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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回 魔手

黑蜥蜴 黃鷹 16889 2023-02-05
  夜已深,風更急。   龍飛牽著坐騎,轉了兩個彎,終於來到了丁家莊門前。   他躊躇了一會,才步上石階,叩動門環。   到他第三次叩動門環,門方在內打開來。   開門的是一個老蒼頭,打著燈籠,精神飽滿,雙手也很穩定。   是誰?   壽伯,是我!   那個老蒼頭正是丁家莊的老家人丁壽。   這時候他亦已看清楚龍飛的臉龐,驚喜道:龍公子!   他慌忙大開門戶,連聲道:快,快進來,別要讓雨淋壞了。   龍飛道:對不起,吵醒你出來。   我那有這麼早睡覺?丁壽從龍飛手中接過韁繩。三年不見,公子還是那個樣子,英俊瀟灑,溫文有禮。   龍飛尚未回話,丁壽說話又已接上:是了,公子怎麼三年都不來一趟,我們小姐眼都快要望穿了。

  龍飛一笑,道:小姐可好?   丁壽道:好,就是整天惦掛著公子呢。   龍飛問道:她現在大概已經休息了吧。   丁壽搖頭道:小姐她今天清早去了鄰鎮探望外婆,據知會留宿一宵,明天才回來。   龍飛試探問道:那邊沒有事吧?   沒有。   龍飛心頭一沉。   他立即走來丁家莊,主要當然是想要知道紫竺到底有沒有遭遇意外,其次就是要問清楚紫竺有沒有曾經給什麼人對著雕刻。   對於那個木美人,他始終耿耿於懷。   但現在心頭一沉,卻並非因為這件事,而是因為紫竺不在家。   紫竺今天應該在家的。   十天前,他已經差人送信紫竺,告訴紫竺他今天必會到來。   可是現在紫竺並沒有在家等候。

  丁壽當然不知道龍飛那許多,接道:小姐雖然不在家,老爺卻在家,公子要不要先去見見他老人家?   龍飛心念一轉,道:不知休息了沒有?   丁壽道:方才我經過書齋,見書房之內仍然有燈光,相信還未休息。   龍飛道:我現在就到書齋。   丁壽道:書齋在那邊,公子是否還有印象?   龍飛道:才不過三年,我的記憶力相信還不致那麼差,自己可以的。   三年前,龍飛乃是這裡的常客,對這裡的人固然熟悉,地方也一樣熟悉得很。   丁壽道:那麼我先替公子安置好坐騎,回頭再準備房間!   龍飛道:有勞。   丁壽道:就以前那個房間好嗎?   龍飛道:最好不過,省得再麻煩你老人家指引。   丁壽道:什麼說話,公子不罵我骨頭懶我已經開心得很。

  龍飛笑著接道:那個房間也無須怎樣準備,隨便可以了。   丁壽道:這最低限度也得打掃乾淨,否則公子你如何睡得舒服?   龍飛道:不要緊,時間已不早,你還是早些休息吧,明天再說。   語聲一落,龍飛舉步向西面走去!   書齋正在西面。      夜雨梧桐,秋風落葉。   這個院子秋意似乎特別深濃。   書齋在這個院子的正中。   龍飛一踏入這個院子,就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他並非第一次進來,雖然三年,也並未忘記這裡的一切,可是那種熟悉的感覺,卻竟似不是因此而生。   是不是因為這座院子的結構與方才他進去的那座小樓所在的那院子有些相似?   進口一樣是一道月洞門,入門一樣有花樹,有梧桐,那邊也一樣有一片竹林,位置卻與那個院子的一片相反,乃是在西面。

  一東一西,這兩個院子莫非就只隔著一片竹林,一道圍牆?   龍飛好容易才壓下那股穿過竹林,翻過圍牆一看究竟的衝動。   書齋果然有燈光外透,門半開。   龍飛來到門外,仍然聽不到絲毫聲息,舉手叩門,也沒有反應。   他仍然等了一會才舉步走進去。   書齋內並沒有人!   丁鶴去了那裡?      西牆下有一面三稜屏風。   屏風上畫著一幅松鶴圖。   孤松上淒然立著一隻孤鶴,獨對著一輪孤月,一股難言的蒼涼幽然從畫中散發出來。   龍飛早就已感覺到這股蒼涼,甚至曾經問過了丁鶴,何以不多畫一隻鶴在上面?   丁鶴當時卻只是淡然一笑,龍飛也沒有再問。   因為那剎那他已經省起了丁鶴早年喪偶,一直沒有續弦再娶。

  三年後的今日,屏風仍然是放在西牆下原來那個位置,書齋內的一切陳設也顯然和三年前的一樣,並沒有任何改變。   丁鶴毫無疑問是一個非常守舊的人。   龍飛目光一轉,又落在那面屏風之上,忽然舉步向那面屏風背後走過去。   屏風後面也沒有人。   怎麼我忽然變得這樣多疑?   不成著了魔?   龍飛搖頭苦笑,轉向那邊書案踱去。   書案上放著筆墨硯,還有一軸橫卷。   硯中半載墨汁,燈下閃著異光,筆放在架上,飽染墨汁,看來仍未乾透。   橫卷上寫著一首詩李商隱的一首無題。   來是空言去絕蹤   月斜樓上五更鐘   夢為遠別啼難喚   書被催成墨未濃   蠟照半籠金翡翠

  麝薰微度繡芙蓉   劉郎已恨蓬山遠   更隔蓬山一萬   字寫得很好,很工整,寫到那個萬字出現敗筆,最後那個重字也沒有寫上去。   那會兒必然發生了什麼事情,也必然很突然,很重要,以至丁鶴非獨寫不好那個萬字,甚至立即放下筆離開。   究竟是什麼事情?   龍飛不由自主的俯身拿起那軸橫卷。   那個萬字也已經完全乾透,丁鶴離開書齋顯然已相當時候。   什麼時候才回來?   龍飛沉吟未已,身後倏的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響,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爬動。   他應聲回頭,就看見一個人冷然站在那面屏風的旁邊。   那個人年逾五旬,顴骨高聳,目光刀一樣,閃亮而銳利,兩頰亦有如刀削,三綹長鬚,一身藍靛花繡,無風自動。

  他身材出奇瘦長,站在那裡就像是一隻孤鶴。   龍飛一眼瞥見,當場怔住!   那個人不是別人,也就是輕功兩河第一,劍下從無活口的一劍勾魂丁鶴!   這是丁鶴的書齋,丁鶴在這個書齋出現,並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   龍飛驚訝的只是丁鶴如何出現。   他雖然不是面門而站,但在他站立的位置,若是有人從門外進來,絕對逃不過他的眼睛。可是現在丁鶴的出現,他竟然全無所覺。   書齋那邊的窗戶只有兩扇開啟,但燈也就是掛在那邊,丁鶴若是從窗口進來,縱然他輕功如何高強,身形展動,亦難免帶動燈光。   那剎那燈光並無任何變化。   那個窗戶與丁鶴現在站立的地方而且又有一段距離。   丁鶴簡直就像是本來站在那面屏風之後,現在才轉出。

  龍飛方才卻已經很清楚屏風之後並沒有人在。   難道丁鶴竟然懂得魔法!抑或是他輕功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丁鶴看見龍飛在書齋之內,亦顯得非常奇怪,半晌才脫口道:小飛!   龍飛回應一聲:師叔!放下手中的那軸橫卷。   丁鶴其實是龍飛的師叔,武林中人知道這件事的卻並不多。   龍飛的師傅一鷗子二十年前已歸隱。   丁鶴近這十年來亦已入於半歸隱的狀態中!   後起的一輩,很多都已不知道有丁鶴這個人,但對於龍飛,卻很少有人不知道!   尤其這三年,龍飛的聲名更是凌駕任何一人之上。   武林中當然有很多都想弄清楚龍飛的底細,特別是龍飛的仇人。   只可惜龍飛雖然沒有隱瞞,在他們來說,大都仍然是陌生得很。

  只有很少人聯想到丁鶴,知道龍飛的師傅一鷗子與丁鶴乃是師兄弟!   丁鶴上下打量了龍飛一眼,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龍飛道:才到了片刻。   丁鶴道:到來之前怎麼不先通知紫竺一聲?   龍飛道:十天前,我已經著人送了一封信給她。   丁鶴道:倒沒有聽她說過。   他的說話語聲很冷淡,臉上亦毫無表情,一反三年之前的那種親切,在龍飛的感覺,簡直就像變了一個人!   龍飛在不由自主仔細的打量了丁鶴一遍。   丁鶴比三年之前明顯的蒼老了很多,也不知是燈光影響還是什麼原因,面色異常蒼白,眉宇間彷彿凝聚著重憂,瞳孔的深處又依稀隱藏著恐懼。   目光轉落在丁鶴那襲藍靛花繡長衫之上,龍飛那顆心更就怦然一跳。

  在那邊小樓之中,突然出現在水月觀音之前的那個人不就是穿著這種藍靛花繡衣裳。那個人不成就是他?   龍飛心念一動,自然又想起了丁鶴的突然出現!   那個人也不是這樣鬼魅般出現?   他連隨發現了丁鶴的左手用白布緊緊裡著。   白布之上血漬斑斑。   他脫口問道:你老人家的左手怎樣了?   丁鶴一愕,有些狼狽的道:沒什麼,方才磨劍的時候一不小心割傷。   這個時候磨劍?   像他這種老手怎麼會這樣大意?   龍飛雖然在懷疑,仍然關心的問道:傷得不重吧?   皮外傷,不要緊。丁鶴好像看出龍飛在懷疑,忙不迭解釋。真是個八十老娘倒繃孩兒,我磨劍三十年,這還是破題兒第一趟。   龍飛試探道:師叔這時候磨劍,莫非出了什麼事?   丁鶴打了一個哈哈,道:你師叔差不多已經有十年絕足江湖,恩恩怨怨早已了斷。   他笑得顯然有些勉強,一頓又說道:不過武功不練,日久難免生疏,劍不磨,日久亦難免生銹,好像你師叔這種嗜劍如狂的人,縱然已退出江湖,武功始終還是不離手,劍也是還要常磨。   這番解釋雖則是甚有道理,龍飛仍然有一種感覺。   丁鶴在說謊。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他要這樣隱瞞?   龍飛畢竟是一個尊師重道的人,儘管在懷疑,也沒有追問下去!   他兩步走到那邊竹榻前,拂袖一掃,連隨恭身道:你老人家快請過來休息一下。   丁鶴失笑道:在你面前,我最少老了十年。這一次他笑得雖然很自然,眉宇間的重憂並沒有稍退。   他仍然走了過去坐下,說道:你也坐。   龍飛欠身在旁邊一張竹椅坐下。   丁鶴旋即道:這三年你在外面幹得實在不錯,前些時有幾個朋友來探我,提起你,都讚不絕口,連雙斧開山杜雷都倒在你劍下,年輕的一輩之中,論聲名,相信沒有蓋得過你的了。   龍飛道:侄兒並非刻意求名,只是有些事實在不管不快。   丁鶴道:好!有所不為有所必為,這才是男子漢!大丈夫!   一頓又說道:你這次來得卻不是時候。   龍飛道:哦!   丁鶴道:紫竺去探望她的外婆,要見她,要明天才成。   龍飛道:壽伯已跟我說過了,不過我   丁鶴笑截口道:不要不過了,師叔也曾年輕過,你們年輕人的心事又怎會不知道?   話尚未說完,他的笑容便是淡下來,好像忽然觸起了什麼心事。   龍飛正要回答,丁鶴說話又已接上:壽伯這時候大概已替你準備好房間。   言下之意,無疑的就是要龍飛離開書齋。   龍飛脫口道:師叔,我   丁鶴鑒貌辨色,道:你莫非有什麼事要與我說?   龍飛沉吟道:的確有件事想向你老人家打聽一下。   丁鶴道:什麼事?   龍飛道:那是關於隔壁那一幢莊院的。   丁鶴一怔,瞬也不一瞬的望著龍飛,道:隔壁那幢莊院怎樣了?   龍飛道:我只是想知道那是誰的地方。   丁鶴想想道:那是蕭立的莊院。   龍飛道:三槍追命蕭立?   丁鶴道:正是那一個蕭立。   龍飛道:聽說他與你老人家是很要好的朋友。   丁鶴無言頷首。   這並非什麼秘密,老一輩的武林中人很少不知道丁鶴和蕭立情同手足,一劍勾魂、三槍追命曾經連袂闖蕩江湖,所向無敵。   可是現在提起蕭立這個人,丁鶴卻顯得好像不大開心。   龍飛也是現在才知蕭立就住在隔壁。   既然是那麼要好的朋友,丁鶴何以一直沒有提及?   莫非兩人之間曾經發生了什麼衝突?   龍飛試探道:不知道那位蕭老前輩現在怎樣?   丁鶴緩緩地道:很好。   他連隨反問龍飛道:怎麼你突然問起隔壁那幢莊院?   龍飛道:沒什麼!不過剛才走過,看見奇怪,信口一問。   丁鶴追問道:何奇怪之有?   龍飛道:那幢莊院好像已荒廢了多年?   丁鶴道:你如何得知?   龍飛道:莊院的門戶沒有關閉,裡頭的院子野草叢生   丁鶴道:這幾年我也不知道蕭立在攪什麼鬼,好好一幢莊院弄成這樣子。   龍飛道:師叔與他既然是那麼好的朋友,怎麼不問他?   丁鶴微喟道:他已經有三年閉門謝客了。   龍飛道:哦?   丁鶴沒有再說什麼,呆呆的坐在那裡,一臉的惆悵。   龍飛轉問道:這附近可有什麼人精於雕刻的!   丁鶴沉吟道:蕭立的長子玉郎據說精於此道,無論蟲魚鳥獸,在他的刀下,據說都無不栩栩如生,所以有魔手之稱!   魔手?龍飛的眼前不覺浮現出那個酷似紫竺的木雕美人。   莫非就是出於蕭玉郎魔手之下?   丁鶴接著道:這附近有兩間寺院的佛像據說都是出於他的刻刀下,我卻是沒有見過。   龍飛道:紫竺與他認識不認識?   丁鶴道:認識,以前他不有時都過來這邊找紫竺閒坐,小時候更是玩在一起呢。   是麼?龍飛的心頭蠻不是滋味。   丁鶴好像瞧出了什麼,笑笑道:你不是在那兒聽到了他們兩人的什麼閒言閒語,所以趕回來一看究竟。   龍飛慌忙搖手道:不是不是,完全沒有那種事。   丁鶴道:縱然有,你也大可放心,紫竺與他話雖說青梅竹馬長大,完全不喜歡他這個人。   龍飛苦笑道:真的沒有那種事。   丁鶴雙眉忽然皺起來,道:不過他已經三年沒有過來這邊了,自從蕭立閉門謝客,他就好像也都絕足戶外。   龍飛道:也許真的發生了什麼事情吧。   也許。丁鶴一聲嘆息。   嘆息著他望了一眼窗外,道:不早的了,你還是去休息吧,有什麼需要吩咐壽伯就是。   龍飛欠身道:師叔你   丁鶴道:我還想在這裡坐坐明天我再跟你好好的談談。   龍飛只好告辭。      出了書齋,龍飛心頭更加沉重。   不見了丁鶴倒還罷了,見了丁鶴,他心中的疑問非獨沒有解決,反而增加。   丁鶴的那一襲藍靛花繡長衫的突然出現,自然使他聯想到在那邊小樓中突然出現的那個受傷的左手,自然便他聯想到小樓中傳出來的悶哼聲,慘叫聲。   丁鶴是否就是那個人?   他的手是否就在那邊受傷,屏風上的血是否也就是他的血?   如果都是,這到底怎麼一回事?   他如何出現?為什麼要到那邊?那個水月觀音與他又是什麼關係?   還有那個水月觀音,那個長滿了蛇鱗的怪人,那尊酷似紫竺的木雕美人到底是仙神抑或妖魔的化身還是什麼?   不是仙神妖魔的話又如何離開那座小樓?   這些問題如果丁鶴就是那個人,縱然不能夠完全解答,最低限度也可以解答其中大部份。   當然丁鶴或者有他自己的苦衷,一個問題也不會解答。   也當然他或者根本就不是那個人,對於那些事完全一無所知。   龍飛幾經考慮,好容易才壓抑住那股回頭去一問丁鶴的衝動。   因為他看得出丁鶴現在的心情很惡劣,現在並非說話的時候。   酷肖紫竺的那尊木雕美人若非魔法或者仙術幻化出來,毫無疑問就出於高手刀下。   丁鶴長居於此,附近如果有第二個精於雕刻的人,應該不會只說出一個蕭玉郎,那麼那個木雕美人毫無疑問就是蕭玉郎的傑作。   蕭玉郎儘管有魔手之稱,那把刀出神入化,但是,沒有真實的東西為底本,縱能得其形,亦不能得其神韻。   那尊木美人就像是紫竺的化身。   紫竺與蕭玉郎既然青梅竹馬長大,交情應該不會淺,可是裸對蕭玉郎,這豈是朋友之間所能夠做出來?   萬一真的是如此!   龍飛由心生出了一種強烈的妒忌。   那真的是妒忌,強烈到他自己也立刻發覺了。   他不由苦笑起來。   毫無疑問他是深愛著紫竺。   沒有真愛便沒有妒忌。      雨終於停下。   夜更深。   一輛馬車在鳳凰鎮西而後一條小路上徐徐前行。   這正是日間險些與龍飛相撞,在龍飛追到蕭家莊後門,一旁奔了出去的那輛馬車。車廂中仍放著那副棺材,車座上也仍然坐著那個車把式。   一樣的白范陽遮塵笠帽遮蓋著面目,一樣的衣衫裝束,控韁握鞭的雙手長滿了一片片蛇鱗。   不就是那個怪人?   他進入蕭家莊之後便不知所終,現在卻出現在這裡,仍然駕著那輛馬車。   這到底是妖怪還是人?現在他又要去什麼地方?   那副棺材中是否又仍載著那個木雕美人?      轔轔車聲與得得蹄聲劃破了深夜的靜寂。   沒有驚動任何人。   這附近根本就沒有人家。   小路在大道的左側,剛好容得那輛馬車駛過。   在前面不遠的地方有一幢小小的莊院,隱約有微弱的燈光透出來。   那也並不是人家。   整個鳳凰鎮只有一個人敢膽住在那裡,也非住在那裡不可。   因為他是鳳凰鎮的鄉紳出錢來看守那幢莊院的。   他叫做何三,本來是一個仵工,年老無依,也所以非接受這份工作不可。   那幢莊院之內的確只得何三是個活人,卻有無數冤魂。   客死他鄉,無人認領或者有人認領未暇運返家鄉的死人都住在那幢莊院之內。   他們當然是不分晝夜,都臥在棺材之中。   變成僵屍的在深夜或者會例外。   至於他們之中到底有沒有變成僵屍,那就得問何三了。   何三卻從來都沒有說過有那種事情發生。   儘管如此,沒有必要,鳳凰鎮的人還是很少從這裡經過,夜間就更不在話下。   那幢莊院是一幢義莊。      車馬聲終於停下。   那個怪人赫然就將那輛車停在那幢義莊的門前。   他插好馬鞭,從車座上躍到後面的車廂,托起了那副棺材,抬在右肩上。   好大的氣力。   那副棺材之中縱然沒有死人,也不會輕到那裡去,可是他竟然就這樣托著,而且從容從車廂躍下來。   義莊門大開。   這幢莊院除了死人與棺材,根本就沒有什麼東西可偷,也沒有小偷敢偷到這裡來。   瘋子的當然例外。   怪人就托著那副棺材穿門走入義莊之內。   棺材又蓋上,裡面現在又載著什麼東西?      穿過一個小小的院子,就是義莊的大堂。   一排排的長凳上放著一具具的棺材,有的還很新,有的連黑漆都已脫落。   近門的一張木桌子之上,放著一盞油燈。   燈火黯淡,一種難言的陰森充斥著整個大堂。   風從堂外吹入,燈火搖曳,燈影搖動,每一副棺材的蓋子都好像要打開來。   無論膽子怎樣大的人走進這種地方,只怕都難免毛骨悚然,少耽一刻得一刻。   那個怪人卻托著棺材從容走到大堂正中,緩緩的轉了一個半身。   燈光映射下,他雙手蛇鱗螢然閃著異光。   突然,他偏身猛撞在旁邊那副棺材之上!   那副棺材被他撞得從長凳上飛落!   隆一聲巨響,棺材撞在地面上,整塊地面以至整個大堂都為之震動。   那個怪人旋即將肩托那副棺材,在空出的那兩張長凳上放下。   然後他一拍雙手,坐在地下那副棺材之上,既像在歇息,但又像在等候什麼。   風吹燈影,陰森的氣氛更濃重。      大堂的左面有一間小小的房子!   何三就住在這個房子之內。   房子很簡陋,但日用之物大都齊全。   那盞油燈也燃著,放在窗前一張桌子上,燈旁放著一個空酒瓶。   做仵工這種跟死人打交道為職業的人大都很喜歡喝酒。   也許因為酒能夠壯膽,又能夠使人容易入睡。   何三雖然是仵工出身,但看守這幢義莊,晚上如果沒有幾兩酒下肚,也一樣睡不闔眼。   今夜他喝了二兩。   現在他正睡在床上,熟睡。   二兩燒刀子並不足使人醉得不醒人事,對於何三這種終年累月與酒為伍的酒徒,根本就算不了什麼。   只是他不能夠多喝。   因為他賺的錢只夠他每天喝二兩,今夜若是喝多二兩,明夜便乾瞪眼等著天亮。   所以雖然沒有人管他,他也不能不自我節制。   現在他只是睡著,並沒有醉死。   房外堂中棺材撞在地上那一聲巨響,只怕醉鬼也得被震醒。   隆一聲入耳,何三嚇得整個人從床上跳起來。   什麼事?   他揉了一揉老眼,周圍望一眼。   房中並沒有任何異樣。   不成是打雷?   可不像。   聲音好像是大堂那兒傳來,難道是來了小偷?   小偷又那有這個膽量,偷到這裡來?   莫非是屍變,連棺材都弄翻了?   何三一想到這裡,機伶伶的連打了幾個冷顫。   可是他仍然悄悄的滑下床,穿上鞋子,躡足往門那邊走過去。   人總難免有好奇心。      門在內緊閉。   何三從門縫往外瞄了一眼,並沒有看見什麼。   他大著膽拉開門閂將門拉開兩三寸。   門呀的一響。   這道門也實在太朽了。   雖然明知道是門響,何三仍然嚇了一跳!   見鬼的,看老子那天將你大卸八塊!   這句話,何三其實已不知罵過多少遍,但不管怎樣,他只要還幹這份工作,就絕不敢弄散這道門。   這道門雖然已太朽,但若少了它,何三以後只怕就沒有一覺好睡了。      門外並沒有任何異樣。   何三詛咒著再將門拉開幾寸。   他終於看到了掉在地上的那副棺材,看到了坐在棺材之上的那個怪人!   一股怒火立時從何三心底冒上來,一雙手不由自主用力一拉!   依呀的一聲,門大開,何三跳著衝出去,衝到那個怪人的身後。   那個怪人彷如未覺,始終背向那邊。   何三一收住勢子,右手就指了出去,大吼道:老子還以為屍變,原來你這個小子弄鬼!   那個怪人既不應聲,也不回頭。   何三接著吼道:你小子瞎了眼睛,也不看現在什麼時候,棺材放在車上一晚也不成,硬要夤夜放進來。   那個怪人仍然沒有反應。   何三目光落在地上那副棺材上,火氣更盛,咆哮道:好哇,居然還將別人的棺材搬下來,是誰給你的膽量!   怪人還是沒有反應。   何三嘶聲道:你以為裝聾扮啞就成,沒有這麼容易!識趣的你就將地上這副棺材搬回原位,將你那副棺材搬出去,否則有你這個車把式好瞧!   怪人終於緩緩的轉過身來,頭卻仍然低垂。   他轉動的姿勢很奇怪,陰慘的燈光下,渾身彷彿包裹在一重煙霧之中。   何三看著看著,滿腔怒火不知怎的,竟然完全消失。   這片刻,他已經發覺眼前這個車把式雖則一身車把式裝束,與一般的車把式似乎有些不同,但他又看不出不同在那裡。   不過一個人的心情平靜下來,自然就會留意到很多這之前沒有留意到的事情。   一般人絕不敢在這個時候走來這個地方,更不敢坐在死人棺材之上。   棺材那麼重,這個車把式居然能夠獨自搬上搬下,別的不說,就是這份氣力已經驚人。   這個雖然是義莊,也有義莊的規矩,現在這個車把式的作為非獨完全不合規矩,而且獨犯義莊的種種禁忌,即使並非鳳凰鎮的人,既然來到鳳凰鎮,正所謂入鄉隨俗,也應該知道避忌才是的,莫非就恃著幾斤蠻力?   或者根本是一個白痴?   何三忍不住又問:你這個車把式到底是那兒來的?   怪人依舊一聲不發,默默站起身子。   一聲呻吟即時從堂中響起來,苦悶而淒涼,竟然是女人的聲音。   這聲音飄飄忽忽,彷彿在前,又彷彿在後,彷彿在左,又彷彿在右。   何三張目四顧,除了那個車把式之外,堂中並沒有其他人!   再一聲呻吟。   這一次何三終於聽得出聲音乃是在前面響起來。   前面除了那個車把式,就只有兩副棺材。   聲音不像是來自那個車把式,倒像是發自放在凳上的那副棺材。   何三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噤,脫口說道:棺材裡放著的究竟是死人還是活人?   說話到一半,怪人已轉過身去,雙手按在棺蓋上。   何三的目光自然亦落下,到現在他才發現怪人那隻手遍佈墨綠色的鱗片。   燈光下,那些鱗片螢然閃動著一層光澤。   人手怎會這樣子?   何三吃驚未已,怪人已經將棺材蓋揭開。   又一聲呻吟!   這一次的呻吟聲比方才那兩次清楚得多,仍然是那麼苦悶淒涼。   何三聽得很清楚,聲音的確是來自棺材之內,由心寒出來。   他雖然仵作出身,從未遇過今夜這種事情,也是破題兒第一趟聽到死人在棺材之內呻吟。   棺材之內的也許是一個活人。   何三儘管吃驚,還是壓抑不住那股好奇,探頭望去。      不是死人,也不是活人,躺在棺材之內的只是一個木像。   一個木雕的美人。   也就是龍飛日間所見,先前擺放在小樓之中,煙散後龍飛闖進去又不知所終的那個木美人。   怎會又回到這副棺材之內?   龍飛若是在,少不免有此一問。   何三卻不知道那許多,他目光落在棺材之內,亦不禁面色一變。   燈光儘管黯淡,可是站得這麼接近,加上眼睛早已習慣這種環境,所以何三仍然看得出躺在棺材之內的不是一個真人。   頭髮眉毛眼睛嘴唇全都與肌膚同一色澤,真人又怎會這樣子?   他不覺移前一步。   原來是一個木像。   木像又怎會發出聲音?   他正在奇怪,那個怪人的聲音忽然又響起來,呻吟著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呢?   何三脫口應道:義莊!   這句話出口,他的面色又一變,整個身子都顫抖起來。   他聽得很清楚很清楚,聲音是由棺材之內傳上來。   棺材之內就只有那個木美人。   莫不是妖怪?   那瞬間,木美人面色也好像變了,尖呼道:不要將我放在這裡,不要   說話未盡,隆一聲,棺蓋已經落下!   尖呼聲,彷彿仍然在空氣中搖曳,恐怖而淒涼。   何三面色一變再變,由青轉白。   怪人放下棺蓋,緩緩的又回過身子,倏的舉步,一步跨前。   何三慌忙退後。   怪人第二步緊接跨出。   何三再退一步,啞聲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這完全就不像他本來的聲音,他非獨面色大變,連聲音也已變了。   怪人終於出聲,卻是呱的一聲怪叫,有如鴉啼,但比鴉啼最少難聽十倍。   在這種環境之下,更覺得恐怖。   何三從來都沒有聽過這樣恐怖的聲音,魂魄也幾乎給驚散了。   他的膽量其實並不大,否則也用不著每一夜都要喝二兩燒刀子,才能夠睡覺。   怪人腳步不停,竟是迫向何三。   敢情要殺我滅口?   何三倉皇後退,冷下防腳下一滑,一交摔倒地上!   他趕緊爬起身子,眼睛當然沒有離開過那怪人。   由下望上,他終於看見了怪人隱藏在笠帽下,那張佈滿鱗片,完全不像人臉的臉!   怪人即時咧嘴一笑。   這笑容,說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妖怪!何三驚叫一聲,一個身子裝了彈簧也似彈了起來,轉身就跑。   驚恐之下,連方向他都弄錯了,一步才跨出,蓬的便撞在一副棺材之上。   這一撞只撞得他昏頭昏腦,疼痛未已,稍後就感覺一冷!   他惶然回首,怪人正站在他的身後一尺不到之處,一隻怪手正貼著他脖子向前摸來,摸上他的臉頰。   濕膩膩的怪手,落在皮膚上也是濕膩膩的感覺,就像是一條蛇爬在肌膚上。   何三渾身立時都起了雞皮疙瘩。   怪人一張臉亦湊近來,嘴巴仍咧開,露出了上下兩排鋸齒一樣的牙齒。   一條鮮紅的舌頭同時從齒縫中吐出來,尖而長,霎時沾上了何三的臉頰。   何三心膽俱喪,驚呼未絕,雙眼翻白,當場昏迷過去!   一股腥臭的氣味從他的胯下散發出來,他整條褲子都已濕透。   也不知因為何三突然昏迷抑或那股臭氣味影響,怪人對何三好像完全失去興趣,連隨就將手鬆開。   何三貼著棺材邊倒了下去,腥臭的氣味更濃郁。   怪人沒有再理會,拉了拉頭上那頂白范陽遮塵笠帽,向堂外走去。   這一次他的腳步起落快了很多,身形動處,颯然生風。   陰風!   走過桌旁,放在桌上那盞油燈一晃熄滅。   義莊的大堂剎那被黑暗吞沒。      夜更深,風更急。   不知何時,夜空中已多了一輪明月。   蒼白的月色之下,那個怪人走出了義莊。   馬車仍然在門外。   怪人縱身躍上了車座,拿起了馬鞭,唿哨一聲馬鞭落處,蹄聲得得,車聲轔轔,馬車繼續向前馳去!      小路的兩旁長著不少樹木,披著月光,投下了一路斑駁樹影。   風吹樹搖,影動,有如群鬼亂舞,馬車從中駛過,有如駛在冥路之上。   越西道路越荒僻,也逐漸崎嶇起來,馬車已開始顛簸。   義莊再西,就是何三,入夜之後也不敢走過去。   因為那邊才是真正的鬼世界。      義莊向西半里是一個亂葬崗。   馬車停在亂葬崗之中。   遍地野草叢生,到處都是墳墓,過半沒有墓碑,墳頭上亦長滿野草。   月光如流水,涼如水,雨後的野草墓碑水濕未乾,冷然生輝,一種難言的陰森蘊斥著整個亂葬崗。   風吹草動,悉索聲響,偶爾幾聲蟲鳴,飄忽不定,益增陰森。   馬車甫停下,野草上就出現了幾隻螢火蟲。   碧綠的螢火蟲鬼火也似上下飛舞。      草蟲悽愴,流螢耀光。   唿哨的一響,怪人手中的馬鞭突然揮出,一飛兩丈,捲在一塊墓碑之上。   一捲一收。   那塊墓碑呼地脫土飛出,飛上了半天,突然四分五裂,暴雨般打下!   一條黑影幾乎同時從墓碑後面草叢射出,橫越兩丈,竄入右邊另一墓碑後面。   唿哨又一響,怪人那條馬鞭凌空一轉一落,又捲住了黑影竄入的那一墓碑。   墓碑尚未飛起,那條黑影便已現身,凌空一翻,落在後面墳頭之上。   墓碑離土飛入半空,碎裂,落向那條黑影去。   嗆啷的即時一聲異響,寒光閃處,黑影的右手之中已然多了一把長刀。   一聲暴喝,刀光飛閃,落下的碎碑剎那間被斬飛。   好快的出手。   那個怪人也不知是否驚於這種出手,馬鞭停留在半空,沒有再飛捲過去。   黑影也沒有衝過來,收刀橫胸,悍立在墳頭上。   月光下,那柄刀散發著一蓬迷濛的光芒,彷彿包裹在一重白霧之中。   那個人的身子亦彷彿有一重氣霧散發出來!   一隻螢火蟲悠悠飛至,才飛近那個人的身旁三尺,突然一頓,凌空飛墮。   殺氣。   只有殺人無數的刀,殺人如麻的人,才能夠發出這麼凌厲的殺氣。      刀長三尺,形式古拙,刀脊筆直得如削。   刀主人一張臉亦刀削也似,目光比刀光還要凌厲,不是別人,正是司馬怒。   快刀司馬怒。   由斷腸坡開始,他一路追蹤龍飛,只等機會捨命再一搏。   龍飛雖然馬快,但他卻路熟,抄捷徑守候在那片楓林的出口,誰知道龍飛竟然是追著一輛馬車出來。   楓林中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並不知道,在他的眼中,那輛馬車也只是一輛棺材車子,但看見龍飛追得那麼急,亦不禁奇怪起來,所以非獨沒有將龍飛截下,反而尾隨在後,一看究竟。   龍飛一心追上那輛馬車,並未發覺司馬怒的追蹤。   司馬怒一直追入那幢莊院之內,不過乃是在龍飛進入之後一會,安置好坐騎才進去。   翻牆進去。   他綠林出身,年輕的時候,日走千戶,夜盜百家,偷入別人莊院,本來就是他的專長。   這種本領他雖然已經放下多年,但並未忘掉。   他本非善忘的人,即使是一個善忘的人,也不會忘掉經年累月積聚得來的經驗,訓練出來的本領。   失去了記憶,變成了白痴當然例外。   他沒有。   現在他身手的靈活敏捷比當年又何止高一倍!   他進入的地方是別人容易疏忽的地方,然後向有燈光透出來的那個院子走了過去!   到他壁虎般爬上那個院子的圍牆,貓叫聲已停,那個水月觀音正從竹林中走出來。   龍飛的偷窺,碎窗,白煙的湧出,鐵虎的闖進,都看在司馬怒眼中。   在龍飛、鐵虎進入那幢小樓之後,他忍不住亦滑下圍牆,竄到樓外。   兩人的說話他大都聽入耳裡。   他同樣奇怪得很!   因為他居高臨下,同樣沒有看見那個水月觀音離開那幢小樓。   那裡去了,難道真的是化成了那股白煙飛升天外?   老婦出現的時候,他已經閃身藏在牆邊一叢花樹之後,原是想追那個老婦,問她幾件事。   其實也正是龍飛要問的那幾件事。   他當然只是想,並沒有追下去。   因為他知道,只要他身形一動,立即就會被龍飛察覺。   當時的環境實在太靜寂了,他輕功雖然高強,但周圍長滿野草,一任他身形如何矯捷,都絕對難於避免發出聲響。   以龍飛耳目的敏銳,在當時來說,無論怎樣輕微聲響,只怕都難免給他覺察。   他並非害怕龍飛察覺,只是他心中當時已無戰意,龍飛的心中他相信也一樣,雙方會面實在一些意思也沒有。   所以他一動也不動,而且盡量避免發出任何的聲響。   龍飛、鐵虎離開之後,他仍然伏在花叢的後面,一來避免龍飛兩人突然折返看見,二來在盤算下一步自己應該採取什麼行動。   最後他決定還是先進去那座小樓一看究竟。   正當他站起身子,還未走過去,小樓的門戶倏又開啟,那個車把式竟然從樓內閃出來,雙手抱著一個赤裸的女人。   他幾乎失聲驚呼。   目送那個車把式走出了月洞門,他才貼著牆壁追過去。   追出了莊院之外。   他極盡小心,始終保持著相當距離。   那個車把式裝束的怪人也始終沒有察覺似的,抱著那個木美人,走在黑暗中。   那輛馬車就停在前面不遠山腳下的一個雜木林子之外。   將那個木美人放回棺材之內,怪人就驅車向西行。   司馬怒緊追在後面。   車行並不快,這正合司馬怒心意,他若是要騎馬才能夠跟上,定必會驚動那個怪人。   車到義莊,司馬怒追到義莊。   何三昏迷之際,他正倒掛金鉤,從屋簷上掛下,透過窗戶偷窺。   偷窺下來,更是如墮五里霧中。   然後他追到這個亂葬崗。   他已經完全不由自己。   事情非獨恐怖,而且詭異他雖然並不認識紫竺,與事情全無關係,但他的好奇心,絕不比龍飛少。   這個車把式到底是妖怪還是人?   現在他到底要去什麼地方?   這一切舉動到底有何目的?   儘管滿腔疑惑,司馬怒的行動仍然極盡小心,藉著荒墳野草墓碑掩護,尾隨不捨。   他雖則有些緊張,身形並未受心情影響。   可是他終於還是被察覺。      一次也許是巧合,接連兩次,就絕不會是巧合。   司馬怒知道已經被發現,索性現身出來。   一鞭捲飛墓碑,司馬怒自問也可以做到,但墓碑在半空碎裂擊下,卻在他的能力之外。   他拔刀盡將碎碑斬下,一隻右手竟有些發麻。   這看非魔術,對方內力的高強,顯然已到了摘葉飛花,傷人數丈,出神入化的地步。   他卻又想不出這附近一帶有誰有這樣高強的內力。   丁鶴一劍勾魂,不出劍則已,出劍必殺人,蕭立三槍追命,丈八鐵槍之下亦從無活口。   這兩人都不是以內力見長。   除了這兩人,那附近難道還有什麼高手?   江湖中臥虎藏龍,這未必沒有可能,當然這也許真的是魔術。   莫非這個車把式真的是什麼妖魔鬼怪。   司馬怒雖然驚訝,但並不退縮。   無論對方是人抑或是妖魔鬼怪他都準備一鬥了。   這在他來說,無疑是一種刺激。   強烈的刺激,前所未有的刺激。      荒墳野草,風吹蕭索。   司馬怒不動,那個怪人也不動。   就連拖車的兩匹馬那剎那也陷入完全靜止的狀態中。   還是司馬怒首先開口道:朋友好武功!   怪人不作聲。   司馬怒又問道:高姓大名?   怪人咿的一聲怪叫。   司馬怒給叫的心頭一凜,冷笑道:以朋友的武功,根本就無須如此裝神扮鬼。   怪人不答,反手掀下戴在頭上的那頂白范陽遮塵笠帽。   一頭散髮左右披下,那張遍佈蛇鱗的臉龐更顯得恐怖。   司馬怒雙目圓睜,盯在那個怪人的臉龐之上。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那個怪人的臉龐。   月光照耀下,他看得很清楚,一股寒氣立時由脊骨冒上來,不禁就連打了兩個寒噤。   他從未見過一張這樣恐怖的臉龐。   本來已經陰森的亂葬崗,彷彿也因為這張臉龐的出現,再添幾分陰森。   這時候,崗上的流螢也多起來,飛舞在荒墳野草之間。   螢火異常碧綠。   到底這是螢火還是鬼火。   司馬怒不由自主回頭一瞥。   在他的身後,流螢無聲飛舞,墳頭的野草簌簌然搖擺,塚中的野鬼並沒有爬出來,卻好像已經開始蠢動。   他腳踏那個墳墓也好像在蠢動,墳頭搖擺的野草搔拂著他的雙腳,猶如一雙無形的鬼手。   那些野草並不是現在才搔拂他雙腳,他卻是現在才生出這股感覺。   這也是他第一次生出這種感覺。   他雙腳毛管不覺支支逆立,但雙腳仍然穩立墳頭之上,目光一轉即回,又轉回怪人那張怪臉上。   怪人倏的以笠作扇,輕輕搧動。   風勢竟彷彿漸急勁起來,亂葬崗的野草也彷彿搖擺得更厲害。   司馬怒心愈寒,正盤算應該採取什麼行動,突然發現馬車的周圍冒起了縷縷白煙。   又是白煙?   司馬怒動念未已,縷縷白煙已迅速擴散,眨眼間就將那輛馬車包裹起來。   白煙由淡而漸濃,那輛馬車眼看就要消失在白煙之中。   司馬怒知道再不能等下去,一聲暴喝,身形離弦箭矢般射出,一射兩丈,連人帶刀斬向那個怪人。   那剎那,整輛馬車已經被裹在濃煙之內!   激烈的刀風立將濃煙攻開了一條空隙。   怪人已經不在車座上。   刀斬空,司馬怒落在車座上,一刀突然化成千刀,整個人都包在刀光之內,彷彿變成了一個刀球。   白煙被刀風激盪得四下亂射,亂成一團!   煙更濃,剎那裹住了刀光。   也只是剎那,人刀都裹在白煙消失。   白煙擴散得非常迅速,整個亂葬崗迅速的被白煙吞噬!   碧綠的螢火也在白煙中隱沒。   司馬怒衝入這樣的一團白煙中,是不是太魯莽,太愚蠢?   白煙中驀地響起了撕心裂肺的一聲怒吼。   是司馬怒的聲音。   憤怒而夾雜恐懼。   強烈的恐懼。   白煙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司馬怒到底遭遇了什麼意外?   只一聲。   亂葬崗又靜下來,寂死,但連隨被車馬聲劃破!   煙更濃!      夜風淒冷,白煙終於消散。   冷月中天,荒墳野草依舊,怪人與馬車卻都已不在。   司馬怒也不在。   車馬何去?司馬怒現在又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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