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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三章 過去

龍眠 宮部美幸 5053 2023-02-05
  1   織田直也告訴我,他在加油站工作,那家加油站位在大樓和國宅林立的東京東區。   然而我去找他的時候,他已經不在了,他辭職了。   他工作很認真。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辭職。   加油站負責人是一個矮小的中年男人,當我一提到直也的名字,他立刻這麼回答我。他斜戴著一頂和制服同布料、有帽簷的帽子,正拿著水管仔細地沖洗從自動洗車機裡流出來的洗潔精泡沫。   他什麼時候辭職的?   矮個子男人皺了皺眉頭說:一星期以前吧。   這麼說,他來找我之後沒多久就辭職了。   我的不安更甚於撲了空的失望。這樣的巧合,很明顯的是他在逃避。   理由呢?   我也想知道。他說是因為不得已的原因。沒想到這種年紀的孩子會說什麼不得已的原因,我還覺得他的措詞很婉轉。

  他有沒有說準備去哪裡工作?   沒有。   想也知道。   他在這裡工作很久了嗎?   也不很久,差不多三個月左右。   你有他家的地址和電話嗎?   有是有男人從下到上打量著我。你有什麼事急著找他嗎?   因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   我哈、哈地笑了起來,矮個子男人一隻手抓起帽簷,重新戴好帽子。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很多不得已的事。好吧,我告訴你。走,到我的辦公室去。   在我借用零亂的桌角抄下織田直也履歷表上的重要內容時,男人兩手在腹前交握著,從頭到尾都在一旁看著我。指尖還不停地動來動去。   他的履歷表只有薄薄的一張紙,角落上寫著徵人雜誌的名字,沒有貼照片。直也的字很小,也不算漂亮,但完全沒有寫錯或訂正的痕跡。我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對他來說,寫履歷表根本是家常便飯。

  興趣一欄裡什麼都沒寫,健康狀態一欄裡寫著良好。家庭成員欄也是空無一字。   你有沒有根據這個地址聯絡過他?   矮個子男人搖了搖頭說:他既不遲到,也不會無故蹺班,工作很認真,根本沒必要聯絡他。你為什麼這麼問?   我用指尖輕輕敲打履歷表上的地址說:因為電話的區域號碼和地址不一樣。   真的嗎?   地址是足立區,但電話號碼嗯,應該是江戶川區的號碼。反正這電話肯定有問題。   真傷腦筋。矮個子男人從我手上拿過履歷表,縮起下巴,拿得遠遠地看著一整排羅列的小字。   我已經有點老花眼了,他解釋著,又用辯解的口吻繼續說:這年頭,如果這種小地方也要囉嗦的話,就找不到人了。現在的年輕人,根本不可能要他們寫什麼連帶保證人的資料。

  我知道,我附和著。但應該很少有人會隱瞞自己的真實身分吧?他是一個怎樣的年輕人?   你問我他是怎樣   他工作不是很認真嗎?   對,他在工作上真的沒話說。但不怎麼說話,也很少和別人交往。   其他的員工有沒有人和他比較熟的?   矮個子男人拉了拉下嘴唇想了一下說:如果勉強說的話,應該就屬麻子和他最熟了。   是女孩子嗎?   對。是本加油站的親善大使。她也是打工的。   我可以見見她嗎?   她是上晚班的,傍晚才來。你要不要等六點左右再來,我會先和她打一聲招呼。   當我道過謝,正準備離開辦公室時,矮個子男人慌忙問道:他是不是做了什麼?   不是這樣的。   那就好他皺著眉頭,好像在思考什麼。我默不作聲等著他繼續往下說,他露出一副嚴肅得有點滑稽的表情說:因為,他有些地方讓人覺得很不可思議,所以難免會懷疑他是不是在做什麼危險的事。

  具體來說,有哪些地方?   矮個子男人又摸著帽簷說:我兒子也是高中生,不過,是個不可救藥的笨蛋。他幾乎不去上學,整天到處玩,有時候也會來這裡向我要錢。跑來父親工作的地方!我可沒打算這麼教育他的。   即使沒這麼教他,但他還是會來,那是因為他覺得每次來都可以要到錢。也就是說,是這個做父親的讓他予取予求造成的,所以應該各打五十大板。   織田在這裡打工時,有一次也遇到我兒子來要錢。當我兒子回去時,他突然對我說:應該讓他戒掉。我被他嚇了一跳。   你兒子在吸強力膠嗎?   矮個子男人垂下雙眼地說:他交了壞朋友,我也察覺到了。   你最好勸他趕快戒掉。   我當然知道。但事情哪有這麼簡單,我兒子個頭比我還大算了,這不重要。

  他很生氣地用鼻子哼了一聲。一般人看這麼一眼,哪可能知道別人吸強力膠成癮?所以,我想織田應該也是過來人,所謂奸雄識奸雄,說不定他比我兒子陷得更深呢!他自己整天一臉憔悴,看起來病懨懨的。我兒子至少外表看起來還很健康。光看外表怎麼會知道他在吸食強力膠?而且我兒子只是從他身邊走過,就被他一語說中了。   只是從他身邊走過。   凡走過必留下痕跡,這句話絕對錯不了。我不禁想起生駒說的話。   或許你兒子讓他有這種感覺,也或許是你兒子露出了恍神的表情。   我試探著問了一句,矮個子男人不悅地搖了搖頭。   沒這回事。照你這麼說,我這個做父親的應該第一個注意到才對。從外表怎麼看得出來?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我回到公司,看了一眼編輯部的時鐘,時間是上午十一點。總編和主編們正在裡面的會議室開企劃會議,辦公室顯得十分優閒。   佳菜子不在。櫃檯的桌子上堆了許多還沒有整理的信件。見她平時用來蓋膝蓋的小毯子整齊地掛在椅背上,看來今天是請了休假。   我抱起所有的信件,走到自己的座位,才剛放在桌上,就聽到生駒悟郎叫我的聲音。我遍尋不著他在哪裡,好不容易才在窗前絕無僅有的一台電腦前發現他的身影。只見他嘴裡叼著菸,拼命向我招手。   情況怎麼樣?他問我。   消失了。   是哪一個?   織田直也。他辭掉工作,逃之夭夭了。   他在搞什麼?   我還想問你呢!你在幹什麼?   這可是高科技。我也參加過進修。他用肥胖的手指敲打螢幕。我用電腦查了從昭和四十九年開始,報紙上刊登的有關特異功能的報導,我都列印出來了,你可以看一下。雜誌總是不如報社嚴謹。你看一下,或許可以從幾個經常發表評論的人裡找幾個人接觸看看。

  謝啦!但你不是說,你認識幾位專家嗎?   對。但是,我想起一件事。他搔著自己的下巴,把一大坨菸灰掉在鍵盤上。在特異功能熱潮時,有一個與眾不同的老兄。他是個警察,在一個有透視能力的人的協助下,破了一個陷入膠著的案子。我本身不認識他,但不知道在哪裡應該是報紙上吧看過相關的報導。我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家報紙上看到的。昨晚,我老婆幫我挖耳朵時,我心裡一直想著,但還是想不起來。我這個人向來沒有做剪報的習慣。不過我記得是東京的報紙,所以一定可以找到。是不是很有意思?你有沒有興趣?   太有興趣了。   我站在生駒的旁邊,看著放在電腦主機旁小型數據機綠色的燈忽明忽滅,我突然想到其實自己對它的構造到底是怎麼回事也完全沒有概念。

  雖然電腦很方便,大家都在使用,但幾乎沒什麼人瞭解其中的原理和構造。如果有什麼問題時,只要聯絡系統中心來維修就好了。就像黑盒子一樣。只因為知道電腦是由人製造出來的,就覺得即使自己不懂,但一定有人搞得清楚是怎麼回事,於是就會感到安心,不會去深究。   特異功能如果真的存在就等於是人類身上的黑盒子,只有具備這種能力的人才能夠瞭解黑盒子的含意。就好像對電腦一無所知的人只能對電腦的功能感到欽佩一樣,只具有普通五感的人,當然不可能理解特異功能是怎麼一回事。   好,這樣就可以了。   生駒一說完,印表機響起一陣嘈雜之後便開始列印。我用離得最遠的電話撥通了足立區區公所的總機。   織田直也在履歷表的地址欄裡寫著足立區綾瀨八丁目十之六。我查了一下地圖,綾瀨只到七丁目,總機也這麼說。

  掛上電話,我又撥了直也留下的那個電話號碼。   出人意料地竟然通了。   聽筒裡竟然傳來鈴聲。這麼一來便證明了那並不是隨便亂寫的號碼,但是響了十次、十五次也沒人接聽。響了二十次鈴聲,我這才放下電話。   NTT這家公司很刻板,不會提供從號碼查詢電話所在地的服務。看來只能發揮耐心多打幾次,直到有人來接電話為止。   不如先處理稻村慎司的問題。從他下手應該比較快。   首先,我想要見的不是他,而是他的父母。非假日的這種時候,高中一年級的乖孩子應該去上學了。   鈴聲只響了兩次,就傳來聽來彬彬有禮的女人聲音。當我自報姓名後,不知道是不是被嚇到了,對方一時說不出話來。   不好意思,突然打電話給妳。我想,慎司可能沒有向妳提起過我

  有、有,他說過。她急忙說道。您是不是高坂先生?我是慎司的媽媽,多謝您照顧我們家慎司   當我說出有事想和她談談時,她立刻叫我等一下。這次接電話的是我在颱風天晚上曾經用飯店的電話和他通過話的慎司的父親。   按慎司的說詞,他父親應該知道他有特異功能的事,所以他父親等於是第一塊試金石。於是我說:是這樣的,您兒子告訴我一件很奇妙的事。我想就這件事   慎司的父親打斷了我的話,立刻問:那孩子,他說了什麼?是關於那件非比尋常的事嗎?   所謂非比尋常的事是   我聽到小小的雜音,抬頭一看,生駒正用內線同時聽著電話,一臉鄭重其事地點著頭。   我不知道該怎麼問,不知道慎司告訴了你什麼?   他說,他可以知道別人   正在想什麼?   我看了看正聽著電話的生駒,他又點了點頭。   喂?喂?   我聽得到。沒錯,他就是這麼說的。慎司告訴我,他可以看透別人心裡想的事。不僅可以瞭解人,也可以瞭解物體,像是身旁的椅子之類的   是、是,我知道。   我覺得他似乎為這件事很苦惱。   所以你想要和我們談談嗎?   對。如果方便的話,是否可以請你撥一點時間給我?   停頓了片刻,慎司的父親回答:那好吧。我早就知道會有會有這一天的。   約好了時間,在掛斷電話前,慎司的父親說:電話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有雜音,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當然不可能告訴他是我同事的呼吸聲,於是回答:對不起,我正在列印資料。   生駒放下電話後立刻說:這是常有的事,他父母也入迷了,也栽了筋斗。你千萬不要以為父母和他住一起,就一定會發現他的謊言。   看你的樣子,好像很激動似的。   因為和彎湯匙熱潮時一模一樣。   誰搶走了我的工作?一個聲音壓過生駒,顯得有點惱火,是佳菜子。她站在堆積如山的信件旁,雙手叉著腰。   小佳,什麼事啊?生駒擺出一張笑臉,走了過去。別生氣。我看到妳今天休假,想幫妳分擔一點工作。   他裝出在分信件的樣子,佳菜子更生氣了。   誰要你多管閒事?說完,便把生駒推到一旁,抱起成堆的信件,回到櫃檯。   只遲到這麼一下就恢復了,可見問題不大。代表她沒有哭到天亮。   生駒一邊說一邊晃著身子走過來,突然神情嚴肅地壓低了嗓門。   幸好我早一步發現,不要給小佳看到了,不然又會鬧得滿城風雨。   他遞過來的又是那種信封,和之前寄來的信使用相同的信封、相同的字跡。   這是第幾封了?   第七封。   這一次,還是沒有寫寄信人的姓名。打開信封一看,又是相同的信紙。薄薄的一張紙。   但是   怎麼了?   我靜靜地將信紙遞給生駒。他用力地抿起嘴角。   這次的信紙不是空白的,只見白色信紙上寫了一個字   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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