雙眼似乎並沒有離開過易竹君窈窕的身子。崔北海看見就有氣!他居然忍得住氣,沒有發出來。

  他還笑,笑著第一個招呼,道:這位小兄弟是哪一位?易竹君連忙介紹道:這位是我的表哥。崔北海哦了一聲,道:原來是妳的表哥,叫什麼名字?易竹君道:郭璞。崔北海沉吟道: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易竹君道:其實你也應該見過他的了。崔北海緩緩道:是不是在你養母那裡?易竹君點點頭。崔北海道:怪不得總覺似曾相識,坐!他擺手請坐,表面上倒是客氣的很。郭璞真如受寵若驚,趕緊在一旁椅子坐下來。崔北海冷冷地看著他坐下,他口頭說得客氣,心裡其實只想一腳將這個表哥踢出門外。他雖然煩心,還是將之留下來,因為他很想知道易竹君為什麼將這個表哥帶到自己面前?   他若無其事地對郭璞道:我已有三年沒有到易大媽那裡,所以就算見過面,最少也是三年之前的事情,現在認不得也怪不得。郭璞道:豈敢豈敢。崔北海隨即轉入話題,道:只不知道這次光臨有何貴幹?郭璞還未開口,易竹君已搶先替他回答:我這個表哥本是名醫之後,自小就飽讀醫書,精通脈理,這兩年在城南懸壺,也醫活過不少人命。崔北海道:哦?易竹君接道:我看你這幾天心神恍惚,舉止失常,又盡在說些奇怪的話,所以找他來給你看看。原來是這個原因。

  聽易竹君這樣說話,竟似全不知情,竟當崔北海的腦袋有毛病,在發瘋。難道她並不是一隻吸血蛾的化身?並不是一個蛾精?難道這幾天她真的沒有看見那些吸血蛾?難道她真的這樣關心我?崔北海心中冷漠,面上也浮起了一抹奇怪的笑容,既像是冷笑,又像是苦笑。他笑道:我心情雖然恍惚,舉止並沒有失常,說話也並不奇怪,根本就完全沒有毛病,無須找大夫診治。易竹君輕嘆道:諱疾忌醫,並不是一件好事。崔北海漫應道:硬要說有病,我也只有一種病!易竹君不由地追問道:什麼病?崔北海道:心病。易竹君一怔,道:心病?崔北海道:就是心病。他霍地轉身回顧郭璞,道:你可知心病如何方能痊愈?   郭璞一怔。他正想回答,崔北海已自說道:別的病也許一定要找大夫才有辦法,心病卻是不必的。郭璞點點頭,方待說什麼,崔北海的話又接上:醫治這種病其實也就只有一個辦法。他的目光忽變得迷濛,輕嘆道:心病還須心藥醫,要醫治心病,也就只有用心藥。他再聲輕嘆,道:心藥卻比任何的一種藥還要難求。易竹君與郭璞呆呆望著。崔北海的話一收,兩人不約而同就相顧一眼,這一眼之中,仿佛包含著很多很多只有他們才明白的意思。然後他們的目光齊轉向崔北海的面上,這一次,卻滿是憐憫之色。他們就像是在望著一個染上了重病的人。

  崔北海看得出來,他笑笑,忽又道:我的話你們也許聽得懂,也許聽不懂,無論懂或不懂,我都不在乎。他又再轉向郭璞,突然伸出手,放在茶几上,道:你既然飽讀醫書,精通脈理,不妨替我診察一下,看我可是真有病?郭璞瞟了一眼易竹君,道,我這就看看。他欠身伸手,搭住了崔北海的手腕,面容變得嚴肅,聚精會神的樣子、看來倒像個大夫,也像在認真其事。崔北海面無表情,心裡在暗笑。他雖不是名醫之後,對於這方面也頗有心得,早在這之前,亦自行檢查過兩次。他確信自己絕對沒有病,卻仍由得易竹君郭璞兩個擺佈。因為他一心疑惑,想弄清兩人在打什麼主意,也想試試這郭璞到底是不是一個大夫。好像這樣的一個英俊瀟灑的年青人,莫說是一個大夫,就說他懂得替人看病,也很難令人置信。幾乎一開始,崔北海便已懷疑易竹君的說話。

  不過人有時實在難以貌相。這個郭璞居然真的懂得脈理,而且實在有幾下子。把過脈,郭璞再看看崔北海的面龐,眼神便變得奇怪起來。崔北海一直就在盯著他,即時問道:如何?我可有病?郭璞道:脈搏十分正常,完全沒有生病的跡象,就只是有些睡眠不足。崔北海一怔,大笑道:果然有幾下子,老實說,我也懂得一點兒歧黃之術,是否有疾自己也心中有數。郭璞苦笑道:看來你如果有疾,似乎真的是只有一種必須心藥方能醫治的心疾。崔北海笑聲一落,道:本來就是真的。郭璞道:這我可就無能為力了。崔北海淡淡地道:心疾本來就不必找什麼大夫,要找到了病源,即使是完全不懂歧黃之術的人,亦不難想出卻病的方法,自我療法。郭璞道:你找到病源沒有。崔北海點頭道:早就找到了。郭璞道:卻病的方法?崔北海:也有了。郭璞嘆了一口氣,道:我來的敢情多餘?他忽然笑了起來,笑接道:不過這卻是最好,省得我這個表妹日夜擔心。他笑顧易竹君!易竹君也笑笑,笑得卻很勉強,那表情倒像寧可日夜擔心,只怕崔北海不病。

  我若是真的病倒,她只怕未必就會日夜擔心。崔北海心裡想,表面卻又是一種表情,他又有了笑容,笑對郭璞道:你來得倒也是時候。郭璞愕然道:哦?崔北海道:我正悶得發慌,正想找一個人喝上幾杯。郭璞怔在那裡。易竹君連隨又問道:你用過午膳沒有?郭璞道:還沒有。崔北海又問道:懂不懂喝酒?郭璞道:幾杯倒可以奉陪。崔北海拍膝道:好極了。他目光一轉,方待吩咐易竹君打點,易竹君已自趨前,道:我去吩咐準備酒菜。這句話說完,她便帶笑退下。看樣子她似乎很高興郭璞能夠留在這裡。她甚至高興得忘記了問崔北海應該將酒菜準備在什麼地方。   酒菜準備在偏廳!這是崔北海通常宴客地方,易竹君總算還記得崔北海這個習慣。她叫人做了六樣小菜。六樣小菜五雲捧日般擺開,當中的一樣還用一個紗罩覆著。崔北海目光閃動,連聲說出五樣小菜的名字,目光終於落在紗罩上,道:這裡頭又是什麼。易竹君應聲揭開紗罩,道:這是我親自下廚做的水晶蜜釀蝦球。翻花的蝦珠,釀上水晶一樣透明的蜜糖,襯著碧綠的配菜,既像是水晶,也像是一顆顆的碧玉。色香俱全,易竹君在這上面顯然已化了不少心機。郭璞瞪著這一碟水晶蜜釀蝦球,露出了饞相。看樣子,對於這樣小菜,他似乎並不陌生,卻又似已很久沒有嘗到。   崔北海卻是一面詫異,連聽他都沒有聽過這名字,他更不知道易竹君有這種本領。他怔怔地望著易竹君,忽然道:怎麼妳還懂得做幾樣小菜?郭璞替易竹君回答:她本來就是這方面的能才。他這個表哥知道的竟然比崔北海這個做丈夫的還要清楚。崔北海這個做丈夫的心裡頭實在不是滋味,淡應道:哦?郭璞又道:這水晶蜜釀蝦球她做得尤其出色,我卻已有三年沒有嘗到了。崔北海心裡頭更不是滋味,居然還笑得出來。他淡淡道:我從來沒有嘗過。他儘管在笑,語氣已有些異樣,易竹君也聽出來了。郭璞不是呆子,他同樣聽得出來,再想崔北海方才的說話,一臉的笑意不由凝結。   崔北海大笑道:這次大概是因為你到來,她特別親自下廚弄來這些小菜,哈,我倒是沾了你的光!他這句話出口,易竹君的面色亦不由變得難看起來。郭璞趕緊陪笑道:嫁入大富人家,誰還想到親自動手燒菜。這次,想必是因為我這個表哥到來,記起自己還有這種本領,才下廚去,大概是想試試,自己還能否做得來。他轉顧易竹君,道:表妹,你可是這意思?易竹君當然點頭。崔北海隨即笑道:這就非試不可了,果真做得好的話,以後可有妳忙的。他笑得倒也開心。易竹君郭璞聽他這樣說,一顆心才放下。崔北海接又笑道:都是自己人,還客氣什麼,來!趁熱吃!   他第一個就不客氣,挾起一個蝦球放入嘴。未入口已是香氣撲鼻,入口更香甜。蜜糖本來說香甜可口,食欲不由大增,一口咬下去。吱一聲,這一口像是咬在一隻老鼠的身上。死老鼠!一般血紅的濃汁從蝦球裡流出,流入他的咽喉!濃汁之中透著一種難言的惡臭,就像是死老鼠那種惡臭。蝦不是這種味道,絕不是!水晶蝦般的蜜糖內到底是什麼東西?崔北海實在不想在客人面前失儀,但也實在忍不住。那一股惡臭的濃汁才入咽喉,他整個胃就像已倒翻了。嘩地他張口吐出了那個蝦球!蝦球滾落在他面前的桌上,已幾乎被他咬開兩邊,他看得非常清楚,裹在蜜糖內的並不是一隻蝦,而是一隻蛾!碧玉般的翅,血紅的眼睛吸血蛾!水晶蜜釀吸血蛾球!   那一隻吸血蛾也不知是給他活活咬死還是本來就是一隻死蛾,血從被咬開的蛾身中流出,染紅了水晶般的蜜糖外殼。血紅色的血,帶著一種難言的惡臭。流入崔北海的咽喉中的也就是這種惡臭的蛾血!崔北海不看猶可,一看整張臉就變成死白色。他雙手扶住桌子,當場嘔起來。腥臭的蛾血,嘔下了桌面。連胃液也幾乎嘔出,易竹君郭璞吃驚地望著崔北海。他們的目光先落在崔北海嘔吐出來的那個水晶蜜釀蝦球之上,卻一帶而過。在他們眼中,那似乎不可怕。是不是他們早就知道蜜糖之內的是什麼東西?他們也並未下箸。崔北海繼續嘔吐出來的只是苦水。他的面色由死白轉變成赤紅,身子也似乎因為嘔吐變得衰弱,已搖搖欲墜。   易竹君郭璞看在眼內,不約而同地一齊站起身子,急步上前去,伸手正要扶住崔北海,冷不防崔北海突然將頭抬起來,狠狠地瞪著他們。給他這一瞪,易竹君郭璞伸出去的兩隻手不由都停在半空,人也怔住。嘔吐已同時停下,崔北海咽喉的肌肉筋骨猶在不停地抽搐。他的口仍然張大,口角掛滿了涎沫,一額的汗水,珠豆般紛落,面部的肌肉似乎已全部扭曲了起來,顯露出來的那種表情不知是恐懼還是憤怒。易竹君望著他,不覺脫口道:你怎麼了?崔北海口角牽動,好容易才吐出一個字:蛾易竹君的面上露出了一種非常奇特的神色,道:什麼蛾?吸血蛾?崔北海立時半身一偏,戟指易竹君,啞聲道:妳哪來這麼多吸血蛾?易竹君一聲輕嘆,道:你這次又在什麼地方見到吸血蛾了?崔北海那隻手指顫抖著,轉指向那水晶蜜釀蝦球,道:妳說這是什麼東西?易竹君一怔,道:不就是水晶蜜釀蝦球?崔北海慘笑道:蝦球蝦球,蜜糖內裹著的真是蝦球?易竹君輕嘆一聲,道:不是蝦球又是什麼?崔北海道:蛾!吸血蛾!易竹君搖搖頭,沒有作聲。   崔北海接道:水晶蜜釀吸血蛾,妳親自下廚弄這道小菜,到底是準備給誰吃?易竹君又是搖頭,仍然不作聲。郭璞一旁插口道:何來什麼吸血蛾?崔北海怒道:這難道不是話一出口,他那隻手指亦向吐在桌面上的那個蝦球指去。那個蝦球內本來是一隻吸血蛾,現在竟變了金黃芬芳的蜂汁。這剎那之間,他忽然亦查覺自己猶帶腥臭的口腔不知何時亦變成芬芳。蜂汁芬芳,崔北海目定口呆!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的目光才轉回易竹君郭璞兩人的面上。他立時看到兩個非常可怕的人!青綠如碧玉的面龐,赤紅如鮮血的眼睛,沒有眼瞳,整個眼球就像是一個蜂巢,就像是無數的篩孔結合在一起。人怎會這個樣子?妖怪!崔北海心中驚呼。   這一聲驚呼還未出口,那兩個妖怪已然消失,幻影般消失。消失的其實只是那兩張妖臉。那兩張妖臉其實也不是如何消失,只不過面龐不再青綠,眼睛不再赤紅,黑漆一樣的眼瞳又再出現。那兩張妖臉只是變回兩張人臉,易竹君郭璞的兩張人臉。青綠如碧玉的臉龐,赤紅如鮮血的眼睛,簡直就是吸血蛾的化身!莫非他們兩個人都是蛾精?崔北海渾身的血液都幾乎凝結,木然地望著易竹君郭璞。易竹君郭璞一直就在盯著崔北海,一見他回頭,郭璞便問道:吸血蛾在什麼地方?崔北海沒有回答,眼中又有了驚懼之色。易竹君即時一聲嘆息,轉顧郭璞道:他就是這個樣子,好幾次突然說看見吸血蛾,依我看,你現在最好立即替他診察一下,也許現在就能夠找出病因。郭璞點頭道:我正有這個意思。   他兩步跨前,手剛待伸出,崔北海猛地一聲怪叫:不要接近我!好驚人的一聲怪叫。郭噗幾乎沒有嚇死,勉強一笑道:你現在還是給我看看的好。崔北海冷冷地道:還有什麼好看?現在現在我什麼都明白易竹君郭璞對望一眼,仿佛不明白崔北海說話的意思。吸血蛾,吸血蛾!我到底有何對不起你們?崔北海喃喃自語,突然狂笑了起來。他一臉悲哀,笑聲中更無限的淒涼。易竹君郭璞面面相覷,兩個忽地都嘆息起來。易竹君嘆息道:他這個毛病又來了。崔北海居然聽在耳裡,慘笑道:是!我的毛病又來了!這句話出口,他倏地轉身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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