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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重播 肯恩.格林伍德 6078 2023-02-05
  在那之後傑夫什麼都不在乎了。他已盡全力達成一個男人所能期望的一切,無論是物質成就、感情投入,或是扮演父親的角色,但最後仍是一場空,他再次被獨自留下,孤獨而無能為力,雙手及內心都被掏空了。他又回到初始之地,如果他所有的努力必然轉眼成灰,為什麼還要開始?   他不能承受再見到茱蒂一面。這位臉蛋甜美的少女並不是他該去深愛的女人,她不過是可能成為那女人的一張白紙。明知結果只會是情感、精神上的死亡,硬要再去重複形塑人生的過程根本毫無意義,甚至只是自虐。   他又回到他很久前在北卓伊丘路上發現的不起眼酒吧,開始每天喝酒。當時間到了,他又玩起了老把戲,再次說服法蘭克.梅道克幫他在肯德基德貝的馬賽下注,錢一到手就馬上飛到拉斯維加斯,一個人去。

  在旅館和賭場四處閒逛了三天後,他終於找到她,她正坐在沙丘賭場裡一張最小賭資的二十一點賭桌上。一樣的黑髮,一樣的完美身材,甚至穿著同一件他曾在某個難耐的激情時刻,在她小小雙層公寓客廳的沙發椅上狠狠扯開的紅色洋裝。   嗨,他說,我叫傑夫.溫斯頓。   她露出他熟悉的勾人笑容。我叫夏拉.貝克。   那好。妳想不想去巴黎?   夏拉用困惑的眼神瞪著他。介意我先下完這手?   三小時後有班飛往紐約的飛機,可以直接接上法國航空班機。所以妳還有時間可以打包。   她押十六點,爆了。   你是當真還是開玩笑?她問。   我是說真的。妳要去嗎?   夏拉聳聳肩,撈起剩下的幾個籌碼放進皮包裡。

  當然,為何不?   沒錯,傑夫說,為何不?      上百根高盧牌和吉普賽牌香菸悶燒著,一股辛辣刺鼻的氣息像惡臭的濃霧,懸浮在俱樂部裡。   穿過霧靄,傑夫看到夏拉在角落裡獨自跳舞,眼睛半閉,她醉了。這次她似乎比他記憶中喝得還凶,也可能她只是配合他的腳步,因為現在的他喝得比過去還猛。至少酒讓他容易與人聚在一起,今晚他的桌上有六個人,大多數人表面上都擁有學生身分,對這城市永不打烊的夜生活感興趣的程度都大過於書本。   在美國你們也有這樣的俱樂部嗎?尚.克勞德問道。   傑夫搖搖頭。胡榭特地窖是巴黎一家古典風味的爵士樂酒吧,是間石牆地下室,裡面放的音樂和這裡每個人賴以為生的香菸一樣,朦朧縹緲卻刺激辛辣。不像更新型的迪斯可舞廳,這種風格的酒吧在美國流行不起來。

  尚.克勞德的紅髮女友米海兒歪著嘴懶懶地笑了笑,*真是遺憾*(譯註:此處原文為法文。以下兩個星號*間原文為法文。)她說,這些黑人在故鄉沒人喜歡,所以得到這裡來,為了去放自己的音樂。   傑夫做了個不置可否的手勢,又替自己倒了杯紅酒。美國目前的種族問題在法國是個話題,但他沒興趣攪進這類討論。任何嚴肅、讓他思考或回憶過去的事,現在都引不起他的興趣。   你得去*非洲*看看,米海兒說,那裡很美,很多東西值得去了解。   她和尚.克勞德最近才從摩洛哥待了一個月回來。傑夫好心地沒去提到法國最近在阿爾及利亞的潰敗。   *注意、注意,麻煩注意*!酒吧老板站在窄小的階梯上,彎身朝向麥克風喊道。

  *各位女士、先生,各位好友們胡榭特地窖很高興向各位介紹熱情藍調以及藍調大師,無人能及的席尼貝雪*!   在如雷掌聲中,這位移居法國的老音樂家走上台,手裡拿著一支豎笛。他先以一首振奮人心的<洞窟裡的藍調>開場,接著感性迷人地詮釋了<法藍基與強尼>。夏拉繼續在角落裡獨舞,她的身體隨著穿透人心的音樂波浪般起伏。傑夫喝完紅酒,招手叫了下一瓶。   當第二首樂曲結束,台下年輕人嘶吼著表達對他異國藝術形式的喜愛時,老藍調樂手露齒微笑、點頭。*歇些、歇些、歇些*。貝雪高喊。*我的發文不是很好*,他說的法語帶著濃厚的美國黑人腔調,所以我還是用自己的語言好了,我看得出你們都知道什麼是藍調。你們聽到我說的嗎?   至少一半的聽眾差不多聽懂他說的英文並熱情回應。是的!他們歡呼,當然!傑夫一口喝乾剛倒的那杯酒,期待音樂將他再次帶離現實,將所有的記憶一掃而空。

  好吧!貝雪的聲音從舞台上傳來,手裡一邊擦著豎笛的笛嘴。我現在要演奏的下一首曲子最能夠表現藍調的精神。你們都知道,有首藍調樂曲是為一無所有的人而演奏,是首悲傷的藍調但最最悲傷的藍調是為那些曾經擁有一切卻又失去,而且知道它永遠不會回來的人而做。在這世上沒有比這更痛苦的事。這首藍調樂曲,我們叫它<而今我已失去所有>。   音樂開始飄揚,小調的低沉樂聲傳達出幻滅與悔恨的情感,叫人無法抗拒又難以忍受。傑夫頹然地倒在椅子上,想將樂聲從腦海中刪除。他伸手拿起酒杯,酒灑了。   有事嗎?米海兒邊問,邊碰碰他的肩膀。   傑夫想回答,卻開不了口。   *來吧*,她說,拉著他在煙霧繚繞的夜總會中起身,我們去外面呼吸點新鮮空氣。

  他們踏出酒吧來到胡榭特路上時,外面正下著微微的毛毛雨。傑夫仰臉迎向冷雨,任由雨滴細細淌下前額。米海兒舉起纖細的小手輕輕放在他的臉頰上。   音樂讓人感傷。她輕聲說。   嗯。   不好。最好*忘掉的英文怎麼說*?   忘掉。   *對,就是那樣說*。最好忘掉。   沒錯。   暫時忘掉。   暫時忘掉。他同意,於是他們朝米歇道方向走去招計程車。      他們回到傑夫位在佛煦大道上的公寓.在客廳裡,米海兒裝了一小管搗碎的大麻以及等量的鴉片。她坐在一張東方風格的小毯子上,就在傑夫旁邊,米海兒點燃這強力的混和麻藥後,將煙管交給傑夫。他深深吸了一口,火熄滅時,他又再次點燃。

  傑夫偶爾也會來根大麻,主要是在他第一次人生時用來解悶。但這次嘗試帶來從深處湧上的喜樂平靜,他從未感受過。像是被巨大靜止的翅膀帶到了遠方;但這麻藥讓他的腦袋不斷運轉,不讓他徹底陷入睡夢中。   米海兒躺回地毯上,綠色絲質洋裝捲到大腿上。雨滴像不間歇的節奏打在窗上,她跟著雨聲的韻律搖晃腦袋,富有光澤的紅褐色髮絲越過面頰,垂落到光裸的肩上。傑夫撫摸她的小腿,然後到大腿內側,她輕柔地發出像是默許和渴望的低語。他傾身向前,解開了洋裝正面的鈕扣,光滑的布料從她少女般的胸脯上滑開。   在地板上,他們兩人無聲且近乎狂暴地藉著彼此的身體滿足自己。完事後,米海兒又裝了一管摻鴉片的麻煙在臥室裡吸。這次他們在羽絨被覆蓋下,一起在倦怠中達到高潮。他們的腿和手臂以一種剛熟悉的放鬆感糾纏在一起,當聖黑諾教堂晨間彌撒的鐘聲響起,米海兒再次爬到他身上,在玩耍的歡樂情緒中,她纖細的臀騎著他。

  在曙光初露的黎明時刻,夏拉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公寓。早安.她打開臥房的門時說道,看起來精疲力竭。你們這些傢伙想喝杯咖啡嗎?   米海兒在床上坐起身,搖著一頭亂髮。加點白蘭地可以嗎?   夏拉脫下她皺巴巴的洋裝,往衣櫥裡找件睡袍。聽起來不錯,她說,傑夫,你也要嗎?他眨眨眼,揉掉眼睛裡的麻煙。好。   米海兒起床,若無其事地走進浴室去沖澡。夏拉拿著餐盤再次出現時,嬌小的紅髮女子正坐在床沿,依然一絲不掛地擦著頭髮。他們在啜飲加了白蘭地的咖啡時,兩個女人愉快地聊著西佛利街新開的一家洗衣店。   九點過後不久,米海兒說她得回家換衣服,她和另一個朋友約了吃早午餐,但不想穿著前一晚的洋裝出現在咖啡館。她親吻傑夫道別,匆匆給了夏拉一個擁抱,然後就離開了。

  米海兒一走,夏拉就把咖啡杯從床上收走,拉回床單,溫暖的小舌順著傑夫的腹部滑下。她將他含在嘴裡時他仍是軟的,但很快又硬了。傑夫沒問夏拉整晚去了哪裡:這不重要。      地中海輕柔拍打著多卵石的沙灘,沉靜的波浪像是永恆不變的呢喃。新鮮的馬賽魚湯香氣從鄰近的咖啡館飄來。   傑夫餓了,女孩們游完泳上岸後,他馬上提議去吃午餐。   六月初開始下了約一星期的雨,他們和尚.克勞德、米海兒及其他人於是在密斯脫拉風(譯註:由北大西洋向地中海沿岸吹送的西北風,終年都可能出現。)的吹送下來到法國南部。火車開到土倫時,他們全喝醉了,一行八人鬧哄哄地擠進兩台計程車,從土倫搭車到四十三哩外的聖托貝。

  自從華汀和芭杜(譯註:法國導演華汀(Roger Vadim)一九五六年的電影《上帝創造女人》(Et Dieu...crea femme)讓飾演孤女的碧姬.芭杜一夕竄紅,成為世界知名的性感巨星,該片的拍攝地點即聖托貝。)發現這裡,讓此地取代了舊富紳喜愛的昂提布、蒙通等沉悶的蔚藍海岸渡假勝地,成為廣受年輕人歡迎的去處後,過去六年來,這個小小漁村經歷了一場大變化,但它仍維持原來的蓬勃生氣,也未讓成群令人窒息的觀光客將自己變得不宜人居,就像它在未來數十年後的命運一樣。   一道影子越過傑夫半閉的眼睛,他被一對光滑的女人大腿壓進沙裡,有個人正坐在他臀上。夏拉?米海兒?女人赤裸的乳房接著拂過他的背部愛撫他,乳頭在海風吹拂下堅硬起來。   琪嘉?他猜,同時舉手摸向女孩的秀髮,想要感覺它的長度和厚度。她別開頭咯咯地笑。   *你瘋了*!女孩繼續挑逗他,大腿把他夾得更緊些,胸脯直接壓住他的背:比夏拉小些,比琪嘉豐滿一點。   不可能是米海兒,他邊說邊伸手往後拍著她緊實的小屁股,胖多了。   米海兒用法文罵出一串髒話,同時掀開他的短褲褲腰,往裡面倒了杯冰檸檬水。他大叫一聲,轉身將她甩開後,將她背朝上地釘在沙上,她的手臂開玩笑地掙扎著要脫離掌握。   *虐待狂*。她露出微笑。傑夫連忙空出一隻手從短褲中搖出冰塊,她則趁機透過薄薄的布抓住他的陰莖。瞧?她說。你愛這套。   他想要立刻征服她,她鬆散狂野的髮絲、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胸與腹、白色比基尼小褲隱約勾勒出微微隆起的褲襠處。她的手指從他的短褲正面滑下,擠壓他讓他變得更堅硬。他急抽了一口氣。   旁邊有人。他用緊張地說。   米海兒聳聳肩,手持續在他的陽具上動著。他瞄向擠滿人的海灘,看見夏拉正朝他們走來,赤裸的胸脯在空中搖晃,一隻手臂環在尚.克勞德的腰際。   米海兒。他急切地低喊。   她將布滿沙粒的臀部倚著他,更迅速用力地搓揉他的陰莖。他停不下來了。傑夫閉上眼睛發出呻吟,感覺他的唇被另一雙唇觸碰,有根舌頭伸進他嘴裡,一對乳頭靠著他的胸部,他的肩膀被壓住,然後他感覺到頭髮、一對對乳房、一張張嘴、一隻隻手他射了,米海兒讓他達到高潮時,夏拉正親著他;還是有其他方式?無論如何,有什麼差別嗎?   每個人都餓了,嗯?尚.克勞德笑著說。      那天晚上傑夫把事情告訴了米海兒,在旅館花園裡,所有人都享用了幾管摻鴉片的麻煙以後,那時夏拉和尚.克勞德、琪嘉以及另一對情侶正飄飄然地走向房間。毒品讓他打開了話匣子,在他心中燃燒多年的祕密現在急於尋找出口,米海兒只是剛巧在那裡罷了。   我以前就活過這輩子。他穿過松林旅館的松樹,望著西沉的太陽說道。   米海兒將光溜溜的兩條腿交叉成盤腿坐姿,她的白棉布洋裝在四周草地上鼓起。*既視現象*,她笑一笑,我也是,有時我也有這種感覺。   傑夫搖頭,皺起了眉頭。我想說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活過這輩子,包括這裡、妳、夏拉、一切的一切,但   然後他開始滔滔不絕地將他隱瞞許久的心事與記憶一股腦兒全倒出來:辦公室裡的心臟病發、回到埃墨里寢室裡的第一個早晨、贏得與失去的財富、他的兩個妻子、他的女兒,以及一再重複的死亡。   米海兒安靜地聆聽。下沉的夕陽從後方照亮她的紅髮.讓它變成一團火焰,她的臉頰逐漸被越來越深的陰影籠罩。他對她說的事如此難以置信,他的聲音終於因挫敗感而微弱。   天色已黑,他看不見米海兒臉上的表情。她是否以為他瘋了?或認為他只是在描繪吸食鴉片後進入的夢境?她的沉默開始腐蝕他說出祕密後一度感受到的如釋重負。   米海兒,我不是故意要嚇妳。我   她用膝蓋跪著,纖細的臂膀環繞著傑夫的脖子。紅銅色的整齊髮捲輕柔地貼在他的臉頰上。   好多輩子,她低聲說,好多痛苦。   他緊抱著她年輕的身軀,深吸了口帶著松香的新鮮空氣。陣陣笑聲從樹林間傳來,然後他們聽見清澈、甜美、活潑的音樂聲,那是席薇.瓦堂的最新唱片。   *來吧*,米海兒邊說邊站起來握住傑夫的手,來加入派對,*大好生命正等著我們*。      八月,當雨再度開始落下,他們全都回到了巴黎。米海兒再也沒對傑夫提起那天晚上他在聖托貝花園裡告訴她的事;她一定把那些話全當成吸大麻後的胡言亂語,那也無妨。傑夫和夏拉間也不曾公開談過那次集體性交,以及現在已是他們生活中例行公事的毒品。事情就是發生了,他們讓它繼續。只要每個人都能開心,沒有理由要去討論。   在偶爾加入他們活動後來漸漸淡出的情侶檔中,有一對介紹他們去一家位在夏特里耶路上的狂歡會所,就在一九七○年戴高樂過世前一直叫星形廣場的地方往北幾個街區。二○年代起,這座城市出現了幾家十分興旺的狂歡會所,這是其中一家經營成功且陳設得富麗堂皇的會所:起居室玻璃櫃中的古董洋娃娃收藏,與掛著頹廢派畫作的牆壁顏色相得益彰的紫紅色厚地毯這地方有兩層設備良好且寬敞的房間,當三、四十位裸體伴侶們在其中閒逛、遊樂時,三位穿著制服的女侍會為他們服務。   聖托貝那幫人開始在每個週末造訪此地。有個晚上,傑夫和夏拉和一個小明星玩三人行,那個活潑的美國人才剛到巴黎,她很快將會由於激進的女性主義立場而並非因為演出而更加出名;另一個晚上,米海兒、夏拉和琪嘉臨時決定要來一場比賽,看誰能最快在一場派對和二十名男性上床。夏拉贏了。   他們像無休無止的迴旋舞般,隨意公開地和美麗的陌生人性交,而傑夫驚訝地發現,自己很快就把一切當成無比正常;他也同樣驚訝他們毫無恐懼,完全毋須擔憂盛行於他的時代的瘟疫,如皰疹、愛滋病。免於恐懼的安全感反而讓這墮落行為有種反璞歸真的味道就像是人類墮落前在伊甸園中遊玩的裸體孩童。他在想,如果在八○年代,這些狂歡會所以及在美國、歐洲其他國家中的同類場所會有什麼下場?即使生存得下來,也必定被疾病帶來的偏執和罪惡感所籠罩吧。   八○年代,充斥失落、破碎的希望以及死亡氣息的年代。而他明白,一切都會再次發生,而且快得讓人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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