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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蹤之後

失蹤之後

雪薇.史蒂文斯

  • 懸疑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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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2-05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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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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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次心理諮商

失蹤之後 雪薇.史蒂文斯 7761 2023-02-05
第一次心理諮商   醫生,從我回家到現在,妳不是我找上的第一個心理醫師。我剛回家之後,家庭醫師推薦的那個心理醫師太可笑了,他居然假裝不知道我是誰,騙鬼嘛不認得我的,大概只有既瞎又聾的人。不蓋妳,我一轉身,每次都能看見又有混帳拿著相機從樹叢裡跳出來。不過在這件鳥事爆發之前,全世界聽過溫哥華島的人不多,知道克雷頓瀑布鎮的更是小貓兩三隻。現在一提溫哥華島(譯註:溫哥華市並不在溫哥華島上,俗稱的大溫哥華地區並不包括溫哥華島在內。),我保證對方劈頭第一句話是,不就是那個女房屋仲介被綁架的地方嗎?   那個男醫師,哼,連他的診療室都讓人倒盡胃口黑皮沙發、塑膠盆栽、鉻合金玻璃辦公桌。老兄啊,憑你這種品味,病人能寬心暢談才怪。當然囉,他桌上的所有東西排列得整整齊齊。整間診療室唯一歪七扭八的東西只有他的牙齒。這傢伙把桌面收拾整齊,卻懶得去矯正牙齒,我個人認為他不太正常。

  他開門見山問我媽媽的事,接著竟然叫我拿蠟筆在素描簿上畫出心情的顏色。我說,開什麼玩笑。他告訴我,我是在抗拒個人情緒,應該擁抱這個過程。什麼過程,去死啦。我只去接受治療兩次,大部分時間都在考慮應該殺了他還是自我了斷。   就這樣,我回家四個月了,拖到十二月,我才又決定試試看心理治療。我幾乎認命了,想說乾脆繼續秀斗下去,可是一想到要忍一輩子以一個心理醫師來說,妳在妳的網站寫的東西有點風趣,而且妳的外表和善對了,妳的牙齒好正。更棒的是,妳的姓名後面沒有加一連串莫名其妙的大寫字母。我不想找名氣最大的,也不想找醫術最高明的,因為那種醫生很自我中心,索費也更高。從我家開車到這裡要一個半小時,我也不在乎,因為可以藉機離開克雷頓瀑布鎮,而且目前為止還沒發現記者躲在我的汽車後座。

  妳的外型有祖母的味道,鉤鉤毛線應該比做筆記更符合這種形象,但妳可別誤會,這並不表示我喜歡待在這裡。為何要我叫妳娜丁(Nadine,字義為希望)?這其中的玄機讓我猜一猜。啊,直呼妳的名字會讓我覺得我們是好友,方便我傾訴我不記得、更說不出口的事,對吧?抱歉,我花錢不是找妳交朋友,所以如果妳無所謂的話,我還是繼續稱呼妳醫生。   既然我們是有話直說,不如在開始治療之前先訂一些規矩。想好好合作的話,只能照我的方法去做。換言之,我不准妳發問,連偷偷問個當時妳的感想是也不行。我會從頭敘述整件事,我有興趣聽聽妳的高見時,才會請妳開尊口。   妳心底大概正在嘟噥一件事吧?妳猜錯了,我不是向來這麼難搞定。

  那天是八月的第一個星期日,早上我賴床比平常久了一些,黃金獵犬艾瑪對著我耳朵打呼。我放縱自己的機會不多。那個月我忙翻天了,一心想爭取一個公寓大樓的銷售案。那棟複合式水濱大廈有一百間公寓,對克雷頓瀑布鎮來說是個大案子,只剩下我和另一個房屋仲介在爭。我不曉得競爭對手是誰,只知道建設公司周五來電說,他們認為我的報告做得精采,過幾天會通知我結果。離飛黃騰達這麼近,近到我已經嘗得到香檳的滋味。我其實只在別人的婚禮試過一次香檳,後來改喝啤酒穿絲綢禮服的伴娘直接拿酒瓶灌啤酒,讓人一看就知道稱不上高尚。不過我深信,假如這案子接成了,我一定能轉型為知性粉領族。有點像耶穌把水變成美酒。以我的情況而言是啤酒變香檳。

  連續下了一周的雨,那天總算放晴,氣溫也夠高到讓我能穿上最愛的套裝。套裝布料柔軟到極點,淺黃的顏色能把我的眼珠烘托成淡褐色,蓋過原本單調的褐色,所以我百穿不厭。我平常避免穿裙子,因為本人身高只有一百五十公分多一點點,穿起裙子像侏儒,不過這件套裝的剪裁式樣能造成長腿的假象。我甚至決定穿高跟鞋。我剛去剪過頭髮,髮梢在下頷線旁搖曳生姿。臨走前,我在走廊的鏡子檢查最後一次,看看有沒有白頭髮我去年才三十二歲,但銀絲在黑頭髮裡面特別醒目我對自己吹個口哨,向艾瑪吻別(有些人摸摸木頭祝自己好運,我則摸狗),然後出門。   那天我的任務只有一件,就是開放客戶託售的一間空屋,讓路過的買主參觀。如果那天能放假就好了,可惜屋主急著脫手。屋主是一對德國夫妻,很會做人,妻子烘焙了巴伐利亞巧克力蛋糕請我,所以我不介意花幾個小時討他們歡心。

  我的男朋友路克開了一家義大利餐廳。我和他約好,下班後來我家共進晚餐。前一夜他上晚班,所以我發給他一封等不及想見你的電子郵件。其實我本來想寄的是他常寄給我的那種電子卡片,但可以選擇的種類不是接吻的小白兔、接吻的青蛙,就是接吻的松鼠,全被我嫌太可愛,我只好簡單打一封電郵算數。他知道我是個行動重於空談的女生,但我最近全心專攻水濱大廈的案子,冷落了可憐的路克。他實在不應該被打入冷宮。他從來沒有為這事發過牢騷,即使是有兩三次我不得不在快到約定時間才取消約會,他也默默承受。   我忙著把開屋展售的招牌搬進後車廂,一面擔心泥土弄髒套裝,這時手機響起。該不會是建設公司吧?我趕緊掏出包包裡的手機。   妳在家嗎?哇咧,媽,連一聲招呼也不打。

  我正要出門去開屋展售   今天還是要去嗎?薇爾說她最近不常看見妳的招牌。   妳指的是薇爾阿姨嗎?每隔兩三個月,我媽會跟她的姊姊吵架,然後發誓永遠不和她講話。   她先是邀請我去吃午餐,假裝上星期沒有羞辱得我老臉掛不住。好呀,我也可以裝得若無其事。後來呢,還沒點菜,她就急著告訴我說,妳表姊剛賣了一棟水濱房子。薇爾明天要飛去溫哥華,為的只是陪女兒去羅伯森街買新衣服,妳相信嗎?名牌時裝喔。薇爾阿姨,高招。我極力憋笑。   表姊譚美拉真厲害。不過她穿什麼都稱頭。表姊高中一畢業就搬出溫哥華島,在對岸的大溫哥華地區高就,但薇爾阿姨老愛電郵一些子女的相片,炫耀他們近日做了什麼大事業。   我告訴薇爾說,妳也買了一些好衣服,只不過妳太保守了。

  媽,我的高級服飾多的是,只是我   我叫自己歇口。媽正在誘我上鉤,而且她不屬於釣上後放生的類型。她連走去信箱拿郵件都要換上洋裝、穿十公分高的高跟鞋,讓她談起商場服飾的準則,她必定頭頭是道,我才懶得浪費十分鐘跟她這種人爭辯。辯了也是白搭。我媽的個頭雖然嬌小,身高差一點就有一百五十公分,但爭辯起來,每次矮一截的人都是我。   喔,對了,我說,妳今天下午可以還我那臺卡布其諾機嗎?   她沉默片刻,然後說:妳今天要用?   所以我才提醒妳,媽。   因為我在公園認識幾個媽媽,剛剛請她們明天過來喝咖啡。妳真會挑時間,老樣子。   唉呀,可惡。媽,不好意思,路克今晚要來,我想在早餐時準備卡布其諾。妳不是只想試用看看,然後自己買一臺嗎?

  是啊,可惜妳繼父和我現在手頭有點緊。那我只好下午打電話跟朋友解釋解釋。   唉,她這麼一說,欠揍的人變成是我。   算了啦,下個星期再還吧。   謝了,安妮小熊。改喊我的小名了。   不客氣,不過我還需要用她掛電話。      我哼了一聲,把手機塞回包包。提到她不想聽的東西,她絕不讓我講完整句。   來到街角的加油站,我停車去買杯咖啡和兩本雜誌。我媽愛讀沒營養的雜誌,我買雜誌只是為了殺時間,以免在沒人登門看房子時沒事做。其中一本的封面是個可憐的失蹤女子,我看著她的笑臉,心想,她本來不過是個平凡的女孩,現在人人自認對她瞭若指掌。   開屋展售的場面有點冷清,我猜大家都趁大晴天做戶外活動,我卻無福享受。再過大約十分鐘就要關門了,我開始收拾東西。我捧著傳單回車上,這時有輛還算新的淡棕褐色廂型車駛進車道,停在我車子的正後方。面帶微笑走來的是一位中年人,年紀在四十五、六歲上下。

  真倒楣,妳正要走了。都怪我不好,不應該把最好的一棟排在最後。讓我隨便逛一下,不會太礙事吧?   衝動之下,我考慮請他改天再來,因為我真的有點想回家,而且還得去超市買菜,所以我猶豫了一陣。他雙手扠腰,向後退了幾步,審視著房子的門面。   哇!   我上下打量他。他的卡其褲熨燙得一絲不苟,我很欣賞這一點。以我來說,讓衣服在烘乾機裡轉幾圈就行了,哪有時間去勞駕熨斗。他的慢跑鞋白晃晃的,棒球帽的帽舌印有本鎮高爾夫球場的商標。他輕薄的嗶嘰米色外套,胸前有著同樣的商標,如果他是那家球場的會員,他的存款少不到哪裡去。開屋展售的參觀者通常是左鄰右舍或周日開車兜風的民眾,這些人無心選購,但我瞄一眼他的廂型車,看得出儀表板上擺著鎮上的不動產雜誌。好吧,再陪他多耗幾分鐘也少不了一塊肉。

  我對他燦爛一笑,說:當然不礙事囉,這是我的職責。敝姓歐蘇利文,名叫安妮。   我對他伸手,他走過來想握一握,卻在石板步道上滑了一跤。膝蓋著地之前,他以雙手頂地,弓起臀部。我伸手去扶他,但他瞬間一躍而起,笑呵呵地拍掉手心的泥土。   哇,天啊對不起。你沒事吧?   開朗的臉上那雙藍色大眼睛炯亮,笑紋從眼角向外輻射,滲入脹紅的臉頰,咧嘴時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在笑盈盈的嘴角形成兩顆逗點。我好久不見如此誠摯的微笑了。面對這張臉的人只能微笑相待。   他以戲劇化的身段鞠躬說:以這種方式上臺,夠專業吧?容我自我介紹。我叫大衛。   我連忙行屈膝禮,說:幸會,幸會,大衛。   兩人哈哈笑了一陣之後,他說:真的感激妳不趕人,我保證不會耽誤妳太多時間。   沒關係啦儘量參觀,待再久也無所謂。   妳太好心了,不過我相信妳一定等不及想出門曬曬太陽。我動作會快一點的。   能碰上善體人心的潛在買主真好。客戶多半很跩,好像來看房子是對仲介施恩似的。   我帶他進門參觀,向他介紹這棟房屋。這戶民宅具有典型的西岸風格,有拱頂天花板、雪松護牆板、美不勝收的海景。他在我背後亦步亦趨,讚不絕口,我自己彷彿也像第一次參觀這房子,不由自主地急著介紹特色。   廣告說,這房子只有兩年的歷史,卻沒有提到建設公司是哪一間,他說。   是鎮上的公司,名叫柯貝特建設。這棟的保固期還有兩三年當然是隨屋贈送。   太好了。跟建設公司打交道,謹慎一點準沒錯。世風日下,防人之心不可無。   你剛說你什麼時候搬家?   我沒說,不過我的日期不限定,看上滿意的房子再決定日子。我回頭看他一眼,他微笑以對。   你需要房貸仲介的話,我可以介紹幾家給你參考。   謝謝,不必了,我付現。好上加好。後院有圍牆嗎?他問。我養了一條狗。   我也喜歡狗耶什麼品種?   黃金獵犬,純種的,活動空間非大一點不可。   我完全能理解,我自己也養了一條黃金獵犬。不給她足夠的運動,她會煩死人的。我推開滑動式的玻璃門,讓他參觀雪松圍牆。你的狗叫什麼名字?   等他回答的當兒,我才發現他太靠近我的背後。有硬物抵住我的後腰。   我想轉身,卻被他揪住頭髮往後扯,動作很快,痛得我以為頭皮會被他扯掉。心臟在我的胸腔裡衝撞,熱血在頭殼裡澎湃。我命令雙腿邁出一步,趕快逃命隨便什麼動作都行無奈兩腳硬是不聽使喚。   沒錯,安妮,妳背後有把槍,所以請妳仔細聽好。等我放開妳的頭髮,妳要保持鎮定,陪我走向我的廂型車。我要妳邊走邊保持甜美的笑容,懂嗎?   我我喘我喘不過氣。   他湊近我耳際,平靜地沉聲說:深呼吸,安妮。   我吸了滿肺的空氣。   慢慢呼出來。我緩緩吐氣。   再來一次。室內景象明朗起來。   真乖。他放開我的頭髮。   所有過程似乎成了慢動作。我能感覺槍口戳著脊椎,整個人被他推向前走。他催我從正門出去,步下階梯,他自己嘴裡哼著歌。走到他的廂型車時,他低聲對著我的耳朵說話。   放輕鬆嘛,安妮。只要注意聽我的話就不會出事。記得要保持微笑喔。逐步離開空屋之際,我遊目張望一定有人在看可惜四下無人。這房子四周種滿了樹,左右鄰居的正門不朝這方向,我先前怎麼沒注意到?   出太陽了,真好,很適合開車兜兜風,妳同意嗎?   這人握著槍,居然有心情聊天氣?   安妮,我在問妳問題。   對。   對什麼,安妮?   天氣好,適合開車兜風。好比兩位鄰居隔著圍牆在聊天。我一直在想,光天化日之下,他怎麼做得出壞事?拜託,我正在開屋展售,在車道盡頭插了一支招牌,隨時可能有車子開過來停下。   走到廂型車了。   開門,安妮。我不動。他對抵住我後腰的手槍施壓。我打開車門。   快上車。槍口抵得更用力。我上車坐下。   他一走開,我立刻拉扯門把,自動鎖按了又按,車門卻不聽話。我用肩膀去撞門。開呀,該死!他繞過車頭。   我捶打門鎖和電動車窗鈕,猛拉門把。駕駛座的門開了,我轉頭過去。他手上握著遙控車鎖。   他舉起車鎖微笑。   他倒車駛出車道,我看著空屋越變越小,無法相信竟然碰上這種事。他來參觀房屋根本是個幌子。倒車來到車道的盡頭,他稍停片刻,查看有無來車。我原本在草坪上插著開屋展售的招牌,現在不翼而飛。回頭一看,招牌躺在廂型車的後面,陪伴我先前立在街尾的那兩面招牌。   我這才恍然大悟。歹徒不是臨機起意。他一定看過廣告,事先勘察過這條街。   他挑上我。   怎樣?今天開屋展售的過程如何?   在他出現之前還好。   拔掉車子鑰匙,行嗎?不然按一下遙控鎖的開門按鈕,趁他不來不及抓我時跳車逃生?我慢慢伸出左手,壓低動作   他的手降落在我的肩頭,手指緊扣我的鎖骨。   安妮,我在問妳今天順不順心呢。妳平常不會這麼不懂禮貌吧?   我瞪著他。   開屋展售的情形怎樣?   情形很冷清。   看我上門了,妳一定好高興,對吧?   又是那副我誤認很誠摯的微笑。見我不應,他的笑臉開始崩垮,手勁加大。   對,對,我很高興看見有人出現。   笑臉再起。他揉揉剛才掐緊的肩頭,輕拍我的臉頰。   儘量放鬆心情,享受陽光吧。妳最近好像承受不少壓力。他回頭看前方,單手握方向盤,右手放在我的大腿上。妳會喜歡那個地方的。   哪個地方?你想帶我去哪裡?   他開始哼歌。   車子開了一段路,他轉彎進一條小路停車。我不知道這地方是哪裡。熄火之後,他面向我,笑容可掬,宛如正在約會。   很快就到了。   他下車,繞過車頭,然後打開我這邊的車門。我遲疑了片刻。他清一清嗓門,揚揚眉。我下車。   他一手摟住我的肩膀,另一手舉槍,押我走向廂型車的後面。   他深吸一口氣。嗯,妳聞聞這空氣。好得不得了。   周遭好安靜,是炎熱的夏日午後那番靜謐,靜到聽得見三公尺外的蜻蜓嗡嗡響。他押我走過車子附近的一大叢野藍莓,莓子快成熟了。我開始嚎啕大哭,身體狂顫,幾乎走不動。他用雙手扶住我的胳臂,讓我維持站姿。我們仍在走路,但我的雙腿已經失去知覺。   他鬆手一下,去開車子的後門。我拔腿開跑,被他從背後揪住頭髮,扯得我一百八十度轉彎過來面對他,而且他揪著頭髮把我拉起來,整個人只剩腳趾摩擦地面。我想踹他的腿,無奈他足足比我高了三十多公分,他把手伸直,我就踹不到他。我痛得椎心刺骨,只能騰空亂踢,握拳捶他的手臂。我縱聲驚叫。   他騰出一手,對我的嘴打一巴掌,說:幹嘛做那種傻事?   我抓住高舉我的那隻手,盡力引體向上,以減輕頭皮的痛楚。   重新來一遍。我放開妳的時候,妳給我上車趴下。   他慢慢放下手,最後我的雙腳碰觸地面。剛才踹他時,我的一隻高跟鞋掉了,因此一時重心不穩,向後踉蹌了幾步,膝蓋窩撞上廂型車的擋泥板,我一屁股跌坐在車上。車子的地板鋪著一張灰色毛毯,我坐在毯子上面,瞪著車外的他,抖得牙齒格格打顫。亮麗的太陽被他的頭擋住,他的臉因而陰暗,日光勾勒出全身的輪廓。   他猛推我的肩膀一把,壓我躺下去,說:翻身。   等一等可以商量一下嗎?他微笑看著我,把我當成亂咬他鞋帶的小狗狗。你為什麼做這種事?我說。你缺錢用嗎?載我回去的話,我可以去拿包包,可以給你提款卡的密碼帳戶裡面有幾千。我也有幾張信用卡,額度都很高。他繼續對我微笑。   如果能商量一下,我們說不定能談出一個解決之道。我可以   我不需要妳的錢,安妮。他伸手拔出插在腰帶上的手槍。我本來想,逼不得已時才動槍,可是   住手!我倏然伸出雙手擋住自己。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知道你要的是什麼。你是想性交嗎?你要的是這個嗎?   我剛剛叫妳做什麼動作?   你叫我翻身。   他挑起眉毛。   呃,你只想叫我翻身?我翻身以後,你想怎樣?   我已經好好地說過兩次了。他撫摸著手槍。   我翻身趴著。   我不明白你做這事的理由。我的嗓門岔了。可惡。我應該保持鎮定。我們認識嗎?   他站在我後面,一手押在我的背部中間,使我無法動彈。   如果我以前哪裡冒犯到你了,我向你道歉,大衛。我是真心的。要我怎樣對你賠不是,隨便你開口,好嗎?辦法是人想出來的   我住嘴聆聽,只聽得見背後有微弱的聲響,知道他正在我後面做某件事,正在準備某種動作。我等著扣下扳機的聲音。驚恐的心情抖動我的全身。死期到了嗎?我的人生最後一幕,就是趴在廂型車後面等死?我覺得有針刺進大腿背。我縮了一下,伸手過去想摸一摸。熱騰騰的感覺順著大腿向上爬。      醫生,在這次治療告一段落之前,我應該主動告知妳一件祕密,這樣比較公平吧。因為我認為,既然我一開始聲明有話直說,就應該把這個原則貫徹到底。我剛說過我的腦筋被搞得不正常,成了不折不扣的神經病,瘋到了每晚必睡衣櫥的地步。   怪到沒話說的是,我剛回來時,先借住我媽那裡,睡在我童年的臥房,然後趁一大早溜掉,以免被人發現。現在我搬回自己的房子,能掌握所有變數,調適起來也相對容易。但是,我進建築物之前必定先摸清出口的方位。幸好妳的診所設在一樓。假如診所在高樓,超過我敢跳樓的高度,我肯定不敢坐在這裡。   至於晚上嘛晚上是最難熬的時段。我不敢請任何人過來坐坐。我怕客人會亂鎖門,怕有人開了窗戶不關。就算我沒有發瘋,整晚躲著客人、跑來跑去檢查門窗,客人看了肯定會叫精神病院過來抓人。   我剛回家的時候,以為能找個處境相似的人一起來抒發怨氣。我這個傻蛋,居然去找互助社團,結果並沒有SAAMA被混帳綁架的受害人匿名會這種組織。網路上沒有,網路以外更找不到。即使有互助會的存在,受害人已經登上各家雜誌的封面、報紙頭版、脫口秀,匿名互助的概念根本是鬼扯淡。就算我找到一個互助會,我敢打賭,其中一個淋漓盡致表達同情心的會友一走開,絕對會馬上出賣我的心路歷程,把我的心痛賣給八卦雜誌,然後去搭遊輪度假,或買個電漿大電視回家看。   不用說,我討厭跟陌生人討論我的遭遇,尤其忌諱記者,因為記者十之八九會渲染。有些雜誌社和電視節目肯撒鈔票約我暢談,價碼說出來會讓妳不敢相信。我不想要他們的錢,他們卻一直捧著鈔票要我收下。唉,我是急著用錢,沒錯。我總不能繼續做房屋仲介吧。怕和陌生男子共處一室的房仲,成得了什麼氣候?   有時候,我會回憶被綁架當天的情景一幕又一幕重建開屋展售之前的一舉一動,好比一齣永無止境的恐怖片,觀眾無力制止女主角去應門,無法阻止她走進空屋。我會一面回憶,一面想起我當天在超商買了一本雜誌,封面上有個失蹤女子。會不會有別的女人一邊看我的相片,一邊自認她對我瞭若指掌?想到這裡,我心裡毛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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