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飛金環不停,身形亦展。
第九枚金環出手,他人已掠至紫竺的身旁。
蕭立即時又一槍刺來!
龍飛一聲暴喝,一劍架住了刺來的三槍!
蕭立冷笑道:一劍九飛環果然名不虛傳!
這句話才只十一個字,最後一個傳字出口,蕭立已經連刺了四十九槍。
槍槍致命。
龍飛連接四十九槍,臉寒如水。
蕭立槍勢不絕。嗤嗤嗤又三槍。
龍飛再接三槍。
哧一聲,三槍突然變四槍,飛刺向龍飛咽喉。
龍飛劍勢已老,眼看已是擋無可擋,可是那剎那之間,他的身形卻及時一偏,槍便從他的頸旁刺過!
槍尖即時叮的斷下,蕭立已老的槍勢又變成靈活,一沉一縮一探,插向龍飛心胸。
此間槍尖雖然已斷下,但以蕭立的內功,這一探之下,亦足以開碑裂石,何況插的又是心胸的要害。
龍飛的劍又及時一挑,將槍勢卸開。
這一槍雖然詭異,但在義莊那裡,龍飛已經從蕭若愚手上竹竿領教過。
蕭立這一槍的威力比蕭若愚又何止厲害一倍。
但龍飛也是高手中的高手,有過一次經驗,又豈會化解不了蕭立這一槍。
蕭立暴喝:好!槍勢又一變,仍然插向龍飛的心胸。
龍飛再一劍架住。
哧一聲,一支鋒利的槍尖這剎那突然從那支槍的斷口中彈出來,射向龍飛的心胸!
斷口距離龍飛的心胸只七寸,那二支槍尖卻長足尺二。
心胸要害,三寸已足以致命,何況五寸。
這實在大出龍飛意料之外,這也就是蕭立追命三槍的第三槍。
追命三槍槍槍追命,這一槍已足以追取龍飛性命!
那剎那龍飛已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黯然一嘆!
也就在那剎那,一道劍光斜裡飛來。
匹練也似的劍光,閃電也似的劍鋒。
劍鋒一穿一挑,叮的將槍挑了起來。
龍飛的胸前的衣服已經被彈出的那支槍尖劃破。
那支槍尖也只是劃破了龍飛胸前的衣服。
龍飛打了一個寒噤,人劍一退,護在紫竺之前。
蕭立同時引槍暴退。
劍光亦斂,一個人孤鶴一樣獨立在兩人之間。
丁鶴。
一劍勾魂丁鶴!
連接丁家莊書齋那條地道的暗門已經打開。
丁鶴正是從地道中出來,凌空飛身一劍,及時將蕭立那致命的一槍挑開。
他一身白綾寢衣,一張臉比那身白衣還要白,一絲血色也沒有,神態顯得很疲倦。
可是他握劍的右手仍是那麼穩定,那麼有力。
劍已經垂下,他望著蕭立,眼瞳中充滿了悲哀,也充滿了慚愧。
蕭立一槍橫胸,也在望著丁鶴,眼瞳卻如火似燄,忽然道:來得好。
丁鶴啞聲道:蕭兄。
蕭立道:不敢當。
丁鶴道:你們說的話,方才我在地道之中全都聽到了。
蕭立道:好一條地道。
丁鶴垂下頭。
蕭立上下打量了丁鶴一眼,又道:看來華方那個老小子實在有幾下子。
丁鶴道:聽說華方為蕭兄請來。
蕭立答道:因為我還不想你那樣死去。
丁鶴說道:小弟再多謝蕭兄救命之恩。
蕭立大笑道:這個我更不敢當。
丁鶴道:小弟也有幾句話要說。
蕭立道:請。
丁鶴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不瞞蕭兄,小弟的確是很喜歡仙君。
蕭立道:我知道。
丁鶴道:仙君也喜歡小弟。
蕭立冷笑。
丁鶴道:在仙君未嫁與蕭兄之前,我們已私訂終生,也不時從地道往來,但都是交換一下琴棋畫畫方面的心得,始終未及於亂。
蕭立只是冷笑。
丁鶴道:每次相會我們都是以琴聲為號,曲乃仙君譜就,名曰君來。
蕭立道:好一曲君來。
丁鶴無言嘆息。
蕭立道:這件事在我對仙君試用攝心術之時,已從她口中得知。
丁鶴繼續道:白風獨喜蕭兄,卻是無可奈何,父命難違,況且仙君天性孝順,而蕭兄人中豪傑,武功俠名都在我之上,所以仙君下嫁與蕭兄,小弟在失望之餘,一面亦替仙君她高興。
蕭立冷笑道:果真?
丁鶴嘆息道:小弟當時原打算離開鳳凰鎮,但不知如何始終下不了決心。
蕭立道:你果真不知?
丁鶴嘆了一口氣,道:也許就為了仙君。
蕭立冷笑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也許什麼?
丁鶴道:至於那一夜,其實是這樣的。
蕭立道:說!
丁鶴道:仙君在嫁與蕭兄之後,因為與蕭兄性情不相投,鬱鬱寡歡,那一夜無意回到舊時居住的這座小樓,恰逢我對月懷人,書齋中曲彈君來,她一聽之下,不由自主的從地道走過我書齋那兒。
蕭立道:說下去。
丁鶴接道:我與她對坐書齋,思前想後,無限感觸,於是借酒消愁,至於醉倒。
蕭立道:醉得好。
丁鶴臉上的羞愧之色更濃道:到我們先後醒來,發覺竟相擁竹榻之上,衣衫凌亂,仙君驚呼跳起身,驚羞交雜,珠淚迸流,外衣也不及穿上,一聲不發,飛快從地道奔回去,我當時亦不知道如何是好,呆住在那裡。
蕭立目光一掃,嘶聲道:你們都聽到了。
龍飛無言長嘆,紫竺淚如雨下。
鐵虎與一眾手下冷然盯著丁鶴,一臉的鄙屑之色。
丁鶴啞聲接道:之後我也曾一再仔細檢查,記憶中彷彿亦未至於亂。
蕭立咬牙切齒道:那麼玉郎又何來呢?
丁鶴無言。
蕭立恨恨的盯著丁鶴,好一會,冷冷道:今夜難得你親口承認,看你還是一條漢子,我也不再與你女兒為難。
丁鶴道:謝蕭兄高抬貴手。
蕭立斷喝道:你可要還給我一個公道。
丁鶴黯然道:小弟也正有此意。
蕭立手中槍霍向地門外一指,說道:去!
丁鶴淒然一笑,搖頭道:不必!
蕭立怒道:畜牲!懦夫語聲陡斷,他整個人怔在那裡。
丁鶴沒有回答他,也不能回答,他手中三尺青鋒,已嵌在他的咽喉之內。
沒有人來得及阻止。丁鶴出手快如閃電,只一劍就割斷了自己的咽喉。
只一劍!一劍勾魂不愧是一劍勾魂。
他殺人只用一劍,殺自己也是。
血尚未來得及流出,突然射出。
丁鶴在鮮血激射中倒下。
眾人這時候才如夢初覺,紫竺一聲爹,撲了過去。
蕭立瞪著丁鶴倒下,眼旁肌肉一陣顫動,道:好!好!
第二個好字才出口,痛哭聲突然從門外響了起來。是從門外。
蕭立應聲向外,見白三娘正哭倒在門外。白三娘一頭白髮亂顫,痛哭道:你們都錯了,都錯了。
蕭立一怔道:你胡說什麼?
白三娘仍然是那一句話:你們都錯了。
蕭立怒叱道:錯什麼?
白三娘痛哭著道:玉郎少爺,不錯是丁鶴老爺的兒子。
蕭立道:你也說是了,還有什麼錯的?
白三娘接道:可是玉郎少爺並不是小姐所生。
什麼?蕭立一呆。
是表小姐生的。
蕭立怒道:胡說。
白三娘道:事實這樣。
仙君難道並沒有懷疑?挺的是假肚子?
不是。
那麼孩子呢?難道沒有生出來?
白三娘連連搖頭,道:玉郎是表小姐生的,紫竺才是小姐生的。
豈有此理。
這是事實。
還說是事實,紫竺誰都知道是丁鶴的女兒,怎會是我的女兒?
紫竺其實是老爺與小姐的女兒。
你這個老婆子莫不是瘋了?
事實是這樣的
說!
這都是婢子不好,害死了玉郎若愚兩個少爺,害死了丁老爺她哭得很傷心,並不像說謊的樣子,在場所有人都聽出其中必然有蹊蹺,都呆在那裡。
紫竺也沒有例外。
蕭立實在忍不下去了,連聲催促道:說!快說呀!
白三娘痛哭失聲,啞聲道:在小姐臨盆之前一月,有一天,婢子無意中聽到老主人在跟老爺談話,當時老主人說蕭白兩家人丁都單薄,小姐無論如何都要生個男孩來繼承香燈,若是女的不要也罷。
蕭立道:我記得他好像這樣說過。
白三娘接道:老爺當然亦連聲稱是,老主人之後還說,小姐若真的生了一個女兒,是必要讓老爺娶個侍妾回來。
蕭立道:那與這件事又有什麼關係呢?
白三娘道:婢子一直將你們的說話記在心中。
她涕淚交加,伏地道:到小姐臨盆,真的生下了一個女兒,那天剛值表小姐亦臨盆,卻生了一個男的,侍候表小姐的不是別人,也就是我姐姐,我們姊妹自幼被賣到白家來,與小姐一起長大的,小姐待我們就像親姊妹一樣,所以我們姊妹都希望她過好日子,不想她因為生個女孩受害,也不想老爺你另娶,難為小姐,所以就暗中商量,悄悄將兩個孩子換轉
什麼?蕭立雙眼暴睜。
白三娘又道:我們姊妹一心以為老爺與丁老爺生前既然情同手足,孩子是誰的也是一樣,怎知道
她痛哭叩頭道:婢子該死!
蕭立嘶聲道:我們只不過說笑,你怎麼當真。
像他與白風那種口不擇言的莽漢,還有什麼話說不出來?
他卻萬萬想不到竟然給白三娘聽去,而且還那麼認真。做夢也想不到。
白三娘一再叩頭道:婢子該死。
蕭立怒吼道:你實在該死,他媽的混帳婆娘!我打殺了你這個混帳東西!
他破口大罵,握槍雙手都起了顫抖,卻沒有刺出。
白三娘叩頭出血,突然躍起來,一頭撞在旁邊的一條柱子之上!蓬一聲,腦髓橫飛,白三娘爛泥一樣倒在柱下。
沒有人阻止,除了蕭立,其他人都已被這真相之中的真相驚呆。
蕭立可以阻止,但他沒有阻止,他瞪著白三娘倒下,突然狂笑起來,連聲道:死得好,死得好。
第二句死得好出口,一支鋒利的槍尖就從他背後穿了出來。
是他手中的鐵槍,他在狂笑聲中,反手一槍刺入了自己的胸膛。鮮血飛激,狂笑聲斷絕。龍飛一眼瞥見,嘶聲大叫:萬萬不可。撲了過去。
紫竺脫口一聲:爹!亦撲上前。
蕭立霍地轉身,一手扶住龍飛,一手將紫竺摟在懷中。眼中有淚,淚中有血!
他尚未氣絕,語聲微弱地說道:龍飛!
龍飛顫聲道:晚輩在。
蕭立血淚交流,道:好孩子,紫竺交給你。
龍飛哽咽,無語點頭。
蕭立又喚道:紫竺!
紫竺哭叫道:爹!
蕭立道:做一個好妻子。
語聲突斷,頭一仰,終於氣絕。
紫竺痛哭失聲,龍飛哽咽欲淚。
鐵虎與一眾捕快聽入耳裡,看在眼中,一個個呆若木雞。
冷風透窗,終於吹乾了蕭立眼角的淚珠。他性情剛烈,疑心又濃重,愛得深,恨得切。
為了要證實白仙君的清白,他費盡苦心,終年累月在痛苦之中,卻寧可忍受這種痛苦,自己去尋求答案,也不肯去問丁鶴,去問白仙君。
丁鶴的眼中也有淚,卻早已被風吹乾。這個人拿得起,放不下,痴情之極!卻也懦弱之極,雖然武功高強,在感情方面卻始終不敢面對現實。
白三娘又是一種人。那種喜歡擅自替別人作主張,自以為是的人。
白仙君呢?就是那種女人,溫柔孝順,縱然是心有所屬,又不敢爭取,但所嫁非人,鬱鬱寡歡之餘,又難忘舊愛,出了事,又後悔不已。
白風?
似乎沒有什麼錯,只不過以為自己喜歡的人女兒也會喜歡,以為自己的選擇一定就正確,絕對沒有錯誤,從來沒有考慮到,嫁人的是他的女兒,不是他!
這五種人觸目皆是。
這五種人無論那一種都能製造悲劇。
何況這五種人結合在一起,不產生悲劇才是奇怪。
這五種人結合在一起,產生的悲劇必然就是悲劇之中的悲劇。
正如現在這一個。
血淚已流乾了!
仇恨也應已結束!
龍飛緊擁著紫竺無言對窗望著夜空!
冷月西樓。
長夜經已將盡,黎明經已不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